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沒牛肉吃了


    莎娃咖啡屋漸漸在西關闖出了名頭,咖啡屋雖不大,但環境優雅,西洋氛圍濃鬱,牆壁上那巨大的漂亮油畫令遊子有一種歸家的感覺,尤其是咖啡屋有一位性感火辣的小美人,年紀不大,那身材卻火爆的令人流鼻血,就算西洋水手商人們走南闖北,但這種冷豔火辣的異國風情,卻從未見過。


    莎娃幾乎每天都要收到十幾束鮮花,她倒是開心的很,卻更令李嫂板緊了臉,心說招蜂引蝶的,怎麽對的起主子?若不是我牢牢看著你,怕你也不會安分守己。


    這倒是冤枉莎娃了,民族傳統性格使然,有人愛慕莎娃當然開心,可倒也不怎麽理這些人,一來言語不通;二來早就聽慣了甜言蜜語,全不當一回事。


    李嫂現在整天跟著莎娃,活脫脫一個青臉門神,這不,莎娃在吧台磨咖啡豆,她就搬了把椅子坐在旁邊一瞬不瞬盯著莎娃,若被這丫頭跟人私通,自己還有何麵目見主子?


    再看莎娃穿了白紗裙,乳白皮鞋,露出晶瑩光潤的半截小腿的**模樣,李嫂就更是撇嘴,不知廉恥,可主子都不在乎,她也不好說甚麽。


    莎娃倒不知道李嫂心思,心裏還琢磨呢,這中國女人對自己越來越好了,跟進跟出的服侍自己,倒像自己家裏的仆人呢,是以時常感激的對李嫂咧嘴傻笑,笑容極甜。李嫂卻是心裏恨恨,這死丫頭片子故意氣我,莫不是早就有了情人,跟我示龘威呢?不行,一定要看牢她!


    門上掛的風鈴嘩嘩響,走進來兩個年青白人,都摘了帽子,露出同樣英俊的臉龐。


    “啊。”莎娃看到走在後麵的年輕白人,突然失聲驚叫,手中盛豆子的玻璃壺失手落下,啪,咖啡豆灑落一地。


    李嫂馬上就毒蛇般跳起,警覺的看著剛剛進來的客人。


    莎娃卻已經滿臉驚喜的跑出去,嘰裏呱啦的叫著。


    那走在第二位的洋人青年吃驚的睜大眼睛,也嘰裏呱啦說起來,兩人說的都是俄語。


    李嫂馬上快步走過去,就算聽不懂,也要盯緊,更想這事一定要跟瑞四爺講,請瑞四爺查查到底怎麽回事。


    “瓦利婭,你怎麽在這裏?”俄國青年吃驚極了,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妹妹。


    莎娃真正的名字叫做瓦蓮京娜,家裏人稱呼小名愛稱瓦蓮京娜即是瓦利婭。這剛剛進來的年輕人是莎娃的親哥哥,喚作約瑟夫,同樣莎娃稱呼他小名約西。


    兩人雖是親兄妹,實則感情極差,從小就冷淡的很,一年到頭都不見得說幾句話,可今日異國他鄉相見,莎娃才第一次覺得哥哥親切起來。


    請哥哥和他的朋友坐了靠窗的雪白小方桌,莎娃眼圈就紅了,“約西,你是來找我的嗎?”


    約瑟夫微微有些尷尬,對妹妹的死活他一向不放在心上,今天突然有些歉疚,搖搖頭道:“爺爺派了好多人尋找你,還曾經向穆拉維約夫將軍施壓,請他無論如何都要查清你的下落。”家族最疼瓦利婭的就是爺爺。


    莎娃更是難受,抹著眼淚問:“爺爺,爺爺他還好嗎?”


    約瑟夫還未說話,另一個白人青年道:“羅曼諾夫先生得罪了沙皇陛下,被發配到遠東羅夫斯克。”他熾熱的眼神一直盯著莎娃性感火爆的身子。


    約瑟夫眼裏閃過一絲憤怒,但尼古拉一世病死,爺爺在宮廷鬥爭中失勢,亞曆山大二世登龘基,整個家族都受到牽連,爺爺更被流放到遠東這個小城,自己這一枝同樣流著彼得大帝血液的王室望族衰敗已成定局,現今新皇剛剛登龘基,手段尚算仁慈,等以後他坐穩了位子,還不知道怎麽處置爺爺呢,隻怕就在這遠東小城作個悠閑貴族都不可得。


    而家產大部分被新皇充公,自己這個伯爵,現今卻隻能跟庸俗的商人混在一起做些生意,甚至要仰人鼻息。


    “怎麽會這樣?”莎娃臉色變得蒼白,焦急的看向約瑟夫:“爺爺他沒事吧?”


    約瑟夫道:“爺爺他沒事,就是惦記你。”提起爺爺他滿臉的崇拜,身處絕境,爺爺卻還是那樣的從容,從來不會露出一絲沮喪的神情,那氣魄涵養就夠自己學習一輩子了。


    莎娃這才微微放心。


    約瑟夫身旁金色卷發的年輕人這時親熱的對莎娃道:“瓦蓮京娜小姐,早就聽說過您的名字,您可以叫我維佳。”心裏一陣得意,早就聽說過瓦蓮京娜小姐的美麗,不想在這兒遇到了她,本來高高在上的公主,貴族,自己就是說句話都沒有這份榮幸,現在呢,家族敗落,不知道她會嫁個什麽樣的丈夫?


    啊,我,我可以追求她!維克多心頭火熱,突然想到自己竟然夠資格追求這位沒落公主,立時身子就好像著了火,若真能娶這麽一位高貴美人當妻子,那自己的下一代可不也有了皇族血脈,再不是寒酸的暴發戶?尤其是,如果,如果這位美麗迷人的公主成了自己的甜心?盯著莎娃那薄薄白紗下火辣誘人的魔鬼胴體,那若隱若現的深邃乳溝,維克多呼吸都急促起來。


    莎娃並沒怎麽在意他,問約瑟夫:“約西,你怎麽會來廣州?”


    約瑟夫就歎口氣,滿臉愁容。


    莎娃第一次見到從小就一臉高傲的哥哥變得這般軟弱,更是驚奇。


    約瑟夫歎著氣道:“我瞞著爺爺出來經商。和維克多每人拿出一半本錢,置辦了一船貨物,誰知道在上海海灘遇到一艘火輪船,上麵全是中國士兵,查出我們的船上有步龘槍和火龘藥,把我們的船扣了,押來廣州等候處置。”


    說著就看了維克多一眼,心說原來你偷偷走私火器,卻不跟我說,害的我血本無歸。心下惱怒,隻覺被人當猴子耍,走私火器是多麽巨大的利潤?軍隊淘汰下來的滑膛槍幾乎可以當成廢品收購,運來中國聽說能賣上十來個銀元,羅夫斯克到上海的商路,自己第一個想到的也是走私火槍彈丸,可惜現在家族的情況令自己謹小慎微,不能與軍中故舊聯絡,誰知道維克多有財路,卻拿自己當傻子,他準備悶聲大發財。


    維克多卻滿不在乎的道:“約西,瓦利婭,你們放心,中國官員,一群貪婪的豬而已,隻要肯付金幣,什麽都好辦,我已經約好了中國人見麵,保證他們會順順利利的放行。”


    約瑟夫雖然厭惡他自吹自擂,但現在也隻能把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說道:“但願如此。”


    維克多露出自以為迷人的笑容,對莎娃道:“瓦利婭,看來我們很有緣分,如果沒有我們這批被查出來的火器,我們也見不到您,能接您回去,是鄙人的榮幸。”


    約瑟夫也奇怪的問道:“是啊,瓦利婭,你怎麽會在這兒?”


    莎娃心說這話可就長了,“是那個厲害的中國男人帶我來的……”說到這兒就撓了撓頭,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是幹甚麽的呢,隻知道他很厲害,是中國的大官。


    “什麽中國男人?”約瑟夫皺起了眉頭,看妹妹的模樣,不像吃過很多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親愛的約西、瓦利婭,等會兒我們再聊這個話題。”維克多對著兄妹二人使了個眼色,隨即就站起身,親熱的笑著,迎向一位剛剛進了咖啡廳的青袍中年男人,又作稽又握手,一臉賠笑,可看不出拿人家當豬。


    中年男人乃是粵海關稽查征管司僉事趙添順,字安平,正六品官員。


    水師所查獲之違禁貨物,慣例由粵海關處置,而俄國這艘商船乃是第一艘從上海押運來的船隻,怎麽處置粵海關極為慎重,開了幾次會,領會國公爺批複之意圖。而趙添順這個稽查司主事也是正管,聽聞俄國商人約自己見麵,遂帶了通譯而來。


    在粵海關任職,自免不得和西洋商人打交道,更早習慣了握手甚至擁抱等等西洋禮節,同維克多握過手,又同站起來的約瑟夫握手,趙添順微笑道:“大家坐吧,我也想聽一聽為什麽你們的貨物中會夾帶槍龘械彈龘藥。”


    “有理有據有節”,乃是公爺對海關稽查工作的最高指示,就算沒收貨物,也要令不法商人心服口服,更要公開透明的登報,中英文報紙都要上,免得剛剛興起的廣州對外貿易被這些商人回國後抹黑,被妖魔化。中國人講究的文化是虛虛實實,有而示為無,這是一種高明的戰略,但有時候在國際交往中就會吃虧,信息不透明就會給人家興風作浪製造機會,妖魔化中國也就有了生存的肥沃土壤。


    通譯翻譯後,維克多微笑道:“親愛的司長先生,這批槍龘械鄙人可以低價賣給貴國的政龘府軍,還請司長先生高抬貴手,想想辦法。”說著就摸出一個小布袋放在桌上,打開,裏麵全是金光燦燦的金幣,大概百多枚的數目,維克多笑著將金幣推到了趙僉事的麵前。


    本來聽通譯翻譯前麵的話,趙添順眉目有些開朗,微微點頭,可等見到維克多的舉動,他的臉唰一下就變了色。現今粵海關官員,第一忌諱就是貪錢,想當初國公爺剛剛整合粵海關機構職能後,有那官員不信邪,以為還是以前一般,上行下效,公爺的話不過是走走過場,雷聲大雨點小,誰知道接下來,這些不信邪的官員一個個被罷官判刑,有幾人被發配去作苦力挖煤,更有一名從四品運同也就是粵海關監督副職被砍了腦袋。


    至此眾官員才知道公爺這是動真格的,這錢途立時令人生畏,粵海關變成了清水衙門,幸好薪酬豐厚,仍是人人想削尖腦袋鑽進來找差事的第一等去處。


    不過現今粵海關考核極嚴,公爺實行新政前的那批官員撤的撤,換的換,趙添順是碩果僅存的幾位老官員之一,更經過了幾個月培訓後的考試,是以公爺還親自接見過他,對他頗為讚許。


    這也是趙添順這輩子最光宗耀祖的事兒,可現在突然有洋商送上銀錢,怎不令趙添順變色?


    “混帳東西!竟敢賄賂本官!”趙添順拂袖而起,臉色鐵青,語氣冰冷:“若再有下次,本官定砍了你倆腦袋!”這未免就是氣頭上說的過火話了,廣東新律中,對意圖行賄未造成嚴重後果者又怎會有這麽嚴苛的刑罰。


    可他這話卻把維克多、約瑟夫嚇壞了,也怪那俄文通譯,這粵海關俄商極少,他幾乎是個閑職,好不容易派上用場,那還不抖擻精神?一句句照著趙添順的話全翻譯了,甚至臉色語氣都學得十足十。


    趙添順拂袖而去,留下心怦怦亂跳的維克多和約瑟夫。


    好一會兒後,約瑟夫抹了把額頭冷汗,心說幸好這中國官員不和你計較,不然連累的我跟你一起上刑場那可冤死了。


    維克多尷尬的收回金幣,更尷尬的給自己找台階下:“中國人變的太快了,這點我沒想到。”


    約瑟夫蹙眉問道:“那我們怎麽辦呢?就任由他們把貨物沒收嗎?”


    莎娃也被那中國官員嚇了一跳,突然就想起了關外時那些嗜殺成性的中國惡魔,擔心的對約瑟夫道:“約西,丟掉了金錢沒關係,不要再去和他們說話了,他們都壞得很,說殺人,真的就殺人的。”


    約瑟夫搖搖頭,眼裏有一絲悲哀,說:“親愛的瓦利婭,你不知道吧,爺爺現在每天吃牛肉前都要問問家裏還有多少積蓄,我看到這一切很傷心,難道我真是爺爺眼裏的蠢豬,想賺些錢給爺爺買牛肉都做不到嗎?”


    莎娃吃驚的睜大眼睛,漸漸,心裏難受起來,她心裏那神祗般無所不能的爺爺,在為牛肉錢犯愁?


    而她呢,別說牛肉了,李嫂每個月領來的那些山珍海味都吃不完,她知道,這些,好像是那個厲害男人府上的規矩,能不能,送點給爺爺呢?


    莎娃迷人的碧眼突然有了神采,說:“約西,你不要怕,我去找厲害男人幫忙,他肯定可以幫你。”


    約瑟夫苦笑不已,這個妹妹從小嬌慣,所以一向糊塗的很,現在竟然叫自己不要怕,還有什麽厲害男人?誰知道在她眼裏的厲害男人是什麽地痞流氓?以前家裏那個騙子女魔術師,就因為她不知道人家怎麽變的魔術,就非要說她會魔法,為了學魔法,足足被人騙去了一千枚金幣。


    果然,接著就見莎娃有些迷茫的回頭問身側一直黑著臉的東方婦女:“他,他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哪?我好久不見他了。”


    約瑟夫立時泄氣,那邊維克多更是瞠目結舌,嘴裏能塞進個雞蛋。


    李嫂自聽不懂莎娃嘰裏呱啦說什麽,也不理她,隻是盯著這兩個洋鬼子直打量。


    莎娃正沒奈何,突然就聽身後有溫和的聲音,“找我啊?”她驚喜回頭,這桌茶座旁,站著的那斯斯文文的漂亮男人,可不正是厲害男人?厲害男人身邊,則是慈眉善目的瑪德教士。


    莎娃雀躍的跳起,撲到葉昭身邊指著哥哥嘰裏呱啦對葉昭說著,自是求葉昭幫幫他哥哥,可葉昭又哪裏聽得懂?隻是笑。


    忙裏偷閑,葉昭回了廣州,概因現在戰線拉長,粵軍自要穩紮穩打,發匪慣於流竄作戰,若不盡快將地方部隊整合,現今就全力進攻的話,則把發匪逼成流賊,在江西境內肆孽,那麻煩就大了。葉昭可不想被光複之地再遭發匪侵擾。


    自葉昭統轄綠營後,地方部隊同野戰軍團各司其職的局麵漸漸成型,以廣東為例,地方部隊有兩營步龘槍兵,乃是用的野戰軍換下的火槍,這兩營步龘槍兵加之兩營刀牌兵被稱為警備營,拱衛廣州,此外還有巡防營近萬人,分散在幾處扼守要地駐營。而江西的地方部隊,自也要同廣東一般,逐步建立起一支可以信賴的武裝力量。


    是以在剛安籌備巡防營之時,葉昭回了廣州,同瑪德教士見麵是準備商談將野戰醫院搬入吉安城,等戰事結束,吉安也就有了第一家醫院。


    而同瑪德教士見麵,就令葉昭想起了莎娃,好久不見,也不知道她過的怎樣,怎麽說也是自己將她“強擄”來廣州的,總要關心關心她。是以就同瑪德教士興致勃勃來了莎娃咖啡室。


    進來聽瑪德教士翻譯說好像在找自己呢,葉昭就笑著問了句,等莎娃好似見到親人般嘰裏咕嚕的時候,倒令葉昭心裏一陣親切。


    瑪德教士都聽不懂莎娃到底要表達什麽,哭笑不得的翻譯,“她說爺爺吃不上牛肉了,請您一定要幫忙,實在不行就把給她的美味都送給爺爺,她寧可天天吃麵包。”


    葉昭也是撓頭,什麽就爺爺吃不上牛肉了?這個莎娃,總是叫人頭疼。


    莎娃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抱著葉昭的胳膊請葉昭坐下,又指著哥哥嘰裏呱啦說。


    瑪德教士道:“公爺,這位年輕人是莎娃的哥哥,叫做約瑟夫。”他跟葉昭久了,也不自覺喊起人家“莎娃”。


    葉昭開始聽著為人嚴謹道德高尚的傳教士蹦出“莎娃”兩個字,忍俊不禁,可等聽到麵前的年輕人是莎娃的哥哥,神色一肅,慢慢看了過去。


    見公爺來了,李嫂見了禮,就悄悄退到了一旁。


    “約瑟夫先生,我叫做葉昭。”葉昭先伸出了手。


    約瑟夫起身同葉昭握手,心裏無奈,看起來這位就是莎娃嘴裏說的厲害男人了,看著倒是有一股子貴氣,頷首道:“瓦利婭承蒙您的照顧,十分感謝!”其實到現在也沒來得及問明白妹妹怎麽會在廣州,厲害男人又是怎麽回事。


    葉昭又對維克多伸出手,維克多看到莎娃和葉昭的親密神態,臉色就頗不好看,坐著也不起身,伸手和葉昭握了握。


    葉昭笑笑,自不會跟他一般見識。


    “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葉昭看向約瑟夫正色問,來廣州經商的無論中外,遇到正常難題,自要幫著解決。何況莎娃的哥哥,總要照顧些。


    約瑟夫沒抱甚麽希望,但見這東方男人彬彬有禮,氣度從容,自也不好潑人家冷水,歎息道:“我和維佳……”指了指維克多,“我們一起來上海經商,可是商船被廣州海關扣下,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貨艙內藏有槍龘械。”


    聽到約瑟夫果然是來經商的,葉昭就漸漸明白,看來莎娃家遭遇大變,不然這些聲勢顯赫的貴族子弟就算行商也不會小打小鬧,莎娃說什麽爺爺吃不上牛肉了,也是為此吧。怪不得,和俄國人剛剛簽約之時對方一直施加壓力要查找莎娃下落,可漸漸就沒了信兒,原來是這樣。


    “那這批槍龘械是水手私藏?這不大可能吧?”葉昭接過莎娃送上的濃香咖啡,品了口,問。


    莎娃則極老實的坐在葉昭身邊,聽著厲害男人和哥哥說話。


    聽葉昭問,約瑟夫沒吱聲,隻是看了維克多一眼,目光多有怨怪。


    葉昭就笑:“明白了,原來私貨是維克多先生所有。”


    維克多皺眉道:“約西,你跟他有什麽好說的?難道你真相信他幫的上忙嗎?你也不想想,中國官員是多麽不講情麵,就憑他?”說著輕蔑一笑。


    瑪德教士倒是將他的話都翻譯給了葉昭,葉昭卻是來了興趣,好奇的問道:“哪個中國官員?怎麽不講情麵了?”


    聽瑪德教士說完,莎娃倒搶先嘰裏咕嚕說起來,說剛剛有個中國大官,壞得很,要殺掉哥哥和維克多,嚇死她了雲雲。


    好不容易見了親人,那還不告狀?


    葉昭好笑不已,揉了揉她漂亮耀目的金色波浪長發,說:“別怕。”莎娃馬上開心的點頭,還用小腦袋蹭了蹭葉昭的手。


    維克多臉色更是難看,對葉昭道:“先生,如果沒別的事情,請您離開好嗎?我和約西還有商務要談。”


    葉昭還未說話,突然門鈴響,進來三四名精壯的小夥子,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趙添順走在後麵,指著維克多這一桌道:“就是他倆,都抓起來!”


    方才趙添順出了咖啡屋,越琢磨越不對味兒,這俄國商人公然行賄,就這般輕輕放過,若被人出首,那自己可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維克多和約瑟夫雖然行動自由,但自有稽查兵勇監視,當下趙添順就領了這些兵勇來拿人,帶回去問話,一來可顯自己清白;二來免得俄國佬再出什麽妖蛾子去行賄旁人,萬一被其鑽了空子,國公爺動怒,那整個粵海關怕都是一場大地震。


    幾名稽查兵如狼似虎湧過來,莎娃嚇得驚叫,躲進了葉昭懷裏。


    維克多和約瑟夫也都臉色發白,維克多腿都軟了,自然以為中國人是來抓他砍頭的,約瑟夫坐在靠過道的座,首先被兵勇將臉按在餐桌上上手龘銬,他對著葉昭講了句:“幫我照顧妹妹。”竟似臨別前的決絕叮囑。


    葉昭微微蹙眉,這時節趙添順也走了過來,突然見到背對自己的葉昭,開始混沒在意,心說這洋商果然賊心不死,又在找中人吧?目光掃過,突然就轉了回來,震驚的看著葉昭。


    他蒙葉昭垂恩接見,雖一直沒怎麽敢抬頭,可還是隱隱約約知道公爺的長相,這人,怎麽這麽像國公爺呢?


    葉昭微微一笑:“安平,旬月未見,倒精幹的很了!”


    趙添順大駭,再無懷疑,慌忙打千跪倒:“公爺,卑職死罪!”更回頭喊道:“住手!還不給公爺請安?”而葉昭身邊,從他們拿人起,就突然多了幾名青袍漢子,


    正抓人的兵勇都僵住,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幾眼,忙不迭鬆手,跟在趙添順之後跪了一地。


    有一個兵勇嚇得一下尿了褲子,那得多大膽子,動手就抓和公爺同桌而坐的商人?有人更在心裏罵娘,心說你趙添順這不作死嗎?你想死不要緊,拉我們幹甚麽?可小小兵卒,這時候又哪裏敢說話?大氣都不敢喘。被砍被關,隻能聽天由命,分辯都分辯不得。


    葉昭琢磨這海關稽查執法,還是稍顯野蠻,對付凶徒固然應如此,可明顯膽小如鼠的商人,大可不必又拉又鎖,亮出證件帶人走豈不更好?


    不過現今之世,包括歐羅巴諸國在內,怕我廣東執法者是最文明的,凶頑之徒,臉上又沒刻字,倒也怨不得這些稽查兵。


    “都起來吧?怎麽回事?說給我聽聽。”葉昭笑容溫和,可趙添順又哪敢起身,忙稟道:“回公爺的話,這兩名俄國商人,走私軍械,被水師拘留海關,而這個喚作維克多的洋商,公然送我金幣,行賄海關官員。卑職想,如此膽大妄為,怕其另有圖謀,是以才要拿回去問話,卻不想,卻不想原來他二人識得公爺。”


    葉昭笑著道:“識得我又如何?”


    趙添順猶豫了一下,道:“那自然一切由公爺處置。”


    葉昭微微一笑,倒也是個實誠君子,六品小官,如果這時候跟自己說什麽卑職要依律而為,那未免矯情,更顯虛偽,乃是沽忠之輩,知道自己聽了這話也不會拿他如何,說不定還更賞識他。


    “恩,你起來吧。”葉昭搖了搖折扇,笑道:“都起來,恕你們無罪。”


    莎娃本來嚇得躲在葉昭懷裏頭都不敢抬,突然間看到這些剛剛還凶神惡煞般的中國人跪了一地,變成了一隻隻的小綿羊,吃驚之餘,就開始凶巴巴對趙添順瞪眼睛,心說叫你厲害,看你還厲害,現在知道誰最厲害了吧?


    毫無疑問,她身邊的厲害男人是撲克牌裏的大王,通殺。


    盡管如此,可莎娃還是有些怕,頭縮在葉昭懷裏不敢出來。


    雖然不雅,葉昭也隻能聽之由之,反正這個莎娃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也習慣了。


    “這事兒啊,我就作主了,槍龘械沒收,而這貨物嘛。”葉昭看向約瑟夫,問道:“你占幾成股份?”


    瑪德教士翻譯後,約瑟夫怔了好一會才回過神,忙道:“五成,我和維佳各占一半。”


    葉昭微微點頭,轉頭對趙添順道:“約瑟夫並不知情,點算貨物,留一半與約瑟夫,至於維克多的貨品全數沒收,以作懲戒。”


    “卑職遵命!”趙添順忙答應。


    葉昭笑道:“你認為如此處理可好?”


    “公平公正。”趙添順自是連聲的讚。


    葉昭搖搖頭道:“算是我有一點點私心吧,這約瑟夫,為人我看得出實誠,但此案不可作為定例,若不然日後洋商紛紛以不知情搪塞,你們倒難辦了!”


    “是,公爺果然高瞻遠矚!”趙添順一臉佩服。


    葉昭搖了搖折扇,心說這些官員,在自己麵前都一個模子,可也沒辦法。回頭看向約瑟夫道:“此次我可以幫你,但下不為例,做生意總要帶眼識人,若不然就算上了當吃了虧,也怨不得誰。”


    瑪德教士早就將葉昭對他們的處置翻譯給了約瑟夫聽,約瑟夫神情激動,嘴唇顫抖,聽著葉昭的話連連點頭。


    維克多則一臉鐵青。


    葉昭又對趙添順道:“你們這就去吧,點算貨物,回頭等約瑟夫去了,就將船和貨發還於他。”


    “喳!”趙添順忙磕頭領令,起身弓腰倒退幾步,這才轉身出屋,那些稽查兵更是戰兢兢起身離去,其中一人腿軟了行不得,被人架出去的,人人心裏都慶幸,幸好公爺沒怪罪,逃過了一場大難。回去後定要上香還神,一來謝神佛保佑,二來這輩子能見到國公爺一麵,能聽他老人家親口教誨,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葉昭又轉向維克多,說道:“小懲大誡,希望你記住今日之教訓,來到中國,更要遵紀守法。”


    維克多臉色極為難看,可見到葉昭身後如狼似虎的漢子都狠狠盯著自己,這人對主子大不敬,藍旗們可早有些按捺不住。“是,小人記下了。”維克多屈辱的低下了頭道歉。


    聽瑪德教士將俄語自謙之詞翻譯為“小人”,葉昭就笑,心說這老頭越來越有趣了。


    “你就去吧。”葉昭晃了晃折扇。


    維克多如蒙大赦,忙不迭溜走,出門時絆了一跤,險些摔個狗啃屎,可見其慌張。


    “葉先生,謝謝您。”約瑟夫滿臉的真誠,心下更奇怪,妹妹真是傻人有傻福,怎麽會認識這麽一位中國的大人物。


    葉昭笑著擺了擺扇子,想了想問道:“你家老爺子,沒牛肉吃了?”瑪德教士自然翻譯成約瑟夫能領會的語句。


    約瑟夫這個尷尬啊,本來是家醜,自己最難受的事,被妹妹個大嘴巴宣傳的滿世界都知道。


    葉昭正色道:“這也沒什麽,不必以此為恥,人生總有起起落落,世家大族誰能長盛不衰?做事七分人事三分天命,但盡了人事,也就沒有遺憾。”


    “是,多謝先生教誨。”約瑟夫身子一震,這東方男人,果然是奇人,好似知道自己心裏想甚麽。


    “你們兄妹聊吧。”葉昭笑著起身,莎娃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葉昭懷抱,葉昭轉頭對她笑道:“過兩日再來看你。”


    莎娃碧眼露出喜悅之色,連連點頭,嘰裏呱啦說著。


    瑪德教士也不翻譯了,一臉苦笑,想來莎娃又不知道胡說些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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