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冬把他們夜鬧商會並安全脫險的事,叫小燕兒轉告銀環。要她嚴加防範敵人的搜查,堅持固定時間地點接頭見麵的辦法,不要胡亂碰頭。銀環聽說楊曉冬親自這樣幹,給自己影響很大,決心尋找為姐姐送信的姑娘。這是她第三次尋找了,按照韓燕來說的方向,她從新站在城西北角仔細試驗,結果很多地方都可看到奎星閣。她覺著抬頭看到奎星閣這個條件太廣泛了。在偌大的都市,一不知道街道門牌,二不曉得姑娘姓名,也沒看清麵貌,隻是模模糊糊的有個背影的輪廓,這不是大海尋針嗎?銀環懷著失望的情緒,漫步朝西北城角轉遊,仍不斷瞧著奎星閣,但不再抱什麽企圖了。她信步走到一帶僻靜的地方,這裏住宅很稀,有一所帶圍牆的矮房,門口擺著各種青枝綠葉的花草。她不想買花,禁不住探頭朝裏看,正在看時,從花房走出一位手持花束的姑娘,她是城市的普通婦女打扮,穿得挺樸素,身體怪單氣,彎彎眉毛,凸凸鼻臉,一對透露聰明的眼睛。與銀環走個對麵時,她揚起眉毛盯了銀環一眼,她盯的是這樣有力,以致銀環禁不住低下頭來檢查自己全身,究竟有什麽特異的地方,被她這樣的注意呢?姑娘越過銀環五六步,似乎不放心,終於又轉回頭來,突然發問:“你是來買鮮花?”


    “不!我是來找人的!”這不是銀環想要說的話,臨時不知為什麽竟這樣回答了。


    “能告訴我找誰嗎?”姑娘這樣問時,似乎有一個什麽目的支配著她。銀環用謹慎的眼光注視著她,說:“我找哇!我找一位替人家送過信的姑娘。”


    “你是不是還知道她的名字?”姑娘前進兩步,湊到銀環跟前,眼睛灼灼放光了。


    “她連地址也沒來得及告訴我。”


    “你找的這個人,是夜晚在東郊代替姐姐給妹妹送信的嗎?”


    “嗬!你就是……”銀環不知該怎樣稱呼,但她肯定了這個人,她握住她的手。


    “咱們到那邊去。”她拉銀環到無人之處,說“:那天夜裏,大路上走來一股偽軍,我沒敢再等,我叫蒲小蔓……”蒲小蔓家從龜山事件後,她母親被押了一個禮拜,一口咬定八路軍黑夜闖進來殺死龜山,並將她先行捆綁的,敵人初步信了她的口供,將她釋放,也有留用觀察的意思。這家買賣改由特務機關全部接管,改為秘密活動場所。正門外麵仍掛著收買珠寶玉器的招牌,實則櫃房裏隻留一兩個人應付門麵,並不做什麽生意。蒲家母女本想脫開這個地方,一方麵是擺脫敵人並不容易,又加金環活著時候囑咐她們不必離開,因而蒲小蔓還是不斷零零星星地幫助母親做些事,今天她就是替母親來買鮮花的。蒲小蔓向四周掃了一眼,焦急地說:“我出來的時候不短了,咱們長話短說吧!有一件大事,正想尋找你們。敵人在這裏押了咱們一個很重要的人物,直到現在她同組織上還沒取到聯係,我希望你能同她見見麵。”


    銀環聽說吃了一驚,想仔細打問被捕的是什麽人,如何見麵法。蒲小蔓沒作詳細回答,隻說:“可能的話,見了麵你們再詳細交談吧!請你先到西邊坑沿等我,不見不散!”她把鮮花遞給銀環,空手匆匆回去了。銀環看出她有滿腔熱忱,對她的行動不容懷疑,對她的要求也不好拒絕,按著她指的方向,漫不經心地往西走,行不多遠,果然發現一窪水池,池水邊緣有個光腿赤膊的男孩,手持竹竿追趕群鴨上岸,鴨子扇著翅膀,擺動著沉甸甸的屁股,被趕到池邊人家去。池水平靜得像一塊大鏡子,鏡麵微微露出一些深紫色的浮萍,宛若嵌在鏡中的花朵,即使這樣幽美的景色,銀環也沒有心情去看,她在計算著蒲姓姑娘離開的時間,她在推測究竟是什麽重要的同誌被捕。


    四周靜靜的,連個過往行人都沒有,她心裏忐忑不安了。抬頭看天,天上白雲鑲著黑雲,漸漸把中午的太陽遮住,天陰了。掠過柳樹梢頭,飛過一隻斑鳩。“斑鳩是喚雨的,要下雨就更糟啦!”她邊想著,發覺風中含有沙沙響聲,估計是雨來了,她身在樹下感覺不到,池水裏已劃出很多圓圈,她怕隻身冒雨引起外界懷疑,轉身向東走,快到花房時,正與慌張趕來的小蔓走了個碰頭。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跟我做伴走吧!”她挽住銀環的手,見銀環有些猶豫,她說:“你別過於小心噢,沒有把握我敢領你去嗎?現在他們吃過午飯,有的睡覺了,有幾個特務腿子,媽媽安排他們打麻將,咱們偷偷從後門進去,有人碰見就說給我送鮮花的,旁的,看我眼色行事就中啦。”蒲小蔓雖是這樣說了,銀環的心終未放下,雙重感情折磨著她,又想去又怕去,腳步又不停地跟著走。她再一次叫小蔓說說情況,她隻說:“重要事人家也不能告訴我呀,反正你見到就清楚啦!怎的啦!姐姐都信得過我,你還懷疑呀!”銀環覺著她說得有理,不必再問了。轉折了兩個方向,蒲小蔓指著一所住宅的後門,小聲說:“前麵就是,大大方方的,跟我來!”小蔓開後門,領路前進,銀環思忖了一下,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跟進去。進門靠右邊,有所敞開的房間,看樣子像貯藏室。


    一位上歲數的男傭人,正在整理家具拾掇幹柴,他看了銀環一眼,沒有吭氣,照舊幹他的活。邁過貯藏室,進入後院,院中堆滿煤末,因為囤積日久,煤層上麵長了高高的青草,幾株大棗樹,掩映房簷,籠罩著五級石階。登上石階有東西走廊通道,通道緊挨著裝有大玻璃後窗的住宅,銀環估計這所宅院是特務們住的地方,又犯嘀咕了,怎奈蒲小蔓已經步上石階,並點頭招她跟進,她隻得步履艱難地跟上去,幸虧後窗是毛玻璃,裏外瞧不見,天陰得很沉,玻璃上映不上影子。銀環竭力悄步,避免任何音響,屏息著呼吸通過走廊這一段距離,當聽見玻璃窗內有洗麻將牌響聲,她才趁機會加快了腳步。偏偏正在這時,窗內發出質問:“誰?”


    “是我——蒲小蔓!買鮮花去啦。”


    “就你一個人?”


    “你們還要多少人?”小蔓說完這句話,指了指走廊盡頭側麵一間房屋,銀環會意,拋下小蔓緊行幾步鑽到裏邊去。她進入房內立刻撥了門,這個房間被高房遮得見不到陽光,裏麵沒開燈,加上陰天,屋裏暗的像黑夜一樣,銀環剛一進來,視覺完全喪失了作用,嗅了嗅鼻子,聞到一股油膩和蒸食的氣味,牆角處冒有一縷火光,是高灶封了火,發散著潮濕的氣息。貼東牆齊胸高處留有窗口,被兩塊左右移動的木板遮住。銀環靜了靜神,眼睛能適應這種光線了。她斷定這是一間廚房,隔扇那邊可能是飯廳,齊胸的窗口準是送飯用的。她想推開窗板,透點新鮮空氣,但害怕隔壁裏有人,又不了解周圍的情況,隻好掏出手帕捂住鼻孔,竭力忍耐著。她一個人呆在這廚房裏,心裏十分煩亂,嗓子癢得難受,像有很多小蟲兒從咽喉裏要向外爬。她挺後悔不該進屋時插門,現在鬧得連動也動不了。又等了一會兒,她簡直害怕了,怕有人推門,怕人家查問小蔓,甚至懷疑小蔓是不是為姐姐送信的姑娘,自己是不是受騙,是不是會演一出為黨丟人的滑稽劇——自投羅網後還把自己關起來。……總之,她在想入非非,她在難挨地度著自認為時間很久實際上並沒多久的時刻。外麵沉重地響了一聲,把她嚇了一跳,那是天上一個沉雷。繼而身旁哢嚓響了一下,她打了個旋轉,看到東牆上的小窗戶開了,她趕過去要同她所期待的蒲小蔓打問情況。哪裏有什麽蒲小蔓,代替她的是一位憔悴到可怕程度的老太太。老太太似乎不知道要見麵的人從哪個方向來,她怔忡地坐在一條長凳上。銀環仔細一看,她的心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不顧一切地探出全身,雙手摟住她的肩膀,說:“我的天哪!大娘,敢情是你……”兩秒鍾前,由於外明裏暗,楊老太太一時沒看清來的是誰,當對方探出身時,她認出是銀環,是和兒子一起工作的最親密的戰友,她內心中意已久的姑娘,登時她一反在敵人麵前那股倔強剛毅的氣概,無限委屈地喊了聲:“我盼到眼幹了的孩子呀!”她剛流出眼淚,忽然想起什麽,立刻揮掉熱淚,十分緊張地說“離開,你馬上離開!狗東西們捕我,就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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