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


    關卓凡認為,吳可讀死誌早萌——早在“屍諫”的五到六年之前;“屍諫”,不過是他為自己尋找的一個最合適的棄世的藉口。


    “五到六年之前”——也即同治十二年到十三年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叫吳可讀覺得生無可戀了呢?


    本書不止一次,提到過這樣一件事情:彼時,駐甘肅的烏魯木齊提督成祿,畏敵如虎,苛民亦如虎,橫征暴斂之外,更殺良冒功,屠戮無辜民眾兩百餘人,終為主持西征的左宗棠所劾,被逮入京。


    成祿的罪,是不折不扣的死罪,可是,他的後台是醇王,穆宗亦有意庇護,最終不過擬了一個“斬監候”——這個“候”字,基本相當於現代刑法中的“死緩”,有了這個“候”字,死罪也就不是死罪了,命是一定保得住了。


    將來,尋個什麽合適的機會“起複”,也不算稀奇。


    身為甘肅人的吳可讀,激動義憤,上折痛陳“成祿有可斬之罪十,有不可緩之勢五”,大呼,“奏請皇上先斬成祿之頭,懸之槁街,以謝甘肅百姓;然後再斬臣之頭,懸之成氏之門,以謝成祿”。


    這封奏折,徹底激怒了穆宗,認為吳可讀不僅欺他年輕,更暗指他是桀紂之君,於是,親政之初的穆宗,大張天威,竟然不但不殺成祿,反要殺吳可讀了。


    這是穆宗做過的最荒唐的一件事情,是真正的桀紂的作為,單憑這一件事,關卓凡就認為,本時空請他早些“大行”,是對國家和民族的最負責任的做法。


    穆宗震怒之下,兩宮皇太後苦苦相勸。充耳不聞;懾於天威,三法司上下震栗,一片諾諾,唯有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不肯阿上枉法,吳可讀才終於撿了一條性命,貶官回鄉,這些。就不再贅述了。


    要強調的是,事實上,吳可讀並無心欺穆宗年輕,更沒有任何指斥穆宗為桀紂之君的意思,相反,他一心以為。今上是聖明天子,不過是一時為佞幸所蒙蔽,才放過了成祿,隻要看了自己的奏折,自然幡然醒悟。


    他的奏折的激烈的用語,一是因為性子“憨直”,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過。再憤怒,也是針對成祿免死這件事情,而非針對穆宗本人;另一個,也是文人慣用的“故作驚人語”。以此來增加行文的氣勢、力量——他自己筆下痛快,至於受眾能不能接受、能接受多少,抱歉,不在考量之列。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您是這樣的“聖明天子”啊!


    打個不甚恰當的比喻,猶如男女熱戀。女子對男子一片癡情,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包括拋卻性命。然而。一夕之間,突然發現。男子其實根本不愛自己,不僅一直對自己虛與委蛇,更在暗中和小三合謀,要致自己於死地。


    比喻未必十分恰當,但貶官回鄉的吳可讀,和發現了真相的女子,兩者經曆的打擊和“幻滅感”,卻一定是相差仿佛的。


    關卓凡以為,吳可讀的死誌,就在這個時候,萌發出來了。


    不過,吳可讀很清楚,他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死,更不可以拿成祿的事情來“屍諫”,因為,這樣做,是真正的“致君於桀紂”了——史筆如鐵,今上會在青史上留下抹不去的一個汙點。


    這,絕不是他“致君於堯舜”的本意。


    還有,這麽做,一定會激起穆宗更大的憤怒,吳可讀的身後,一定不可收拾,所有榮銜,都被剝奪,一貶到底,自不必說,除此之外,子女家人,也會受到重大的牽連。


    而那個成祿,還是殺不了,穆宗的牛脾氣上來,無罪釋放也說不定。


    如此一來,被打臉的,就不僅僅是吳可讀這個小小禦史了,正在主持西征的左宗棠,也會受到某種形式的牽連——成祿是被左宗棠彈劾落馬的。


    亂子如果鬧大了,自己的身後,就一定有“不知輕重、沽名釣譽”的譏評,未必盡是“乾坤雙淚眼,鐵石一儒冠”之類的讚譽了。


    吳可讀必須等待時機。


    光緒五年,穆宗和嘉順皇後奉安惠陵,百官送葬,“隨扈行禮官員”眾多,其中就有吳可讀。就是這一趟,從惠陵回來的半路上,吳可讀“屍諫”了。


    吳可讀選擇此行、此時、此地,結束自己的生命,有明顯的“殉葬”的意味;他的遺折,主旨在主張以穆宗的嗣子接德宗的大位,並無一字批評穆宗之語,則左看右看,都是一心一意,為“先帝”打算,在“先帝”曾經要殺他的背景下,吳可讀此舉,愈發顯得拳拳忠愛,赤心不改,真正是“可昭日月”了。


    吳可讀所謂“屍諫”,雖然動天下、驚鬼神,但是,沒有任何人被打臉,反而替上位者補上了一個小小的漏洞,因此,他的身後,相當不壞。


    兩宮皇太後下旨,“吳可讀以死建言,孤忠可憫,著交部照五品官例議恤”——“複起”之後,吳可讀僅僅是一個六品主事,一直到“屍諫”的時候,也沒有動過窩。


    同時,準許為吳可讀建立專祠。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上諭中明確指出,“其繼大統者,為穆宗毅皇帝嗣子”。


    這就是說,吳可讀的“諫求”,獲得了“上頭”的首肯,並在煌煌懿旨中確定了下來。


    至此,吳可讀之死,雖然有點兒“莫名其妙”,結果卻是“皆大歡喜”,這個情形,真不曉得叫人說什麽好了。


    關卓凡由此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吳可讀此人,雖然性子倔,不怕死,但是,並不會真的和“上頭”對著幹,他是那種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的角色,“道理”說通了,再給他些臉麵,甚至捧他一捧,這種人,是可以收服的。


    還有,吳可讀是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其行為,也是一向獨立的。這一次,他貌似站在醇王一邊,但究其竟,除了有小部分理念彼此契合外,主要還是卻於劉寶第的情麵,吳可讀並不是醇王的人——當然不是,原時空,主持對他的審判的,正是醇王,他差點死在醇王的手裏呢。


    唉,可惜的很,原時空的這個事兒,沒法子跟您說呀。


    總之,關卓凡認為,吳可讀此人,現在雖然站在自己的對立麵,但是,如果應對得法,說不定,會發生什麽奇妙的“反作用力”呢。


    好吧,咱們“王大臣會議”上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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