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見的第二天,曾國藩入宮陛辭。


    陛見、陛辭,前後緊連在一起,這是極少見的情形。


    擺在台麵上的理由,是年近歲晚,既然登基大典“宣詔官”的差使已經交卸了,就該趕回保定,處理年底積壓的公事,好從容封印過年。可是,趕得如此匆忙,就不免有人暗中嘀咕了:京師是什麽是非之地嗎?曾滌生這一趟差,怎麽倉促到了這種地步?一副對什麽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反正,在京期間,由始至終,除了軒親王,曾國藩再也沒有正經見過第二個客。


    陛辭依舊由軒親王帶班,皇帝不像陛見時那麽長篇大論,整個過程,不過行禮如儀,就毋庸贅述了,值得一說的,是曾國藩得到的賞賜。


    朝珠、筆硯等文綺珍玩,算是例行公事,沒有什麽太出奇的;較為引人矚目的,是“賞穿帶素貂褂”——通常情況下,這是王公親貴才有的榮耀。


    這些都罷了,真正“逾格”的是賜禦書匾額——禦書匾額本身不稀奇,可一次過賜禦書匾額四方,就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了。


    這四方匾額是:“元輔休戚”、“禮堂碩望”、“德侔厚載”、“夙延庭誥”。


    名是“禦書”,其實不是洪緒皇帝的親筆——不好意思,洪緒皇帝的法書,不過童蒙水準,遠遠不到可以“禦書匾額”的程度,這四塊匾,其實是“南書房行走”、“上書房行走”的翰林們的代筆。


    就是匾額的內容,也不是皇帝自己親撰的——皇帝雖然已經跟婉貴妃習學了半年,撰擬匾額的本事,卻也還沒有——四塊匾額的內容,都是皇夫代皇帝擬定的。


    有人說,一口氣禦賜四方匾額,真正是好生別致,倒像是替曾滌生提前“蓋棺定論”了似的——“立德”、“立功”、“立言”,嘿,“三不朽”,占全了!


    何以言之?


    “諸位請看,‘元輔休戚’,典出《舊唐書》之《杜讓能傳》,‘卿位居元輔,與朕同休共戚,無宜避事’——這自然是指‘立功’。”


    “另外,本朝的宰輔,即大學士,位秩雖隆,畢竟不同於唐朝的宰相,其實‘備位’而已。‘與國休戚’一類說法,通常隻用於親王、郡王,至少,也得是個貝勒、貝子,極少用於漢人和外臣,天語以此褒獎,真正是異數了。”


    “嗯,有道理!”


    “再說‘禮堂碩望’,‘禮堂’者,自然是指‘習禮堂’,這是說曾滌生的經學,造詣深湛,卓然有成,足以嘉惠後學——這是‘立言’。”


    “嗯!”


    “‘德侔厚載’,自然是指‘立德’——至此,‘立功’、‘立言’、‘立德’的‘三不朽’就全了!”


    “‘夙延庭誥’,是說他會治家——好家夥,‘三不朽’之餘,又能把兒子教的很好,那曾滌生不成了,嘿嘿——”


    “我曉得老兄的意思——‘曾聖人’?”


    “是啊!嘿嘿!”


    “曾滌生不過就做了一回登基大典的‘宣詔官’,‘上頭’就這麽給他麵子?”


    “恐怕不止於‘宣詔官’之一端——聽說,昨兒個,曾滌生到朝內北小街,和軒親王竟一夕之長談,就是不曉得談了些什麽?”


    “你是說……”


    “嘿嘿,我啥也沒說。”


    “嗯……這四方禦書匾額,不曉得曾滌生是運回湖南老家呢,還是就懸掛在直隸總督衙門裏?”


    “那得看‘元輔休戚’、‘禮堂碩望’、‘德侔厚載’、‘夙延庭誥’——曾滌生是否皆居之不疑嘍!”


    “到底是禦書匾額,無論如何,也不能束之高閣的吧?”


    “嗯……也是!”


    ……


    種種議論,慢慢發酵,不過,暫時都不關關卓凡的事情,他帶過曾國藩陛辭的班,就出宮辦自己的差使了,今天的差使有二,上午一樁,下午一樁,上午要去東堂子胡同的外務部,下午要去銀杏胡同的顧問委員會。


    兩樁差使,性質其實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麽具體的事項要辦,就是那套年終歲晚、“中央領導蒞臨指導工作、看望慰問廣大一線工作人員”的把戲,這一套嗑,《亂清》的讀者在電視上看得多了,毫不稀奇。


    不過,不稀奇的是二十一世紀,在十九世紀的六十年代,軒親王此舉,可是一等一的稀奇!


    北京城的“部委”太多,這出戲,軒親王不可能一家家的唱過去,隻能擇其二、三要者,以為典型。


    關卓凡身上既兼著“外務部總理大臣”的差,外務部便為其本職,是一定要去的。


    郭嵩燾未入軍機之前,關卓凡是顧問委員會“管部”的大軍機;郭嵩燾入直軍機之後,顧問委員會“管部”的大軍機,名義上自然就換成了郭主委自己,不過,關卓凡於顧問委員會的角色,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變化。


    顧問委員會重大事宜的“終審權”,依然握在關卓凡手裏,顧問委員會一切重大事宜,郭嵩燾依然隻是向關卓凡一人報告,顧問委員會依舊是和關卓凡關係最緊密的一個“部委”,因此,外務部之外,軒親王“視察、慰問、看望”的,就選了顧問委員會。


    軒親王到達之前,東堂子胡同就戒了嚴,不過,隻是不許“閑雜人等出入”,正經來辦公事的,並不受影響——多了一層“安檢”而已。


    兩個“部委”,由上而下,都事先打了招呼:見到軒親王,站起身來,俯首致意即可,不要上前請安,更不要行大禮,不然,多少司官佐吏,此去彼來,什麽正經差使,都不用辦了;如果一擁而上,那更加是亂了套了。


    軒親王由文中堂陪著——文祥兼著“外務部協辦大臣”的差,到了東堂子胡同,外務部尚書錢鼎銘已率侍郎以下一眾高級官員在大門外迎接,行過國禮,迎入大門。


    此後,外務部的官員,無分職位級別,見到軒親王,“俯首致意”即可了。


    文大臣、錢尚書陪著,軒親王一個司、一個司的“看望”過去,他的身邊,除了圖軍門等親衛之外,還有一華一洋兩個“攝影師”隨侍,鎂粉不斷燃起,煙霧彌漫,外務部裏,大大的熱鬧起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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