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德宗和康、梁等人看來,慈禧的作為,就是反對、破壞改革!甚至,將危及德宗本人的位置!“反對、破壞改革”也罷了,“危及德宗本人的位置”,怎麽可能?!就如當年兩宮皇太雖然撤銷了穆宗罷黜十重臣的決定,但絕不可能因此而廢黜穆宗啊!


    這些關卓凡看來十分荒唐的念頭,在穆宗和康、梁等人的腦袋裏,愈來愈‘逼’真,愈來愈嚴重,終於,鋌而走險,密詔袁世凱,圍頤和園,殺榮祿,囚慈禧。


    在關卓凡看來,慈禧發動政變,囚德宗,殺六君子,其曲根本不在她我靠,你把刀子都架到我的脖子上來了,還不許我反抗?天底下有這個道理?!


    根本就是德宗和康、梁等人自己作死!


    可是,政變的副作用是極其巨大的,慈禧為求自保,不能不暫時倒向守舊派,一時之間,守舊派勢焰熏天,倒行逆施,終於引發了不可收拾的庚子之禍。


    倒向守舊派雖是不得已,但是,無論怎麽同守舊派虛與委蛇,慈禧也不可以同意把義和拳放了出來,更不可以向萬國宣戰,這是她一生最大的昏招,是她犯下的最大的過失,這個地,就沒有法子洗了。


    慈禧少年時基本沒有接受過像樣的教育,十七歲選秀入宮,自此再不能同外麵的世界有直接的接觸,她再聰明,天分再高,見識和眼光,也必然是有限的,到了晚年,終於徹徹底底的昏了一回頭。


    不過,慈禧沒有一直昏下去,她很快便清醒過來。


    慈禧雖然囚禁了德宗,殺掉了六君子,但回鑾之後,她推行的政策,如前所述,還是戊戌變法的那一套,而且,不論深度,還是廣度,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另外,庚子之變,在給國家帶來巨大災難的同時,也意外的帶來了一個積極的作用這場大變中,極端守舊派和支持他們的親貴,被清洗殆盡。於是,慈禧推行上述政策之時,阻力因之大減。


    這仔細想一想,也是很諷刺的。


    到底該怎麽評價慈禧一生之功過呢?


    慈禧確實沒能叫中國脫胎換骨,可是,關卓凡以為,如果不是穿越者,誰也沒有這個能力三千年的積弊,絕不可能在短短三十年中,便被徹底清除。中國太大了,慣‘性’太大了,這艘巨輪的掉頭,還需要更長的、幾倍於三十年的時間。


    但是,慈禧做了她能做的、該做的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在史無前例的大衝擊中,維持了國土的基本完整和政治的基本獨立,為中國日後的崛起,保留了最基本、最重要的本錢。


    功過是非,大致如是吧。


    至於罵罵咧咧“喪權辱國”什麽的,關卓凡認為,“喪權辱國”是事實,但如果一味糾結於這四個字,不及其餘,就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意義了落後就要挨打,挨打就要“喪權辱國”,換了誰都一樣,慈禧如是,慈悲亦如是,沒有區別!隻有你終於變得強壯了,別人揍不了你了,你才不會“喪權辱國”要做到這一點,如前所述,需要更長的、幾倍於三十年的時間。


    慈禧的巨大影響力,延及身後關卓凡的意思是,如果慈禧晚死幾年,中國的政治,又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局麵呢?


    曆史很難“如果”,不過,“如果慈禧晚死幾年”,有兩點是肯定的:


    一,滿漢的平衡,一定不會被載灃、載澤、載濤等一班少不更事的親貴徹底打破。


    二,一定沒有人要殺袁世凱,因此,袁世凱就一定不能起二心。


    漢族士紳對清政fu的拋棄,是清帝遜位的第一原因。彼時孱弱的革命黨,單憑自己的力量,是推翻不了清朝的。而且,揆諸於史,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在更先進、更強大的政治力量出現之前,革命黨們都不會具備這種能力。


    最後,說一說關於慈禧的三個謬種流傳的謠言。


    一,挪用北洋海軍軍費修頤和園。


    所謂“挪用海軍軍費”,是醇王以“皇帝奉皇太後陛臨昆明湖閱看水師‘操’演”的名義,向各省督撫“募捐”。這個錢,確實是用於修建頤和園的,但是,這個錢,和朝廷定製撥給北洋海軍的軍費,沒有一兩銀子的關係。醇王不“募捐”,這個錢留在各省督撫手上,到不了北洋海軍賬上;醇王“募捐”了,朝廷定製下撥北洋海軍的軍費,也沒少一兩銀子。


    事實上,頤和園昆明湖的那支奇葩“水師”,是醇王另外折騰出來“八旗水師”,和北洋海軍,本來就不是一碼事兒。


    二,寧贈友邦,不與家奴。


    這句話不是慈禧說的,事實上,根本沒有人說過這句話。


    這句話的出處,是梁啟超的《戊戌政變記》:剛毅曾對人言:“我家之產業,寧可贈之於朋友,而不必畀諸家奴。”


    即便梁啟超說的是真的,剛毅所說的“朋友”,也絕不是指的“友邦”。剛毅是什麽人?那是晚清最保守、最排外的一位貨‘色’,恨不得全中國一個洋人也沒有,恨不得全天下的洋人都死絕了,他會將“我家之產業”,贈之於“友邦”?!


    剛毅的“朋友”,就是“朋友”,沒有什麽外延的含義,最多理解成和自己誌同道合的“正人貞士”,即保守派、衛道士。


    三,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這句話出自庚子之變,兩宮“西狩”,奕劻、李鴻章和侵華八國往來折衝之時的一道上諭。既出自上諭,某種意義上,可以把這句話的版權歸於慈禧,可是,其真實意思,卻和長期以來,人們字麵上的理解,剛剛好相反。


    上諭是這樣的:


    “本年夏間,拳匪構‘亂’,開釁友邦,朕奉慈駕西巡,京師雲擾。迭命奕劻、大學士李鴻章,作為全權大臣,便宜行事,與各國使臣止兵議和。昨據奕劻等電呈各國和議十二款,大綱業已照允,仍電飭該全權大臣將詳細節目悉心酌核,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既有悔禍之機,宜頒自責之詔,朝廷一切委曲難言之苦衷,不能不為爾天下臣民明諭之……”


    下邊兒開始長篇大論,不一一引述了。


    考諸上下文,這個“量”,明顯不是“盡量”之“量”,而是“量力而行”之“量”,“量入為出”之“量”,是在委婉的對奕劻、李鴻章進行“訓諭”:你們兩個,應承人家條件的時候,要悠著點兒啊,別充大頭,能少給一點兒,就少給一點兒吧!


    母後皇太後回鑾的專車,到達北京正陽‘門’火車站的時候,不入八分輔國公以上親貴、在京從四品以上官員,早已在站台上迎候。


    從車窗望出去,站台上,白茫茫的一片。


    行禮如儀,本沒有什麽好多說的,親貴和官員們,也不是第一次辦迎候皇太後回鑾的差使,譬如,辛酉年穆宗奉兩宮皇太後自熱河回鑾,穆宗奉兩宮皇太後赴定陵“謁陵”回鑾,聖母皇太後天津閱兵回鑾,等等。


    不過,這一次母後皇太後回鑾,卻另有特別之處。


    一是到埠之所特別火車站。


    火車駛入北京城,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可是,距離火車如此之近,對於在場的大部分親貴和官員,還是第一次,也有不少人,根本是第一次看見火車,興奮、惶‘惑’、恐懼……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態,不過,看著噴雲吐霧的鋼鐵巨龍,呼嘯而來,腳下的站台,震動的愈來愈厲害,沒有一個人,可以心靜如水。


    唉,世道不同了!


    火車還不是最叫人心神不寧的,真正叫人心情‘激’‘蕩’的,是昨天傍晚傳出來的消息:兩宮皇太後已經“用印”了!


    用印一份是立榮安公主為嗣皇帝的詔書,一份是兩宮皇太後撤簾歸政的詔書。


    這個消息,就算有人消息閉塞,昨兒個還不曉得,今兒個集聚正陽‘門’火車站,也從別的親貴和官員的嘴中聽到了。


    世道真的不同了!


    ‘女’人做了皇帝了!


    雖然每個人都知道,這是必然的事情,可是,當“‘女’人做了皇帝”真的變成了現實,還是有恍然若夢之慨。


    還有不少人,冒出了個除至親骨‘肉’、生死之‘交’外,再不可對他人言的念頭


    從今往後,大清真正的皇帝,大約不是那個即將坐上太和殿寶座的‘女’人,而是……她的男人吧。


    嗯,“王的男人”。


    雖然都是來迎接母後皇太後的,但是,全場焦點,由始至終,卻是這個“隨扈”母後皇太後的“王的男人”,那些閃爍、逡巡的目光,讓關卓凡產生了一個非常有趣的錯覺:自己好像置身穿越前的某個體育大賽的開幕式上,無數的閃光燈,此起彼伏,猶如漫天閃爍的繁星。


    不同的是,如果真是體育大賽的開幕式,這些星星,大多會在自己的上方,而眼下,這些星星,都匍匐在自己的腳下當然,跪拜如儀的對象,並不是自己,可是,關卓凡能夠感覺到,“星星們”即便站著,偷覷自己之時,視線似乎依舊是自下而上依舊是仰視的。


    真的是大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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