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麽看,你被人家寬大放回來,我受過人家的恩惠。領導上一舉一動都是為國家為窮人,幫助他們就等於幫助自己。現在既然求到咱們頭上,依我看,不能含糊,要拉跟著拉出去,要打跟著幹一場,咱們光棍漢沒什麽牽掛的,你說呢?”


    “我沒猶豫的,這裏混,穿上二尺半,當個傳令兵;離開,沒親人沒產業,兩腳一邁就搬家。”


    “你思想上怎麽樣,貪戀城市不?有沒有到山溝去的勇氣?”


    “別淨開導我啦,我不是三磚打不透的。”


    “這太好啦,將來大事成功,為人民出力,為你幹娘也算報了仇。嗬!”韓燕來忽然想起張小山的事,不由地向北麵葦塘瞧了一眼。“我托你給小張找的差使,辦妥當了嗎?”


    “說是說好啦,最好咱們同他一塊談談,我那個叫蘇興旺的朋友,是個講義氣的人,擱不住幾句好話,要是他當麵應承了,就十拿九準啦。”


    “既然這樣,趁今兒個禮拜天,我找小張,你去叫姓蘇的,咱們一塊到小斜街白肉館,我請客。”小湯嘴饞好吃,聽說請客,興趣來了,一反剛才那沉默勁,連躥帶跳地找蘇興旺去了。韓燕來站起來,走上堤坡,朝北邁了幾步,對著葦塘打了個口哨。蘆葦嘩嘩擺動,張小山上穿襯衫下配綠褲,滿頭是汗地從裏麵鑽出來。他問小湯走了沒有,韓燕來努嘴不叫他說話,兩人走到小斜街,韓燕來才告訴他剛才談話的經過。兩人說著進了路北的白肉館,到小樓上找了一個臨街的單間,坐好之後,韓燕來想起山猴子愛耍貧嘴,怕他言多語失,便勸告說:“我知道你是從根據地來的老革命,經驗多,道理也說得透;但這個環境可不同外邊,說話要留神,咱們同姓蘇的萍水相逢,可沒什麽深交情。”哪知道張小山非常謹慎謙虛,比起他在根據地的嬉笑態度來,幾乎變了性格,他說:“你不用囑咐,到一時說一時,我一點也不敢粗心大意。也別提誰新誰老,上級指示過,叫我進來服從你們的指揮。”說著,他從衣袋裏摸了一下。“這是我剛領到的餉,跟你的錢湊在一塊,打發這頓飯錢……瞧!他們來了。”


    蘇興旺駕著摩托車載了小湯來到飯鋪門口。四人分賓主坐好,稍經客套,韓燕來領先說:“今天請蘇大哥吃個便飯,順便大夥談談。”跑堂的端來兩壺白酒,一大盤四拚涼菜。韓燕來提著壺給蘇興旺斟滿,蘇興旺端杯一飲而盡。小湯給他又斟滿,蘇興旺才要喝,小湯說:“蘇大哥喝了我這杯酒,得幫我解決問題。”蘇興旺說:“有什麽問題喝了酒再說。”端起來又幹了。小湯再次斟酒後指著張小山說:“托你找工作的就是他,他徒手當新兵守倉庫十分憋氣,能不能叫他跟你當個助手?”蘇興旺盯住張小山,看他個子很小,有些輕視地說:“你能行?”


    “你老兄要提拔,我願意跟你學駕摩托。”


    “哼!”蘇興旺頗不以為然。“不是光駕摩托,必須會使喚這家什!”他摸著腰間的匣槍。


    “駕駛我外行,打槍還練過,湊合著可以左右開弓哩。”


    “在哪學的?”姓蘇的感到張小山有些驕傲。


    “他在京東幹過保安隊,別看年輕,老把式啦。”韓燕來緊替他圓場。


    “你瞧我的槍可好使喚?”小湯摘下自己的槍,有意叫張小山顯顯本領。


    “你這是二把短八分,能打二槽子彈,零件頂好啦。”小湯指著槍說子彈上膛很費勁,張小山說那是大簧有毛病。說著他放下筷子,拉過一把凳子,三下五除二把槍拆開,將大簧調了調頭,用力捺了捺,不到兩分鍾,把槍修理好。蘇興旺親眼看了,這才點頭稱讚。接著韓燕來把話頭引向講義氣論交情上去,談來談去,談到四個人的友誼。小湯按照韓燕來的授意,捧了蘇興旺一番,提出同他結拜把兄弟。韓燕來、張小山欣然表示同意,蘇興旺雖覺著事情突然,因大家都同意,又是件好事,稍微沉思也就答應了。韓燕來立刻叫酒家到具店裏買來四個金蘭譜,按著年齡排次序:蘇興旺二十六歲是大哥,燕來居次,張小山第三,最小的是小湯;小兄弟三人站起來一齊向蘇興旺敬酒。敬完酒,小湯說:“三哥轉勤的事,我可不管了。”蘇興旺說:“這件事交我辦,隻消我跟警衛連長講講,不出三天,保證調你過來。”張小山道謝了他。


    這時,跑堂的端上四大盤白肉青蔥罩大餅,對好青醬高醋,四個人風卷殘雲霎時吃了個淨光。韓燕來付了飯錢,叫人沏了壺香茶,給蘇興旺倒水時,他說:“我們既然是把兄弟,一定要有福同享有禍同當,遇到為難事,先向蘇大哥商量。我這種看法對嗎?”蘇興旺、小湯都說對。韓燕來接著說:“碰巧我有件遭難的事,想提說提說:我的一位表兄,是個很老實的莊稼漢,日本軍出發的時候,錯被當成八路軍的偵察員,抓來押到憲兵隊裏。有冤沒處說,蘇大哥眼寬手長,能不能幫幫手?”蘇興旺不假思索即大聲回答道:“能幫手。常說,人托人接上天。咱們先托田副官,再托高司令,隻要高司令肯在憲兵隊方麵說句話,沒有不作情的。”韓燕來聽了他的話,知道雙方的思想距離很遠,也不便急於求成,便開脫道:“這件事咱們要長話細說,裏邊還串連著我的仇人呢。現在暫時不談,晚上我有工夫,再給大哥好好敘談敘談。”他目示小湯,要他伴送蘇興旺先回司令部,小湯會意,領著蘇興旺駕著摩托先返回了。韓燕來把張小山的款如數交給他,說:“這個姓蘇的認識很差,不能過早向他暴露什麽,目前主要是通過他把你介紹到通訊隊去,便於同分區的關係接上頭。走,咱們找個清靜地方,研究研究,看怎麽爭取他。”


    五天以後的晚上,銀環悄悄送楊曉冬回到小燕家。小燕正和周伯伯同桌吃飯,見他們到來,非常高興,一麵吃著就談起去憲兵隊做飯的情況。周伯伯說:“去了整四天,湊合著能幹,沒有要武藝的飯食,頓頓是稀粥菜湯。頭兩天沒出過廚房門,以後送飯的夥夫被開水燙傷了一個,司務長派我跟著提桶送飯,這才進了押犯人的西跨院。那裏是兩排敞房,屋簷下擺著兩行木籠,一個籠裏裝十五六個犯人,擠得很緊。每逢我們送飯到跟前,看守員才打開籠門。你瞧,吃飯在裏邊,拉尿也在裏邊,大白天臭蟲亂爬,蚊子嗡嗡叫,不落個咬死才怪哩!”


    “周伯伯!”小燕焦急了,“先說正片,後說加片呀!咱們的事在東院,老說西院幹啥,你說東院吧!”周伯伯見小燕插言,急忙啃一口棒子麵餅子,哢嚓咬了半截大蔥。沒想小燕說了個頭還是叫他講,他粗脖子脹筋地大口咽下去。“對!我說說東院,東院可嚴得厲害呀。裏邊有看守監督,外邊有日本兵站崗,這是個大監獄。進監獄大廈,有三條胡同,每條胡同裏至少有二十多個囚間。三條胡同交叉口處放一把高腳轉椅,看守員坐在上邊,隻要他肯注意,哪間屋也逃不過他的眼。不光這樣,大監獄這麽多房間,隻有一個門口,任何人出入都得經過看守的跟前。我第一遭兒去,正趕上他們放風,扛槍的鬼子齜牙咧嘴的,可嚇人咧。得虧小燕有膽量,有智謀,一頭是針一頭是線,她能串連到一塊,多不簡單。小燕!事情是你辦的,你念叨念叨吧。”他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說起來呀,漢奸隊比鬼子兵還可惡呢。我才去時碰了很多釘子,我說是給當廚師傅的爺爺送東西。把門的狗漢奸們幾次阻攔不讓進。後來我急得不行,趁個眼不見從旁門溜進去了。離周伯伯他們的夥房不遠,有個大房間,住著鬼子一個班,他們是專門管東院守衛的。每逢我試著去東院,都被鬼子嗬斥回來。我不灰心,就在周圍轉遊,後來碰到日本一個曹長。他很喜歡我,半口中國話,說這道那的,還給我糖吃。我要求到大房間衛兵室,他起初不答應,後來還是帶我去了。玩了一會兒,我指著東院要進去,他擺手不同意,經過我纏磨著說是要看花,他才領我去了。進東院門時衛兵朝他敬禮,我趁這個機會,故意摸了摸衛兵的槍把,向他挺大拇指頭,說了句:‘你的麽希。’為的叫他對我有個好印象。我進去空轉了一遭,沒碰上放風,見不到梁隊長他們的蹤影。以後,我打問清楚是每天三次放風,頂屬下午的時間長,下午又輪到上午那個鬼子站崗,我便又跟著曹長去了。剛進東院門口,有人請曹長接電話,他走了,我已經進院了,還肯放過這個機會,轉到衛兵跟前,比劃著手勢要到院裏折花,他沒十分阻攔,我就鑽到裏邊去。恰在這時候放風,一群長發垢麵的人湧出來。他們個子有高有矮,看長相都差不多,我也說不清哪個是梁隊長。你們說的模樣,再也對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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