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羿把一塊塊的青磚都拿了起來查看,看完之後,他嘴角露出了微笑,站起身,對幾個看守道:“昨天夜裏,除了你們幾個,還有誰在這裏?”


    幾個看守都搖搖頭:“沒有別人。”


    “那你們幾個中的哪一個曾經在在夜裏出來過?”


    幾個人又相互看了一眼,都一起搖頭。


    “你們巡邏路線是哪裏?”


    看守指了指,也就是各排倉庫中間的大道和門前的路。


    冷羿道:“把你們的鞋子都脫下來!”


    幾個看守不知道冷羿讓他們脫鞋子做什麽,大老爺的話不敢不聽,都乖乖把鞋子脫了。


    冷羿挨個拾起鞋子看了一遍,他拎著其中的一雙,瞧著那雙鞋子的主人,冷笑道:“是你,挖開的這個窟窿,沒錯吧?”


    那看守臉色慘白,連連搖頭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冷羿指著圍牆上一道黃線,“這是洪水淹沒城池,洪水退後,淤泥堆積到達的部位。”


    他又指著河堤方向,道:“洪水是從那邊衝來的,方向正在圍牆的外麵,院子裏的洪水是從大門的門縫漫進來的,由於大門的阻擋作用,進入的河泥相對外麵的要少得多。也就說是,洪水退後,這麵牆外麵的淤泥堆積要明顯高過裏麵,對吧?”


    司倉忙點頭道:“沒錯,我們清理倉庫的淤泥的時候,外麵的的確比裏麵的多得多。堆得老高的。裏麵圍牆這裏隻有很矮的一點。”


    冷羿拿起一塊青磚,“你們看這塊青磚的六麵,其中五麵有黏土,隻有一麵沒有,上麵粘的是洪水淤泥留下的黃色印記。說明這一麵是朝外的,對吧?”


    司倉等人連連點頭。


    “這圍牆是由一塊塊大青磚相互疊壓砌成的,”冷羿指著青磚邊緣破損的地方。道:“這是挖牆的時候,尖嘴鋤撬挖青磚留下的痕跡,他能說明挖掘的方向。對吧?”


    司倉等人又一起點頭。


    冷羿放下青磚。拍拍手,道:“那好,你們檢查一下地上的青磚。破損的地方上麵有淤泥留下痕跡的,有多少?沒有的,有多少。”


    司倉和兩個吏目急忙蹲下檢查,很快就查完了,說道:“隻有大概三成的上麵有淤泥的痕跡。其他的都沒有。”


    “很好,你們現在把這些青磚堆起來,比照著圍牆別的地方的淤泥線,把他們都複原了再看看。”


    幾個人忙著把青磚疊加起來,堆好之後,幾個人都明白了。有破損痕跡的,都是朝裏的!隻有這樣堆,淤泥線才能跟圍牆裏麵的重合。這就說明是從裏麵挖開圍牆的。


    司倉恍然大悟,瞧著那看守道:“原來真的是你幹的,說。糧食呢?”


    “真的不是我啊!”看守咕咚跪在地上,磕頭道:“我昨晚一直在屋裏沒有出來啊。”


    “是嗎?”冷羿冷笑,翻過鞋子底,指著上麵的泥巴道:“你們巡邏的路線,並沒有牆角殘留洪水衝來的淤泥的地方,所以他們的鞋子都是隻有塵土。沒有淤泥。隻有你的鞋子,上麵粘了淤泥。而被挖開窟窿的這圍牆下麵,就殘留有淤泥。所以,不是你又是誰?”


    那看守啞口無言,蹲下身又磕頭道:“我錯了,不過,真的不是我偷了糧食,隻是有人讓我挖這樣一個窟窿,給我八千文。我就挖了。”


    “是誰?誰讓你這麽做的?”冷羿道。


    “是城裏的混混爛眼三。”看守道,“我問他要挖這個窟窿做什麽?他說我不用管,隻要挖好就行了,給了我八千文。於是我隻好聽他的。”


    “八千文?給你八千文你就做這種事?你知不知道盜竊救糧穀那可是死罪?你的腦袋莫非隻值八千文?”


    看守哭訴道:“我說了你們千萬不能偷糧食,要不然,我可脫不了幹係。他說沒事,他不會做那樣的事情的。他跟我是多年的朋友,我就相信了,沒想到他竟然……”


    冷羿對跟隨的宋捕頭道:“立即拘捕這爛眼三,查問糧食下落!”


    宋捕頭答應了,領命而去。


    冷羿吩咐皂隸將這看守拿下,屆時一並處理。


    過不多久,宋捕頭急匆匆回來了,向冷羿稟報說,爛眼三下落不明,他們已經找遍了他家附近包括他的親戚朋友,都找遍了,沒有找到他在那裏,估計已經畏罪潛逃了。另外,也找不到任何糧食的痕跡。


    冷羿皺皺眉,這樣是找不到糧食,影響救災不說,還會讓自己背上黑鍋,但是,人現在找不到,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連續幾天,冷羿都很鬱悶。


    這天,他正在公署辦公,批閱各地上報災情情況,突然,聽到外麵吵吵鬧鬧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便擱下毛筆,站起身邁步走了出來。隻見一個中年婦人,雙手叉腰站在六房門口,指著裏麵叫罵:“姓趙的,你給老娘滾出來!別以為躲在裏麵就能蒙混過去,我告訴你,今天老娘收不到錢,就不走了!聽見沒有!你以為老娘的姑娘是白白讓你騎的嗎……?”


    幾個書吏站在門口看笑話,看見冷羿出來,都吐了吐舌頭,趕緊溜了進去。戶房司房陪著笑臉過來給冷羿打招呼:“通判大老爺!”


    “怎麽回事?”冷羿皺眉道。


    “翠香樓的老鴇找上門來討要宿頭來了!好像是趙老四去他那裏過夜嫖了姑娘,欠了錢,到處躲,人家找上門要錢來了。”


    冷羿道:“這是官府衙門,這樣做,成何體統!”


    “是是,我這就讓人把她攆出去!”


    “攆出去就沒事了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情,你趕他出去,她在衙門口叫罵,那不是更難看?”


    “是啊,嘿嘿,小的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沒有攆他出去。隻是。趙老四躲著也不肯出來。沒轍。”


    “什麽沒轍,叫他出來,就說本官找他!”


    “是!”司房轉身進了屋裏。很快,帶著一個幹瘦的男子出來。老鴇一見到他,氣呼呼衝了上去:“趙老四。你這王八蛋,你以為躲到衙門裏我就不敢來找你?快拿錢來!不然你就算躲到金鑾殿去,老娘一樣追上金鑾殿找你去!還錢!”


    司房怒道:“你他娘的少使潑!通判大老爺在此,由不得你放肆!”


    老鴇這才看見冷羿,在抗洪搶險中冷羿一直堅守在防洪大堤上,也正是他即時轉移百姓,才避免了大量人員傷亡,事後又偵破金掌櫃殺人決堤案,將金掌櫃家家財都分給了百姓,還積極爭取到了朝廷大量的賑災錢糧。所以整個巴州可以說沒有不認識他的。這個老鴇也不例外。


    老鴇立即換了一副笑臉,迎了上來,福禮道:“小人這裏拜見大老爺了,我們從外阜請來的幾個紅牌,這趙老四點了睡了。先前還給錢,到後麵就說簽單後麵一起給,我覺著他是衙門的人,說話不會打誑語,所以就信了,想不到這龜孫子竟然不給錢。躲起來了,我追上門要債,他賴著不給,還推三阻四的,一天天騙我說會給錢,現代還躲到衙門裏來了。——大老爺,我那些姑娘可都是指著這吃飯的,要是收不到錢,誰還幹這沒臉皮的事情?他連這樣的錢都賴,你說他還是不是人啊!嗚嗚嗚”


    說到最後,老鴇竟然嚎啕大哭起來,當然是自由雷聲沒有雨點的。


    冷羿道:“行了,先別哭了。本官問清楚再說。”


    老鴇的哭聲立即戛然而止。


    冷羿瞧著趙老四,冷冷道:“她說得是實話嗎?”


    “嗯……,有的是,有的不是。”


    “我那一句說了假話了?”老鴇氣衝衝,尖著嗓門道,“我說的可句句都是實話……”


    冷羿提高了音量:“你要是再插嘴,我就懶得理睬了。衙門也不是你可以隨便喧鬧的地方!”


    老鴇這才閉嘴不敢再說。


    冷羿問趙老四道:“她說的那句是實話那句不是實話?”


    趙老四低聲道:“睡了她們的姑娘,這是實話,說我故意賴賬、躲債,不是實話。——我是真心想給錢的,隻是,隻是一時周轉不過來嘛。又不是存心不給錢。”


    “總共多少錢?”


    “兩萬四千文,加上吃飯的。”


    冷羿吃的一聲冷笑,道:“一個月,你就花了兩萬四千文嫖女人?——你一個月薪水多少?”


    “一千八百文”


    “這就是說,你一個月就花掉了你一年多的薪水?你不打算以後過日子了?”


    “我,我發了一筆小橫財,就想花掉,可是,想不到她們外埠來的姑娘那麽貴,也怪我,喝醉了,沒問明白就睡了……”


    “還一下要了三個!”老鴇忍不住插話道。


    冷羿饒有興趣瞧著他:“你是做什麽的?”


    “是……,是戶房的私銀。”


    “私銀?”冷羿瞧著他,“私銀發橫財,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趙老四也是脫口說出來的,一聽冷羿這話有所指,頓時慌了,忙道:“大老爺,我沒有貪汙啊,我的賬目都是清清楚楚的,不信大老爺可以清查。”


    “那你哪來的一筆小橫財?”


    趙老四很為自己嘴巴不把門而懊悔,可是已經都說了出來,再想收回去已經不可能了,隻得硬著頭皮道:“是這樣的,前些日子發放賑災糧,請了一些民壯來搬運糧食,我負責發放工錢,結果,有一些民壯沒有來領工錢,我等了好些天都沒有人來,估計他們不要了,所以就自己花了。”


    冷羿很是好奇,這年代還有人打工不要工錢的嗎?問道:“多少錢?”


    “兩萬多文吧。”


    “有多少人?”


    “沒算過,大概有幾十個吧。”


    “都是些什麽人?誰請來的?”


    “不清楚,要查了帳才知道。”


    “馬上查!”


    “是!”司銀趕緊答應了,跑回了屋裏,拿了賬本出來,翻看之後,道:“是一個叫阮壽的人請來的。”


    “誰是阮壽?”


    “我……,我不清楚……”


    冷羿道:“你什麽都不清楚,還讓你做司銀?行了,立即把你的工作交接給別人,你以後不用來幹了。你的欠債你自己還去。不準再來衙門喧鬧!”


    司銀麵帶愧色,也不敢求饒,低著頭進屋交接工作卷鋪蓋回家了。


    冷羿拿著賬本,轉身問戶房司房:“來搬運糧食的,都是些什麽人?是誰介紹了來的?”


    司房道:“一般都是衙門登記的民壯負責。但是忙不過來的時候,也找一些熟人來幫忙的。這一次因為需要賑災的糧食非常多,忙不過來,所以讓衙門的人找了些熟人來幫忙。”


    “這個阮壽能找出來嗎?”


    “應該可以,在發放糧食哪裏或許有登記。”


    “那好,你馬上去查,查清之後立即來稟報本官!搬運糧食的民壯不要錢,一定有他的原因,不能讓老百姓吃虧!”


    戶房司房忙答應了,安排人手到處查訪。


    當天晚上,冷羿正在自家屋裏吃晚飯,司房急匆匆跑來,冷羿在書房裏接待了他。


    司房抹了腦門一頭冷汗,低聲道:“大老爺,查,查不清楚。”


    “什麽?”冷羿簡直哭笑不得,“誰來搬運糧食的你們竟然不知道?你這司房是怎麽當的?”


    司房心驚肉跳,冷羿剛剛開除了司銀,要開除他這個司房,那也是一句話的事情。哭喪著臉道:“奇怪得很,按理說,搬運糧食的人,必須是來曆清楚的人,可是,誰也說不清這些人究竟怎麽來的,是誰請來的,屬下查問了相關人員,還有衙門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好像是天上掉下來,搬運了糧食,不收錢,又憑空消失了一般!”


    冷羿瞧著他,看的他直發毛,冷聲道:“有沒有可能是各個縣鄉來領糧食的人?”


    “不可能!”司房很肯定地說道,“各縣鄉來的人,隻在衙門外等候,從糧倉運走糧食,都是我們衙門自己的民壯或者是補充找來的其他人。所以,這些人隻可能是我們衙門請來的,奇怪的是,竟然沒人知道究竟是誰請來的。”


    冷羿站起身,慢慢走到窗戶邊,望著窗外的夜色,半晌,道:“你去把這次各個縣鄉領糧的賬本給我拿來,我要過目!”


    司房忙答應了,快步退了出去。


    很快,賬本拿來了,冷羿隨手翻了翻,道:“行了,你回去吧。賬本留在這,我慢慢看。”


    司房告退出來,這才發現,後脊梁都是冷汗,心中禱告,自己可千萬別栽倒在這件事上麵。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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