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碩方頭領究竟是何來曆?”看著曲正風告辭離去之後,亥言忍不住問道。


    “他是方臘的族弟。”


    “哪個方臘?”亥言心裏一驚,手上更快,一把拽住了武鬆。


    一絲殺氣在武鬆眼裏閃過。但隻是一閃,就淹沒在了瞳仁的火光裏。


    亥言真怕武鬆突然暴起,因為方臘這個名字。


    但武鬆並沒有動,甚至連柳如煙和翠荷都未察覺出有何異樣。


    “自然是宣和年間在江南舉義的方臘。”柳如煙道。


    “哦。”亥言嘴上應著,眼神卻不住地瞟向武鬆。


    可此時的武鬆卻一頭靠向了身後的那塊大石頭,把自己藏進了夜色裏。


    “當年方臘兵敗,餘眾多死於戰中,隻有方碩僥幸逃生。”柳如煙接著說道,“方碩隨後聚集殘部,在兩年前於莫幹山嘯聚山林,再舉義旗,劫富濟貧。”


    “那柳娘子是如何與這山大王結識的?”亥言已經無法再壓製自己的好奇心了。


    “小師父此言有些不妥。”柳如煙道,“方頭領雖占山為王,但絕非一般草莽之輩。”


    “哦?”亥言這下好奇心更盛,“何以見得。”


    柳如煙用樹枝撥了撥篝火,張口道:


    『萬卷詩書意未消,


    青鋒三尺鑒英豪,


    山河錯付誰家種,


    一劍問天上九霄。』


    “小師父覺得此詩如何?”念罷,柳如煙抬頭問道。


    “小僧不懂詩詞,但聽娘子吟來,隻覺作詩之人有衝天之誌,豪氣幹雲。”


    亥言其實心裏道,這不就是一首反詩嗎?比宋江在潯陽樓上題的那首還露骨。不過倒也平仄工整,胸臆澎湃。


    “作詩之人正是方碩。”柳如煙道。


    原來,柳如煙寄身百花閣三年,隻有三位訪客憑詩詞打動過她,得以一睹芳容。


    這方碩居然就是其中之一。


    世人皆以為,柳如煙身處煙柳之地,自是喜好風月之詩,婉約之詞。可誰又知道,這般豪放叛逆之句也能打動她。


    相識於青樓風月之地,柳如煙和方碩卻因草莽之事而投緣。


    半年時間,柳如煙數次和方碩在東明山相見,商議舉義之事。直到老種經略相公過世,柳如煙才下了決心。


    話到興奮處,柳如煙不禁輕敲手中劍鞘,合拍而吟:


    『秋水藏鋒柳作煙,


    金釵玉碎幹戈前,


    紅顏本帶三分怒,


    敢問吳鉤值幾錢?』


    亥言聽完了這個故事,心裏暗想,這女子有絕世容顏,卻懷巾幗不讓須眉之心,當真是少有。


    不過亥言心裏更惦記著武鬆。雖然,他看不清武鬆此時的表情,但他知道,武鬆肯定心緒難平。


    武鬆也聽完了這個故事。


    在聽到方臘這個名字時,他的確心潮湧動,勾起往事連連。


    不過,武鬆在意的倒不是他和方臘的舊怨,而是眼下這一夜刀光之後,自己究竟該去向何處。


    一路行了數十裏,大家早已人困馬乏,皆陸續睡去。


    武鬆卻睡不著。


    山風穿林而過,像無數人在低語,篝火在風中跳躍,似應聲而舞。


    武鬆起身向山坡上走去,不遠處就是塊懸崖。雖然他們是在半山腰紮營,但站在懸崖處,可盡觀山下景色。


    黑夜裏,其實並沒有什麽景色。


    但舉目望去,起伏的山梁依舊隱約可見,在一片混沌中把天地倔強地分開。


    “大師睡不著嗎?”身後傳來了柳如煙的聲音。


    武鬆早已察覺身後有人,且腳下輕盈。他猜到了是誰,一眾人裏有如此輕功的隻能是她。


    “柳娘子不是也沒睡嗎。”武鬆回道。


    柳如煙盈盈向前,站在了武鬆身邊,兩人一步之距,並排臨淵而立。


    武鬆扭頭看去。此時,柳如煙已卸去頭上釵花,摘了麵紗,換上了一身淡綠色衣裙,箭袖束腰,嬌媚中不失颯爽。


    武鬆不禁多看了兩眼。世間美人無數,但俠女卻並不多,而生得如柳如煙這般的俠女,自己也沒見過。


    如水嬌軀,如花容顏,卻藏著如火之鋒。


    “山神廟一別,未曾想再見之時又是刀光劍影。”柳如煙開口道。


    “行走江湖,這也在所難免。況且能助娘子一臂之力,這或許正是娘子的佛緣。”


    “恕奴家唐突,你不像個出家人。”柳如煙轉身望著武鬆道。


    “你也不像個青樓女子。”武鬆依然望著遠處的山巒。


    “奴家本就不是,但煙柳之地也可行俠義之事。”


    “貧僧的確是出家人,扶危濟困也是佛門中人的本分。”


    “可你眼中殺氣過盛,似有血海深仇。”


    “那都是過眼雲煙,皆為虛幻。”


    “那敢問大師出家前的名諱?”


    武鬆微微一愣,隨即道:“武鬆。”


    “可是止戈為武,立地如鬆?”


    武鬆心中一動。他


    自己似乎從未想過這名字的由來,而此刻從柳如煙口中卻得到了一個不能再好的答案。


    “柳娘子說得沒錯。”武鬆道,“但俗名也好,法號也罷,人如其名才是真名。”


    柳如煙頻頻頷首。


    雖然和武鬆隻有兩麵之緣,但她覺得,這個不像和尚的和尚,更像是一個江湖中人。


    盡管他始終不肯道明來曆,但萍水相逢 ,他卻數次出手相助,不辭生死,這樣的人足以信任。


    所以她決定把憋了一路的那句話說出來。


    “奴家有個不情之請。”柳如煙正色道。


    “但說無妨。”


    “大師一身絕世武功,一副俠義心腸,何不隨我等同上莫幹山,共舉大業?”


    武鬆沉默了片刻,“娘子的盛意,貧僧記下了。不過貧僧雲遊四方,一向自由慣了,恕難從命。”


    一絲失望從柳如煙眼裏劃過。


    武鬆忽然覺得有些於心不忍,接著道:“但行俠義之事,又何必在意山上山下呢?”


    “那大師今後有打算?”柳如煙不禁追問道。


    “喝好酒,做好人。”


    “那我們還會再見嗎?”


    “有緣自會相見。”


    ......


    天剛拂曉,一眾人馬立即開拔。


    武鬆和亥言也起身向柳如煙告辭。可還未等武鬆開口道別,亥言卻先開了口:“小僧有一事相求,不知娘子可否行個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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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師父不必客氣,隻管說來。”


    “嗯......小僧想問娘子借十兩黃金一用。”


    話剛出口,武鬆險些失態,心裏道:你這小和尚還真是不客氣。


    柳如煙也是一愣,不過旋即就吩咐翠荷取來十兩黃金,遞給了亥言。


    “娘子就不問我要這黃金作何用?”見柳如煙如此爽快,亥言倒是有點意外。


    “你們數次出手相救時,不也什麽都沒問。”柳如煙嫣然一笑,“江湖兒女,不必拘於這些小節。”


    亥言連連點頭。倒是武鬆依然覺得頗為尷尬,連忙拱手告辭。


    “對了。”柳如煙還禮之後,突然扭頭對亥言道,“小師父若是有事尋奴家,可到杭州城東的孫記鐵匠鋪。暗語是:『三尺秋水』對『一劍霜寒』,到時自然就會有人聯絡我。”


    “好,小僧記下了。”亥言咧嘴一笑,“三尺秋水,一劍霜寒。”


    看著武鬆二人下山而去,翠荷問道:“小姐,你是怕那小和尚不還錢嗎?”


    “你蠢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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