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善德雖已快到不惑之年,可從小就生長在白水村,又被江老爺子整□□著躲在家裏讀書,真正的大事兒別說經曆,聽都沒聽說過多少。


    就連小紅與胡阿嬌之事,他聽了都心慌意亂,不知所措,處理的一塌糊塗,何況這樣事關人命的大事。此刻他腦中一片混沌,身體不住的輕抖。


    而此時的周氏卻是心思百轉。


    ——現在還不能確認井裏的人就是小紅,如果是小紅最好,倘若不是,事情便複雜了。


    ——除了春喜和板凳,此事絕不能再讓別人知道,更不能讓孫氏知道。


    ——這正是她顯示才幹的機會,這件事辦好了,江善德日後必定更加處處依仗她。


    ——江善德視顏麵如性命,知道此事,等同抓住了江善德的命脈。而小紅的死可以說是由王大娘間接造成的,這也是她可以抓一輩子的把柄。


    思咐至此,周氏悄聲告知江善德,首先應該去確認一下井裏的人是誰,其次要堵住春喜和板凳的嘴,江善德不知所措的看著周氏。


    周氏安撫道:“此事就交給兒媳辦罷。”


    言罷,周氏回頭吩咐。“板凳,你先帶著老爺去後院看看。”


    板凳抹著眼淚起身,雖不情願,但又不敢反駁。


    江善德嚇的頭暈腿軟,周氏招呼板凳來扶他,又勸道:“板凳和春喜也沒多見過小紅姑娘,如今也就隻有您能認得出來了,去看看罷。”


    江善德拉不動腿,被板凳和周氏連托帶拽的到了後院。


    往井裏看了一眼,江善德即刻要昏厥過去,惡心的不停幹嘔。


    周氏顧不得那麽多,壓低聲音問:“是不是?”


    江善德虛弱的連連點頭。“是……是她……”


    周氏心下了然,起身對板凳吩咐道:“把老爺背回書房,然後和春喜來我房裏一趟。”


    板凳沒等周氏話說完,就背起江善德一溜煙的跑出了後院。


    板凳和江善德離開,後院隻剩了周氏一個人。


    周氏歎了口氣,轉過身,對著井口雙手合十,低聲道:“安息的去罷,太太和老爺已經知道錯怪了你,太太還說要把你要回來,為你尋摸個好人家……她到底是疼你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別有什麽不甘,也別怨他們了。”


    說完,周氏癡癡的看了井口片刻,準備離開,忽然,井口後邊有一抹翠綠闖入了視線。


    她疑惑的蹙眉,躊躇了一會兒,走上前去。


    隻見井口後麵的木桶邊上,掉落著一塊成色頗好的翡翠玉佩。


    周氏隻當是江善德掉的,並沒多想,撿起攏入袖中,轉身離開。


    板凳送了江善德,叫了春喜一同去見周氏。


    春喜聽說周氏要見他們,哭著死活不願去,說周氏定會打死她的。


    板凳見叫不動她,又怕去晚了周氏嗬斥,於是一把扛起春喜往周氏房裏去。


    春桃在臥房侍奉江念忠,周氏則在東邊暖閣等候。


    板凳扛著春喜一進屋,春喜就掙紮著跳下來,連連磕頭。“奶奶別打我,我什麽都沒看見,我什麽都沒看見!”


    周氏見春喜如此,又可憐又好笑。


    這丫頭,還真是把她的話當真了,她還真的會打死她不成?


    說到死,周氏不禁想到小紅,身上一涼。


    也難怪春喜這麽害怕了,她可是親眼瞧見了這江家死了的丫頭。


    周氏心裏雖片刻不停的思咐,麵上卻不動聲色。


    沉默良久,她麵露愁容,緩緩道:“你們坐下,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從未從周氏嘴裏聽到這樣溫和的話,還讓他們坐下說,板凳和春喜心裏更加害怕。


    但他們也知道,這位少奶奶的意思從來忤逆不得,於是硬著頭皮坐到了一邊。


    周氏深深歎了一口氣。“出了這樣的事,別說你們,我也嚇的不輕。這其中的緣故,你們不知道,恐怕也不想知道。可事到如今,你們必須得知道了。”


    周氏溫聲細語,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使得板凳和春喜漸漸的放鬆了一些。


    周氏歎道:“這井裏的人,原是伺候太太的小紅姑娘。少爺病了的時候,郎中來看過,說是女人害出來的病。王大娘知道了,就硬說小紅姑娘與少爺有染,是小紅姑娘將少爺害成了這樣。小紅姑娘素來忠厚,老爺自然不相信……”


    聽到王大娘三個字,板凳和春喜都汗毛直立。


    周氏說著紅了眼眶。“可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王大娘的嘴皮子,當真是一張能說死人的嘴。她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禍害的老爺當真信了她!小紅姑娘知道後,豈能依她?先是假意跟著舅老爺離開,隨後就回來在後院投井自盡,以求洗冤!”


    關於小紅的事,板凳聽王大娘說過。


    王大娘逼走了小紅,回家得意了好些日子,如何煽風點火,如何使得老爺相信,她說了一遍又一遍,以顯示自己的能耐。


    而春喜伺候了孫氏這麽久,對於小紅的事聽說的更多,從孫氏那裏也聽了不少王大娘的惡跡,況且她們姐妹都是被王大娘禍害的,心裏更是恨她。


    周氏抹著眼淚道:“老爺這個人,你們也知道,是最好顏麵的。否則當初也不會送走小紅姑娘了。此事倘或瞞得住,興許就這樣不了了之。若瞞不住……凡是跟王大娘有關係的人,老爺恐怕都要遠遠發賣了去。”


    說著,周氏上前拉過春喜的手哭道:“我可憐的丫頭們,一個個聰明伶俐,若被發賣到那邊疆遠地,還指不定是怎樣的光景,我聽說,邊疆的強盜土匪多,凡是姿色不錯的女子,都要被搶去玩弄,折磨致死,這可如何是好啊……”


    春喜嚇的放聲哭了起來,周氏又對板凳道:“你也是命不好,攤了那麽一個傷天害理的娘,我看著你喜歡春桃,本想著等你們大些給你們好好辦一樁婚禮,如今看來都是空談了。”


    一聽要發賣到邊疆遠地,又聽說了強盜土匪強占民女的話,板凳早就嚇的魂不守舍。


    他撲騰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奶奶救救我們罷,如今正是打仗的時候,男的去了邊疆定要被抓去充軍,上了戰場就隻有死路一條。姐姐妹妹們更是去不得那樣的地方,求奶奶了,求奶奶救救我們,哪怕讓我死了,也別讓她們姐妹去!”


    “板凳……”春喜又感動又恐懼,跌坐在地上,與板凳抱頭痛哭。


    哭了一會兒,板凳又拉著春喜求周氏。


    周氏坐回軟榻,拭去臉上的淚水,神色又恢複了往常的精幹。


    她低眉拂袖,道:“辦法倒也不是沒有。”


    板凳和春喜倏地抬頭直愣愣的看著她。


    周氏道:“倘或這事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了了,自然是最好的。可眼看這屍體都要爛了,過不了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


    板凳忙道:“這個奶奶放心,我夜裏的時候把屍體撈出來,找個地方埋了去!”


    周氏皺眉搖頭。“就算屍體處置了,這事也已然有四個人知道了,我和老爺自然不會多嘴,可你們都還是孩子,難保不被人套了話去。”


    春喜猛然道:“這種事縱是打死我們,我們也不敢亂說啊!”


    板凳連連點頭。“我們雖不甚伶俐,可也不傻,這裏麵的利害我們都知道了,奶奶放心罷,我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別人也休想套出半句話來!”


    周氏聞言,麵上露出一絲欣慰。“其實,我還是為你們擔心。小紅本來就是江家的人,又是投井自盡,旁人就算知道,也不過說道兩句罷了。可這事透露出去,那是要了老爺的命!到那時候老爺要怎麽處置,我都猜不到了。”


    板凳和春喜忙磕頭。“奴才明白奶奶的苦心。”


    周氏溫柔的上前扶起二人。“快起來罷,地上涼。”


    板凳心裏一暖,承諾道:“這樁事奶奶就不用操心了,一切交給我去辦。”


    周氏幫春喜擦著眼淚,點頭微笑。“好,我信得過你,去罷。”


    板凳應聲離開,周氏又對春喜囑咐道:“太太那邊兒你暫且不用去伺候,自個兒好好緩緩,什麽時候忘了這事,什麽時候再回去。回去的時候,太太若問起來,就說井水擱置的久了,所以發臭了,太太若再問別的,說不知道就好。”


    說完,周氏又安撫了幾句,這才放春喜離開。


    這邊說好,周氏又去囑咐王福,讓他知會府裏的人,說家中井裏的水變質了,以後要用水一概去村裏打。


    一切都吩咐妥當,周氏這才鬆了一口氣,去書房給江善德回話。


    書房。


    江善德躺在內屋的床上,麵色慘敗,驚魂未定。


    周氏走進去,關懷的問了兩句,遂回道:“爹不必擔心,兒媳都安排下去了,今晚就都能辦妥,家裏的用水我都讓他們去村上挑。”


    說起水,江善德霎時幹嘔不止,嘔了半天,江善德捂住臉,失聲哭了起來。


    周氏拍著他的背,安撫道:“爹無需自責,這都是王大娘唆使出來的結果,爹隻是誤聽讒言罷了,小紅姑娘會諒解的。兒媳想著什麽時候去了外邊,到廟裏請僧人們日日誦念《地藏經》回向給小紅姑娘,好讓她早登極樂。”


    江善德擦去眼淚,點了點頭,雙目空洞的望著窗外。


    望了許久,他才癡癡的說了一句。“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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