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言沒想到,東明山腳下的這座小鎮居然有葡萄酒。


    原來,此鎮名為安溪,不僅僅有數條溪流匯聚於此,更是北靠大山,南接杭州,東鄰德清縣,西鄰漕運河道,是個商貿集散之地。


    四通八達之地,也讓西域葡萄酒這種稀罕東西出現在小鎮酒肆裏。當然,價格自然也是稀罕,一壺就要五貫錢。


    “葡萄美酒夜光杯。”端起酒杯,亥言不禁吟道,“沒想到在這小鎮還能喝上葡萄酒,美中不足的就是這酒杯差了些。”


    小鎮畢竟是小鎮,酒肆裏自然沒玉盞和琉璃杯這樣的酒器,盛酒的隻是平常的瓷杯而已。


    “酒好,用什麽喝不是一樣。”武鬆才不管亥言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嗯......好酒!”武鬆不禁連幹了三杯,方才停住。


    “可不是好酒。”亥言道,“就這一壺夠一戶普通人家一月之用了。”


    “當真?”武鬆剛拿起的酒壺又放了下來。


    “出家人不打誑語。”亥言故作深沉道。


    武鬆兩眼突然盯住亥言道:“請我喝這麽貴的酒,是又有何事?”


    “沒事。”亥言像被看穿了心事一般,尷尬地笑了,“就是隨便聊聊而已。”


    “說吧。究竟何事?”武鬆提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武都頭,我隻是有些好奇,你為何不隨柳如煙上山?”


    “為何要上山?”


    “嘯聚山林,行俠仗義啊,就像當年在水泊梁山一樣。”


    “然後呢?”


    “然後......”


    “是一直打家劫舍,殺人越貨,還是盼著哪日朝廷前來招安?或者索性自立為王?”


    亥言被突然問住,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武鬆獨自又飲了一杯,“你問完了,那我且來問你如何?”


    亥言有點發懵,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說宋公明是好漢嗎?”


    “自然是......”


    “那方臘是嗎?”


    “也算是吧。”


    “那好漢和好漢為何要刀兵相見,至死方休?”


    “這.....


    .”


    “我再問你,宋江甘受招安,方臘死戰不降,為何最後卻殊途同歸?”


    “殊途同歸?”


    “不是嗎?方臘兵敗,死於刀斧手之下,宋江建功,不一樣死於一杯毒酒。”


    “武都頭,你為何突然間有如此感慨?”


    “哈哈,也許是這好酒的緣故。”武鬆說著,又飲了一杯。


    “來來來,小和尚你既然飽讀詩書,今日我就好好討教一番。”武鬆一把抓住了亥言的衣袖,兩眼圓睜。


    “我且問你,英雄好漢該死於義,還是該死於利?”


    “自然是義。”亥言覺得自己這回是捅了馬蜂窩了。


    “那宋江之死是義還是利?方臘之死又是義還是利?”


    “這......”亥言又語塞。


    “一個為封妻蔭子,一個為皇帝之夢,這是義還是利?”


    武鬆不再等亥言回答,而又接著道:“那黑炭頭陪宋江喝了毒酒,花榮兄弟和吳學究自盡而亡,他們是為兄弟而死,這才是義。”


    “為兄弟,不辭生死,這才是水泊梁山的義。”


    “武都頭是心中對宋江有怨?”亥言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敬他,是因他仗義疏財,兄弟情深,我怨他,是因他為功名不惜賠上眾兄弟的性命。這和方臘為當皇帝,興師動眾,挾民為兵又有何分別?”


    言罷,武鬆直接提起酒壺,一飲而盡。


    “這就是你不願再上山落草的原因?”亥言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當年眾兄弟為義而聚,所以才有聚義廳。可之後卻改成了忠義堂。義又何在?無非是為了頂上烏紗,腰間錦綬罷了。”


    “柳娘子要聽了你這番話,不知該作何感想?”亥言自言自語道。


    “人各有誌。在這不平之世,行俠仗義難道隻能有造反這一條路嗎?”武鬆也仿佛是在和自己說話。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三壺葡萄酒已盡。


    亥言突然覺得,這三壺酒足以和景陽岡上那十八碗相提並論。


    那十八碗喝出了一個打虎英雄武鬆,而這三壺則喝出了一個發出靈魂之問的武鬆。


    究竟哪個才是武鬆


    ?亥言也不知道。


    因為方才的那些問題,他也沒有答案。


    ......


    安溪帶給亥言的驚喜還不隻是葡萄酒,這不起眼的小鎮還有馬市。


    看到馬時,亥言眼前一亮,拉著武鬆一路小跑就奔了過去。


    “你要哪匹,我覺得那匹青鬃馬不錯,個頭不高,我騎正好。”亥言站在馬欄外,挑著心儀的馬匹。


    “買馬作甚?”武鬆問道。


    “騎啊。”亥言道,“此去杭州還二三十裏地呢。”


    “誰說我會騎馬?”


    “你不會騎馬?”亥言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赫赫有名的武都頭不會騎馬?”


    “你忘了,我是步軍頭領。”武鬆冷冷地道,“不會騎馬不一樣征戰沙場嗎?”


    看著武鬆一臉嚴肅的表情,亥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他突然起了《水滸傳》裏的那一段:武鬆受施恩所托,去快活林醉打蔣門神,臨行前,施恩曾道:“後槽有馬,備來騎去。”武鬆回道:“我又不腳小,騎那馬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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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以為,是武鬆不屑於騎馬,現在想來,原來他是真不會騎馬。難怪這《水滸傳》中,此後再未提及武鬆騎馬之事。


    不能騎馬,但可以坐馬車。雖然慢點,但少了鞍馬之苦,還可以躺著睡覺。


    武鬆就這樣,在晃晃悠悠的馬車裏睡著了。


    鼾聲如雷。


    亥言覺得,對於在景陽岡上喝了十八碗的武鬆而言,方才的那三壺葡萄酒還不至於如此。


    應該是聊累了。


    馬車一路向南,直奔杭州而去。


    重返杭州是亥言的主意。


    原本,剛剛大鬧了知府府衙,此時杭州內外必定戒備森嚴,說不定城門口已經貼上武鬆等人的畫影圖形。


    不過,亥言還是決定要去會會丁路。


    從夜宴上那個袁掌門的身手看,靈戒很可能又私攜靈環入世,他必須得搞清楚究竟。


    夜宿東明山時,亥言也曾向柳如煙問起過元道門。這個門派的種種神秘之處,更是讓他覺得其中必有隱秘。


    元道門,是定要走一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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