“那麽,你還承認咱們兩人的關係?”他的小核桃眼裏射出希望的光輝。


    “咱們的關係,是革命同誌的關係。”


    “你同姓楊的呢?”


    “當然也是一樣!”


    “騙人!我有眼睛,別當我是瞎子。”他感到語氣過重了,轉換了溫和的口吻說:“反正老楊是肯定不回來了。在我這方麵完全願意恢複,假如你也有同樣的願望……”他哆嗦著伸出手來,像是要同她握手。


    “小高,你喝醉啦!”


    “喝醉?告訴你,我清醒得很。說良心話,自從咱們一塊工作以來,我即把咱們兩人的命運安排在一起,我考慮什麽問題,從沒有把你拋開過。為了這種關係,我竭力讓你避開叔父,不讓他了解我們的情況。想不到中途來了個官大的首長,你的態度越來越加曖昧。現在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時候,是死是活都要說個明白。我們不能光是一般的同誌,要就是同誌加親人,要就是命中注定的對頭冤家。”


    “小高!你這話是存心欺侮人……我走,喂,掌櫃的,你算賬來。”她的眼裏噙著兩顆淚花,用高亢的聲音呼喊,掌櫃的聞聲趕來算賬。她乘此機會離開了元宵鋪。高自萍把飯錢摔給元宵商人,走出門來望著銀環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我應該檢討,今天未免說得太露骨了。對方也有責任,她對人實在寡情。”……銀環沿著順城街朝城外走,一時頭暈心悸,眼花繚亂,看什麽東西都模模糊糊的。她生怕被車輛撞倒,便躲開大路低頭向前走,不知不覺出了小南門,一直走到護城河畔,要不是戲水的鴨子在河邊扇著翅膀呱呱叫喚,她或許真要走到水裏去。她忘記到這裏是來幹什麽,四肢無力地倚在河邊柳樹上,盯著已經解凍的河水出神。一會兒,她喃喃自語地說:“他真個留在根據地不回來嗎?不會,不會的!他跋山涉水,出生入死,對黨是多麽忠誠嗬!但為什麽老是那麽嚴肅呢?……”她瞧著經流不息的河水,深深吸了一口氣,頭腦清楚些了。


    “你這個家夥,欺侮我老實。拿我的小軟兒啦,我要向組織上反映你!”


    “誰拿你的小軟?”隨著話聲,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掌。銀環打了個寒噤,趕緊回過頭來:“哎喲喂!真嚇死人!是你呀,姐姐!你……”她想說“你怎麽來了?”話到嘴邊,才想起姐姐是特來會她的。金環責備她說:“你這個丫頭,真叫人上火,左等右等都不來,嘴裏還胡念八卦的,到底是為什麽呀!”銀環估計姐姐聽到她剛才的話,紅著臉站起來,沉默了會兒,領姐姐傍依河沿往西走,從公園圍牆缺口處穿過,踱到傾斜的河坡。這兒是楊曉冬母子年前會麵的地方。那時節朝陽的樹木剛露青皮,現在榆葉梅的蓇朵已咧開紅嘴,對於這些誘人的花草,銀環像沒望見一樣。她想起元宵鋪裏那件不愉快的事,想瞞著,瞞了姐姐還向誰傾吐呢?想直說,又沒有勇氣,嘀咕了半天還是要說,她繞了個很大的圈子:“姐姐,做個女人難著哩!”


    “有啥難的,這個世道男女還不是一樣!”妹妹像沒聽見姐姐的話,她繼續說:“特別是當個青年女子,在都市裏邊工作真是多方為難……”她想起受到的委屈,眼裏飽含了淚水。姐姐平常總嫌妹妹懦弱溫情,該說的不說,該辦的不辦,叫她急得嗓子眼直癢癢。現在看到她的委屈可憐的樣兒,並不十分同情她,她覺得妹妹性格裏缺點東西,她想拿出自己的來影響她。


    “妹妹!你要堅強硬朗點。豁出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誰不是一個人呢!你認為在都市裏邊活動難,難道在外邊活動就好一點嗎?不哇!就拿姐姐出入封鎖溝說吧……”她把今天摔酒瓶打電話的事說了一遍。


    妹妹對姐姐從來是敬服的。姐姐雖然隻比妹妹大五歲,但她在三口之家中,早已承擔了主婦的勞動,對於小妹還扮演著母親的角色。生活上她拉扯小妹長大成人,政治上引導小妹走上革命道路,連她父親在內對金環都是既敬且怕的。可是,現在姐姐這番現身說法的話,並沒有怎樣打動銀環的心,因為她的問題不是害怕敵人,而是如何處理自己的事。現在她認為這個問題還是幹脆放下好,便說:“你的本領,我哪能比!這以後慢慢跟著學吧!姐姐寫信叫我出來有什麽要緊事呢?”


    金環用困惑不解的眼神盯著她,愣了一會兒,她似乎看懂了妹妹的心,立刻透出譴責的表情,嘴唇撇了撇,她把拱到嗓子眼的話又咽回去了,她長出了一口氣說:“我的合法條件差,給楊政委的信被我吃了。調查敵情,又沒把握,才寫信找你出來。看你小小人兒,蔫頭蔫腦的,情緒倒蠻多呢!”關於自己的心事,任憑姐姐批評,銀環已經無意和她爭辯了。按照姐姐提的幾個要點,她想先去車站走一遭試試看。離開姐姐後,她滿懷心事地想:“既是整個武工隊能出來,他們不是一樣嗎?也許比不了,人家是武工隊呀!不!也許這早晚兒,老楊他們已經回到西下窪了呢!”銀環剛到西關橫街,汽笛拉出長聲,火車到站了,前進的路被火車擋阻了。


    她又走了一段路程,隻好停住腳步,耐心等著列車開走。時間不大,她望見成群旅客們爭先恐後擁上天橋,咚咚的腳步響聲震得人心裏發煩。銀環嫌響聲嘈雜,又不願跟旅客碰麵,躲開下天橋的大道,轉身退回橫街,沒有走多遠,聽到遠處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估計是耳鳴上火聽錯了,這裏不會有人招呼她,這個念頭沒完,又聽到後邊繼續喊叫,她情不自禁地扭回頭,發見不遠處有兩位風塵仆仆、步履踉蹌的旅客,向她招手走來。她站住腳步,等他們走近了,仔細一瞧,嗬呀!真是兩個從天上掉下來的人。他們正是楊曉冬和韓燕來。


    沒作任何停留,銀環領他們奔向公園馬路。路上她說明了武工隊派她姐姐來的意圖。楊曉冬知道梁隊長攜帶武工隊進入郊區,心裏開了一朵花,有了這股力量,他感到事情好辦了。但他不同意武工隊攻打警務段。他派韓燕來先回家,了解了解西下窪周圍的情況,如果沒啥問題,在黃昏之前要燕來到公園接他。抓緊這個機會,他要親自會見金環,說明他對襲擊敵人的意見。


    在慢河坡前楊曉冬見到了金環,稍稍寒暄了幾句他就說:“我們抓緊時間談談,我的意見:偵察敵情暫時停止,攻打車站也先作罷論。咱們有鋼使在刀刃上,咱們既然手裏有刀子,總得把敵人割痛一點,你馬上回去,把我這個意見告訴梁隊長,必要時,我和他見麵談談……”金環聽了楊曉冬的種種理由,表示完全同意地說:“這樣很好,我告訴老梁,叫他進來一下吧。”楊曉冬說:“老梁能進來嗎?”金環說:“從和八裏莊有了關係,湊合著能混進封鎖溝來。”說罷她就同楊曉冬和妹妹告辭了。


    現在剩下楊曉冬和銀環他們兩個了。她向他談了偽治安軍進入眺山,城防空虛以及司令部指揮權由關敬陶代理的情況。楊曉冬滿意這些消息,根據這些,聯係到梁隊長的力量;聯係到軍區首長說過的:爭取關敬陶要創造條件不能單憑教育的話。他心裏埋伏了一個大膽的嚐試。為了把情況弄確鑿,他問銀環這些消息是從哪裏來的。銀環遲疑了一下,想起高自萍對她和楊曉冬的態度,感到再沉默下去,不但使小高犯錯誤,自己也要犯錯誤。於是除了說情報是小高提供的外,她終於鼓起勇氣把高自萍談的根據地變質,相持階段延長,以及楊曉冬不能回來等都一一匯報了。她說:“我認為,高自萍不光意識不好,政治情緒也比較低落;我第一個建議,是把他調出去,如果認為他有上層關係不便離開,我建議換一位同誌同他聯係,我可要回避他啦!”


    楊曉冬意味深長地說:“你的看法有道理,這次進山討論幹部的時候,決定調小高到根據地學習。肖部長叫二處給咱們派個政治上強的同誌跟高參議聯係。但在此之前,你還得同小高接頭,不光是傳達工作,更重要的是加強對他的教育。”眼前不遠擺設著煙酒攤,那裏也有賣燒餅肉腸的小販,楊曉冬衝著小販連連投了兩眼,他不說了。銀環看到他的神情,問道:“你吃過中午飯沒有?”楊曉冬答道:“要吃過中午飯那敢情好,我連早飯都沒吃呢!”銀環聽罷就奔向小販去買東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野火春風鬥古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英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英儒並收藏野火春風鬥古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