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冬從背後看著她那輕盈而俊麗的身材,自言自語地說“真是個好姑娘!”他心情經過種種活動,歎出一口氣,自己叫著自己的名字:“曉冬嗬,曉冬!黨派你進都市,是來開展工作,還是追求什麽個人問題?你知道吧!下麵對領導,固然看原則,更多的人是看生活作風。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好壞,很大程度上是從生活作風來的。你才二十八歲,年輕嘛,為黨為人民再工作五年、十年,再來談這個問題,有什麽大不了?也許,這種觀點遭人反對,甚至連年邁的母親都不同意。但這終於是一種觀點,一個**員情甘願意的觀點。”銀環用手帕提了兩套燒餅夾肉,笑吟吟地走回。到跟前,先拿了一套遞給他:“燒餅夾肉,省城最有名氣的。”


    “在這衝要地方吃東西,怪不好意思的!”


    “到杏樹坡去吧!那裏背靜。”杏樹坡地勢很高,靠近公園西部的邊緣。杏花已經脫落,從凋謝的花瓣下麵,長出掌形的綠葉。他們漫步登上坡頂,一時感到視線非常開闊,鳥瞰西關全景,一覽無餘,三百米外有一片青堂瓦舍的樓房,外麵環繞個大圍牆,正是偽治安軍司令部的所在地。看到司令部,楊曉冬的心頭又浮起他那個大膽的想法,專注地凝視著敵人的司令部,很久,他發誓般地說“:張牙舞爪跑到山裏張狂,你們這裏也有家底。……”她在旁邊提醒他:“別光顧說話,你可吃呀!”


    “對!一定吃掉它。”楊曉冬所答非所問地揮動著胳臂,已忘記了他手裏拿的是燒餅。


    經過短時間的仔細偵察,得知偽治安軍司令部確乎隻剩下個空架子。八大處的機關人員是上下班製,多數人晚上回家住宿,隻留勤雜通訊少數值班人員。原來專司守衛的偽警備連,跟隨高大成出發了。新調來守衛的是關敬陶的偽一團第八連,就是邢雙林當書的那個連。偽連部跟偽司令部隔一條河,駐在河對岸火磨旁邊的新房裏。該連輪流派一個排給司令部守衛,並負責監護司令部南邊的倉庫。倉庫裏也有幾十名武裝庫兵,不能進行有組織的戰鬥。此外車站內外有偽護路隊警務段警察大隊、機炮連武裝幹訓團等。還有日本鬼子一部分零星分散互不協作的武裝。根據上述情況,通過銀環姐妹往來三次傳遞消息,按照楊曉冬的意圖,製定了襲擊偽治安軍司令部的計劃,戰鬥決定在第二天夜裏開始。第二天上午十點,襲擊偽司令部的指揮所,移到西關小斜街的一家舊書鋪裏。這條斜街與司令部駐地背靠著背,相距不過一裏。指揮所裏隻有楊曉冬一個指揮員,他安坐在書鋪的板凳上,一本挨一本地翻閱書刊,搜集敵情資料,等候偵察敵情同誌的到來。


    十二點鍾,小燕來了。她匯報:在司令部門口蹲了整個上午,發現通訊摩托車出進了兩趟,運輸糧食菜蔬的卡車來了一遭,兵力沒見增減,旁的也沒有什麽變化。楊曉冬點了點頭,叫她立刻返回迎接哥哥他們去……吃過中午飯,從西關火磨旁邊蹬來一輛三輪車,車上躺著一位穿著時裝的魁梧的漢子。車到橋頭突然停了(一般行人很少在這裏停留,因為河流兩岸一麵是偽司令部首腦機關,一麵是它的警衛部隊)。蹬三輪的下來,磨蹭著檢查前後帶裏有無跑氣,魁梧漢子沒下車,但他像個看陰陽宅的風水先生一樣,不斷地東張西望,研究這兩側地形。幾分鍾後他咳嗽了一聲,蹬三輪的又蹬車前進了。三輪蹬過了橋,掠著偽司令部的圍牆繞向北來,走到偽司令部門外攤販跟前,又停住了。這次是三輪車夫餓了要買東西吃,乘客也跟著下來,他摘下墨晶眼鏡,露出那因塗了大量藥水而顯得紅腫的眼皮。乘客向商販說他的眼睛害了急性角膜炎,催車夫趕快吃點東西拉他到醫院掛急診,三輪車夫說:“事忙先吃飯。”他從一位眼睛含笑的小姑娘的竹籃裏,又拿了一套燒餅餜子。“眼病不妨礙吃東西,你先點補點補!”乘客接過燒餅閉著眼睛大吃大嚼。一分鍾後,這個患眼疾的乘客瞪圓兩隻大眼睛珠子,忽悠忽悠地盯著偽司令部的門口,恨不得把一切東西都看到眼裏去。他這樣做時,周圍攤販沒人注意,他們忙於照顧自己的生意,早已忘記了乘客和三輪車夫的存在了。隻有小姑娘特別對他們掛心,在他們要吃第二套燒餅的時候,她低聲對三輪車夫說:“哥哥!你們該走啦,叔叔叫你們早點回去哩!”蹬車的聽了她的話,招呼乘客上車,帶著特有的強健身姿蹬車前進了。蹬到西關的斜街,三輪停住了,蹬車人有節奏地按著喇叭。聽到聲音,一位看書的顧客拿著幾本書出來,在背靜地方,他同乘客作了下麵的對話:“梁掌櫃!那批貨物看好了沒有?”


    “我從外表粗粗看了一遍,不賴。”


    “可以成交嗎?”


    “我看行!”


    “運貨的時間和地點還變不變?”


    “我看都不要變啦!”


    “我派姓韓的夥計幫你們運運貨。”


    “算啦。這年頭,道路並不安定,你們出錢股就行,別出人股了。”


    “他道路熟,出出入入的引個道不好嗎?”


    “當然好囉!其實你們櫃上不出人股,按照總櫃的意思,除了讓我帶幾個零錢回去,主要紅利,統歸你們支配呢。”


    “這兒有點物價資料,可供驗貨參考。再會!當心些,裏麵有照片。”


    照片正是偽團長關敬陶的,物價資料是偽司令部八大處住所的拍照。這些都是從偽治安總署內部刊物《治安月報》上找到的。偽軍保密觀念不強,楊曉冬從書鋪裏花幾分錢買到手的。太陽靠西山了,斜街顯出白天稀有的熱鬧,趕夜市的人陸續增多了。攤販們帶著發財的**,興致衝衝地拉電線、接燈頭、清掃地攤、擺設貨品。烙芝麻燒餅的已燃起發紅的木炭,油煎涼粉噝噝作響,豆腐腦兒鍋開得滾滾騰騰,骨頭湯海米煮餛飩的氣味,被風吹得香氣四散。在這為生活奔波忙碌的人群裏,金環冒著蒸騰煙氣,悄步斂聲地來接楊曉冬。按照計劃,這位指揮員,在部署完了後,應該直接跟她到八裏莊去。八裏莊住著金環不久前認的老幹娘,老幹娘一輩子沒親生兒女,認下一位這樣幹練的幹女兒,感到是一種莫大的榮幸,在生活上十分照顧金環,有啥好吃的都給她留著。在這樣的感情基礎上,金環同老人很好地談了幾次,逐漸喚醒了老幹娘的階級覺悟,因此她竟敢於深夜把梁隊長他們十幾個人迎接進來。今天武工隊就藏在八裏莊,金環特來接楊曉冬,請他到那裏調兵遣將,處理善後工作。


    楊曉冬不肯早走,他要等待最後的敵情變化,金環是性急的人,見他這樣安閑地坐著心中十分焦躁,竟引起了牙痛複發。她痛得嘴裏咬著一根細柳條棍,坐又坐不定,立也立不安,一會兒看看將落的太陽,一會兒瞧瞧楊曉冬的臉色。楊曉冬故意不看她,自己背過臉去望著街頭,表麵看來仿佛他是消磨時刻,實則他的精神也很緊張,胸膛裏滾水般的沸騰著,生怕在最後的時刻裏發生什麽意外。如果敵情沒有新變化,再等四個鍾頭,他和他的夥伴們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突然伸出鐵拳,猛搗敵人的心髒,那時節會叫全城的敵偽人員驚呆,叫進入山地的敵軍喪膽,叫正在進行反“掃蕩”的邊區軍民興奮地出一口氣。


    最後的情況陸續收到了。周伯伯回來說車站沒有增兵,小燕回來說:偽司令部周圍平靜無事。楊曉冬又把這些消息轉告金環,金環一口吐出嘴裏的柳條棍,高興地催促說:“快走!快走!別叫那邊人急得瞪出眼珠子來!”楊曉冬說:“別慌,在關敬陶家布置的潛伏哨還沒回來呢!”


    金環想起這個潛伏哨必是銀環,她狠歹歹地說:“什麽事情輪到她個死妮子頭上,總得磨磨蹭蹭的沒個幹淨利索勁。”她剛撂下話把,銀環騎車趕來了。她跑得滿臉緋紅,額頭冒汗,下車後都顧不上跟姐姐打招呼,就徑直走到楊曉冬跟前沒頭沒腦地說:“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六嗎?”這話問得太突然,大家都被鬧懵了。


    金環走過來搶白她說:“你說不出個青紅皂白,開口來個星期六,對!今天是星期六,明兒禮拜天,後禮拜一,有啥用,誰是一年級的小學生!”銀環急得抱怨說:“我的好姐姐,你嘴下留點情。”她回頭對楊曉冬說:“怎麽你們這些明白人倒糊塗了呢。每逢禮拜六,公務人員不是都回家嗎!我剛才從公共電話旁邊看到關太太給她愛人打電話,他們夫妻規定好今晚一塊看電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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