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金匱之盟”中內容，無論是在廟堂還是在坊間，一直都傳言有兩個版本，即“獨傳約”和“三傳約”。</p>
所謂“獨傳約”是指，當初太祖與其母杜太後定下兄終弟及的盟約時，隻約定太祖要傳位於其弟，也就是太宗，至於之後並不提及。</p>
而“三傳約”則是指，在太祖傳位於太宗之後，太宗再傳之弟廷美，而廷美複傳之太祖之子德昭。</p>
當然，在廟堂之中，“三傳約”一直是不可說的禁忌，所以此種說法隻見於私史稗乘，在民間流傳甚廣。</p>
“柳女俠所言確有些道理，不過私史稗乘多有杜撰，未必可考，亦未必可信。”靜覺大師道。</p>
“大師，奴家倒是以為不盡然。”柳如煙道，“就算是以君實先生《涑水記聞》中所錄，也有可疑之處。”</p>
“哦。何以見的？”</p>
“若是奴家沒有記錯的話，在《涑水記聞》中關於杜太後遺命一節，所記應當是‘汝萬歲後,當以次傳之二弟,則並汝之子亦獲安耳’。”柳如煙道，“其中這‘以次傳之二弟’之言便大有講究。”</p>
“有何講究？”</p>
“這二弟究竟是指太宗一人，還是指太祖的兩位弟弟，即太宗與齊王廷美呢？”柳如煙接著道，“若是隻是太宗一人，為何之前又要加上‘以次’二字？”</p>
“柳女俠之意是??”靜覺大師也皺起了眉頭。</p>
“大師方才也說，涑水先生素來治學嚴謹，那涉及國君傳位之事必然要字斟句酌才是。”柳如煙接著道，“而在此處加上‘以次’二字恐怕絕非隨筆吧。”</p>
“那柳女俠是傾向於相信所謂的三傳約？”靜覺大師道。</p>
柳如煙點了點頭，“奴家的推斷還不僅於此，從趙知州留存的起居注中還可找到佐證。”</p>
“還有什麽佐證？”</p>
“奴家想先請問大師，可知當年太祖之子德昭是因何而死？”柳如煙道。</p>
“據官史所記，德昭隨太宗征遼，夜裏軍中驚亂，一時不知太宗身在何處。有人便欲立德昭為帝，太宗複歸之後大為不悅。”靜覺大師道，“回朝之後，德昭因為將士請功未果，遭太宗訓斥，太宗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退朝之後，德昭</p>
自刎而亡。”</p>
“大師，以小僧之見你也別在少林寺出家了。”未待柳如煙接話，亥言卻先開口了，“你應該入翰林院，去修史更合適。”</p>
</p>
“小師父又來取笑老衲了。”靜覺大師知道他雖口無遮擋，卻並無惡意，所以也不惱，“老衲也隻是粗略一讀而已。”</p>
“你先別打岔，聽娘子接著說。”武鬆抬手拍了一下亥言的腦袋。</p>
“大師所言分毫不差，世人也皆以為德昭是因羞憤自刎而亡。”柳如煙道，“不過據起居注中所錄，太平興國四年八月初二，德昭曾應詔入宮，後自刎於宮中，經翰林醫官勘驗之後，才送回其府。”</p>
說著，柳如煙將一冊起居注推到了靜覺大師麵前。</p>
靜覺仔細看了兩遍，已是神色微變：“他真是在宮中自盡的？”</p>
“倘若自盡之說不假，但自盡之地卻是大有蹊蹺。”柳如煙道，“大師不覺得可疑嗎？”</p>
“如此看來，確有存疑之處。”靜覺大師道。</p>
“還有，據奴家所知，宮禁之內是不可攜帶兵器的。”柳如煙接著道，“也就是說，德昭入宮見駕，自己是沒有刀劍的，那這自刎的刀劍又是從何而來？”</p>
“這??”靜覺大師撚著胡須的手停住了，“此事真是細思不得，細思不得啊。”</p>
“還不止於此。”柳如煙又道，“這德昭逝後二年，太祖幼子德芳也突然暴斃，時年方二十三歲。而據起居注所錄，德芳是寢疾薨，也就是睡了一覺就死了。這實在不合常理。”</p>
“如此眾多疑點，莫非全是巧合不成？”柳如煙又補了一句。</p>
“以小僧之見，巧合太多，便不再是巧合。”亥言道，“而且，倘若所有的巧合皆指向一事，那便更加不是巧合，而是預謀了。”</p>
“小師父之意是??”靜覺大師看著亥言道。</p>
“我就明言吧，若這金匱之盟確實存在，那我也相信是三傳約，而非獨傳約。”亥言道，“也正因是三傳約，才令太宗漸生歹念。不過，小僧此論也是由果及因，從結果反推其動機而得。故而也不敢定論。”</p>
“聽小和尚之言，奴家倒覺得這三傳約或許還有佐證。”此時，柳如煙若有所思道。</p>
“哦</p>
，娘子又想到了什麽，趕緊說來聽聽。”亥言一臉興奮道。</p>
“奴家方才仔細想了想，確有所獲。”柳如煙道，“記得當年太宗以遺命即位，除了有金匱之盟一說之外，其以晉王之號出任開封府尹亦被視為憑證。”</p>
“娘子所言可是自前朝梁、唐、晉、漢、周以來，以開封府尹為‘儲君’的傳統？”亥言馬上問道。</p>
“正是，自前朝以來，開封府尹並非常置官職，實乃為儲君加授。”柳如煙道，“而太宗即位之後，便封其弟廷美為齊王，授開封府尹，立儲之意不言自明。不僅如此，奴家記得，太宗還讓太祖之子德昭接任了廷美之前的京兆尹兼侍中之職，這不正暗合了‘三傳約’以次傳位之說嗎？可見，太宗自己並非不知金匱之盟乃是三傳之約。”</p>
“柳女俠之學真是令人佩服，也難怪這其中破綻逃不過你的法眼。”靜覺大師道，“不過，貧僧卻有個疑問。”</p>
“大師請講。”柳如煙道。</p>
“既然太宗已按傳位之約，安排了如此任命，說明他已接受了三傳之約定，怎會又起異心，對太祖二子下手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靜覺大師道。</p>
“大師，以小僧之見這前後矛盾就對了。”亥言馬上道，“此正是人心所致！”</p>
“何解？”靜覺大師追問道。</p>
“以小僧所料，初即大統之時，太宗確有遵約之念，所以一切行事安排皆是以三傳之約為矩。”亥言道，“可是，尋常百姓尚有貪念，何況是坐上君位之人。加之即位經久，太宗掌控朝綱之力日增，又豈肯再將江山拱手讓於非嫡之人。漸起異心亦是人性使然。”</p>
“慚愧慚愧，這權欲之念小師父比老衲看得更深啊。”靜覺大師一邊點頭一邊道。</p>
“也並非如此，隻是大師慈悲為懷，慣於以善念度人罷了。”亥言道，“可這皇權之爭，曆朝曆代又有多少狠辣詭譎之事，即使以最險惡之心揣測怕是也不為過。”</p>
“哎??”靜覺大師長歎了一口氣。</p>
“如此說來，這三傳約自然是對太宗大大的不利。”此時，武鬆也徹底聽明白了，“這足以說明，他以盟約即位在先，卻又背盟於後，違母遺命，是為不孝，不遵遺詔，是為不忠啊。”</p>
所謂“獨傳約”是指，當初太祖與其母杜太後定下兄終弟及的盟約時，隻約定太祖要傳位於其弟，也就是太宗，至於之後並不提及。</p>
而“三傳約”則是指，在太祖傳位於太宗之後，太宗再傳之弟廷美，而廷美複傳之太祖之子德昭。</p>
當然，在廟堂之中，“三傳約”一直是不可說的禁忌，所以此種說法隻見於私史稗乘，在民間流傳甚廣。</p>
“柳女俠所言確有些道理，不過私史稗乘多有杜撰，未必可考，亦未必可信。”靜覺大師道。</p>
“大師，奴家倒是以為不盡然。”柳如煙道，“就算是以君實先生《涑水記聞》中所錄，也有可疑之處。”</p>
“哦。何以見的？”</p>
“若是奴家沒有記錯的話，在《涑水記聞》中關於杜太後遺命一節，所記應當是‘汝萬歲後,當以次傳之二弟,則並汝之子亦獲安耳’。”柳如煙道，“其中這‘以次傳之二弟’之言便大有講究。”</p>
“有何講究？”</p>
“這二弟究竟是指太宗一人，還是指太祖的兩位弟弟，即太宗與齊王廷美呢？”柳如煙接著道，“若是隻是太宗一人，為何之前又要加上‘以次’二字？”</p>
“柳女俠之意是??”靜覺大師也皺起了眉頭。</p>
“大師方才也說，涑水先生素來治學嚴謹，那涉及國君傳位之事必然要字斟句酌才是。”柳如煙接著道，“而在此處加上‘以次’二字恐怕絕非隨筆吧。”</p>
“那柳女俠是傾向於相信所謂的三傳約？”靜覺大師道。</p>
柳如煙點了點頭，“奴家的推斷還不僅於此，從趙知州留存的起居注中還可找到佐證。”</p>
“還有什麽佐證？”</p>
“奴家想先請問大師，可知當年太祖之子德昭是因何而死？”柳如煙道。</p>
“據官史所記，德昭隨太宗征遼，夜裏軍中驚亂，一時不知太宗身在何處。有人便欲立德昭為帝，太宗複歸之後大為不悅。”靜覺大師道，“回朝之後，德昭因為將士請功未果，遭太宗訓斥，太宗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退朝之後，德昭</p>
自刎而亡。”</p>
“大師，以小僧之見你也別在少林寺出家了。”未待柳如煙接話，亥言卻先開口了，“你應該入翰林院，去修史更合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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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父又來取笑老衲了。”靜覺大師知道他雖口無遮擋，卻並無惡意，所以也不惱，“老衲也隻是粗略一讀而已。”</p>
“你先別打岔，聽娘子接著說。”武鬆抬手拍了一下亥言的腦袋。</p>
“大師所言分毫不差，世人也皆以為德昭是因羞憤自刎而亡。”柳如煙道，“不過據起居注中所錄，太平興國四年八月初二，德昭曾應詔入宮，後自刎於宮中，經翰林醫官勘驗之後，才送回其府。”</p>
說著，柳如煙將一冊起居注推到了靜覺大師麵前。</p>
靜覺仔細看了兩遍，已是神色微變：“他真是在宮中自盡的？”</p>
“倘若自盡之說不假，但自盡之地卻是大有蹊蹺。”柳如煙道，“大師不覺得可疑嗎？”</p>
“如此看來，確有存疑之處。”靜覺大師道。</p>
“還有，據奴家所知，宮禁之內是不可攜帶兵器的。”柳如煙接著道，“也就是說，德昭入宮見駕，自己是沒有刀劍的，那這自刎的刀劍又是從何而來？”</p>
“這??”靜覺大師撚著胡須的手停住了，“此事真是細思不得，細思不得啊。”</p>
“還不止於此。”柳如煙又道，“這德昭逝後二年，太祖幼子德芳也突然暴斃，時年方二十三歲。而據起居注所錄，德芳是寢疾薨，也就是睡了一覺就死了。這實在不合常理。”</p>
“如此眾多疑點，莫非全是巧合不成？”柳如煙又補了一句。</p>
“以小僧之見，巧合太多，便不再是巧合。”亥言道，“而且，倘若所有的巧合皆指向一事，那便更加不是巧合，而是預謀了。”</p>
“小師父之意是??”靜覺大師看著亥言道。</p>
“我就明言吧，若這金匱之盟確實存在，那我也相信是三傳約，而非獨傳約。”亥言道，“也正因是三傳約，才令太宗漸生歹念。不過，小僧此論也是由果及因，從結果反推其動機而得。故而也不敢定論。”</p>
“聽小和尚之言，奴家倒覺得這三傳約或許還有佐證。”此時，柳如煙若有所思道。</p>
“哦</p>
，娘子又想到了什麽，趕緊說來聽聽。”亥言一臉興奮道。</p>
“奴家方才仔細想了想，確有所獲。”柳如煙道，“記得當年太宗以遺命即位，除了有金匱之盟一說之外，其以晉王之號出任開封府尹亦被視為憑證。”</p>
“娘子所言可是自前朝梁、唐、晉、漢、周以來，以開封府尹為‘儲君’的傳統？”亥言馬上問道。</p>
“正是，自前朝以來，開封府尹並非常置官職，實乃為儲君加授。”柳如煙道，“而太宗即位之後，便封其弟廷美為齊王，授開封府尹，立儲之意不言自明。不僅如此，奴家記得，太宗還讓太祖之子德昭接任了廷美之前的京兆尹兼侍中之職，這不正暗合了‘三傳約’以次傳位之說嗎？可見，太宗自己並非不知金匱之盟乃是三傳之約。”</p>
“柳女俠之學真是令人佩服，也難怪這其中破綻逃不過你的法眼。”靜覺大師道，“不過，貧僧卻有個疑問。”</p>
“大師請講。”柳如煙道。</p>
“既然太宗已按傳位之約，安排了如此任命，說明他已接受了三傳之約定，怎會又起異心，對太祖二子下手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靜覺大師道。</p>
“大師，以小僧之見這前後矛盾就對了。”亥言馬上道，“此正是人心所致！”</p>
“何解？”靜覺大師追問道。</p>
“以小僧所料，初即大統之時，太宗確有遵約之念，所以一切行事安排皆是以三傳之約為矩。”亥言道，“可是，尋常百姓尚有貪念，何況是坐上君位之人。加之即位經久，太宗掌控朝綱之力日增，又豈肯再將江山拱手讓於非嫡之人。漸起異心亦是人性使然。”</p>
“慚愧慚愧，這權欲之念小師父比老衲看得更深啊。”靜覺大師一邊點頭一邊道。</p>
“也並非如此，隻是大師慈悲為懷，慣於以善念度人罷了。”亥言道，“可這皇權之爭，曆朝曆代又有多少狠辣詭譎之事，即使以最險惡之心揣測怕是也不為過。”</p>
“哎??”靜覺大師長歎了一口氣。</p>
“如此說來，這三傳約自然是對太宗大大的不利。”此時，武鬆也徹底聽明白了，“這足以說明，他以盟約即位在先，卻又背盟於後，違母遺命，是為不孝，不遵遺詔，是為不忠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