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聞簡報”自東宮門入頤和園,因此,先到母後皇太後的玉瀾堂,再到聖母皇太後的樂壽堂。


    看到鎏金的藍匣子,慈安“咦”了一聲,“今兒個不是初一、不是十五這得是‘號外’吧?”


    “是,”孟敬忠陪笑說道:“主子聖明!”


    打開匣子,取出白折子,雙手遞上。


    慈安停箸,一邊兒接了過來,一邊兒自言自語:“自打搬過頤和園,這是頭一回的‘號外’出了什麽大事兒啦?”


    心不由就微微的提了起來。


    然而,打開折子,隻看了一眼,便喜動顏色,“哎喲!”


    草草看了一遍,已是滿麵歡容,“走,去樂壽堂!”


    孟敬忠、喜兒都是一怔,瞧母後皇太後的顏色,折子上頭的,自然是頂好的事兒,不過


    “主子,”喜兒說道,“這禦膳可是剛剛傳了上來”


    “不進了!”


    喜兒進一步提醒,“樂壽堂那邊兒,大約也是剛剛傳膳。”


    “沒關係!”慈安已經站起身來了,“我過去,添一雙碗筷就是了!”


    這倒也是。以前“垂簾”的時候,不論午膳,還是晚膳,兩宮皇太後都常湊在一塊兒傳一塊兒傳午膳,是因為要等小皇帝下學;一塊兒傳晚膳,則是趁著這段辰光討論政務,緊急軍情來了,“握發吐脯”神馬的,皆尋常之事。


    喜兒不再勸了,笑著說道:“奴婢大膽,胡亂猜上一猜今兒個的‘號外’,一定是頂好的消息了?”


    “可不是!”慈安笑容滿麵,“軒軍打了勝仗!大勝仗!把法國人給打敗了!”


    “啊!”


    喜兒和孟敬忠都不由自主的驚歎了一聲,接著,不約而同的,“主子大喜!奴婢給主子叩喜!奴才給主子叩喜!”


    說著,兩個人齊齊跪下,磕下頭去。


    夕佳樓其餘的宮女,也跟著跪了下來,一片聲的說道:“奴婢給主子叩喜!”


    “都起來吧!”慈安笑盈盈的,“不過,現在可沒空兒給你們放賞等從樂壽堂回來再說吧!”


    “謝主子的恩典!”


    整個玉瀾堂,立時一片喜氣洋洋起來。


    頤和園不比紫禁城,既無“外人”,玉瀾堂、樂壽堂又是一牆之隔,彼此共用一門,什麽“儀注”都不必準備,甚至連衣服也不必換,抬一抬腳,就過去了,方便不過。


    喜兒說的不錯,“樂壽堂那邊兒”,果然也正在傳膳。


    慈禧見了慈安,放下筷子,含笑說道,“姐姐好氣色!”


    接著,便看到了跟在慈安後頭的喜兒手中捧著的鎏金藍匣子,輕輕“哦”了一聲,說道:“這是什麽?‘號外’嗎?”


    “是啊!”慈安喜孜孜的說道,然後伸一伸手,“來!”


    喜兒趕緊打開匣子,慈安親手取出折子,遞給慈禧,然後坐了下來,“這個‘號外’上頭是什麽你再也想不到的!”


    慈禧接過折子,不急打開,凝目片刻,緩緩說道,“是不是越南那邊兒打了勝仗?”


    慈安大愕,“是啊!你怎麽曉得的?”


    慈禧雙眸灼灼生輝,“我猜的”


    頓了一頓,“算一算辰光,也差不多了該打了!不是咱們打過去,就是法國人打過來”


    說著,打開了折子。


    她的聲音聽著還算平靜,然而,手卻微微的有點兒發抖。


    這份“號外”並非戰報,不過“擇其要者”,實在並不算長;文字上頭,慈禧雖然水準平平,不過,總比慈安要好許多,可是,她看這個折子,卻比慈安花了更多的時間,翻來覆去,足足看了半柱香的辰光,才放了下來,微微的透了一口長氣。


    “法國人那頭兒,”慈禧目光炯炯,“岸上的、水裏的,一千一百多號人,加上兩條兵船、一條商船,‘無一人片板逸出’竟是全軍覆沒!咱們的損失,卻幾乎可以不計!這場仗,規模似乎不算大,卻真正是一場大勝!”


    “是啊!”慈安說道,“我對典章故事不熟悉,也不曉得,開國兩百年,有哪一場大征伐、大勝仗可以拿來比擬的?”


    “沒有!”慈禧斷然的搖了搖頭,“無一可以比擬者!道光二十年之前,咱們何曾遇到過英國人、法國人這樣子的對手?”


    道光二十年,即一八四零年。


    慈安默默思索片刻,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如此說來,他的這場勝仗,算是……‘前無古人’了?”


    “算是!”慈禧說道,“還有,你想一想,這個升龍距鹹豐十年的大沽口、八裏橋,不過就七年半的辰光!”


    微微一頓,重複一遍,“不過就七年半的辰光勝敗的形勢,就整個兒的翻轉了過來!”


    再頓一頓,“古人說,‘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總要二十年的臥薪嚐膽、發憤圖強,才能一雪前恥!他呢,隻花了七年半!這一層,也算是‘前無古人’了!我算是見過軒軍的,可是,還是想不出來,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慈安歎了口氣,“他……這個人……唉,真正是個有大本事的!”


    頓了頓,突然傷感起來,“文宗皇帝還有穆宗皇帝,他們爺兒倆,老的也好,少的也罷,都是最恨洋人的,尤其文宗皇帝,如果不是在洋人手上吃了那麽大的一個虧,也不能那麽早走!隻可惜,他們看不見今兒個的這場大勝,不然,不曉得該有多麽高興呢?”


    說著,眼圈兒不由的就紅了。


    “恨洋人不恨洋人的,”慈禧慢吞吞的說道,“其實不緊要,有時候,事情剛剛好是倒轉了過來的愈恨,愈報不了仇!”


    慈安微愕,“怎麽說呢?”


    “像他們爺兒倆,”慈禧說道,“因為恨毒了洋人,凡是個洋人就往外頭趕,凡是件洋人的東西,就往外頭扔!可是,咱們是拿什麽打敗洋人的?還不是學了洋人的法子、用了洋人的東西?所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所以,他們爺兒倆那種恨法兒,不管用!”


    這番道理,慈安從未認真想過,愣了半響,終於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其實,我也覺得,他這個人,並不真心討厭洋人,若真心討厭了,還怎麽打交道呢?可是,哎,偏偏就是他替咱們報了大仇!”


    這一回,慈禧微微搖頭,“現在就說‘報了大仇’,還早了些升龍這一仗是打贏了,可是,嗯,拿洋餐來做譬喻,升龍一役,不過就是一個‘頭盤’,後邊兒的‘副菜’、‘主菜’,都還沒有端上來呢!”


    慈安的心,又提了起來,“你是說,法國人不能善罷甘休,過不多久,就要卷土重來,往後,還有大仗要打?”


    “那是當然!”慈禧說道,“別的不說,這越南的天上,不能有兩個太陽!這一層,總得分較明白了!”


    慈安默默點頭,過了片刻,說道:“你說,這個仗,會往咱們這邊兒打嗎?”


    “難說!”慈禧說道,“他不是說過嗎,送走了普魯士人,就要出海,先去旅順、威海衛,然後南下,上海、杭州、福州、廣州……一路過去,視察海防?這就是預備著法國人大舉來攻了!”


    慈安神色凝重,“那他有的忙了!”


    頓了頓,“明兒個,咱倆去一趟佛香閣吧?”


    “好!”慈禧曉得慈安要做什麽,“替國家、也替他,祈個福、許個願!”


    “除此之外,”慈安說道,“我覺得,咱們倆……還該為他做一點兒什麽。”


    “什麽呢?”


    “有一根刺兒,”慈安緩緩說道,“紮在心裏頭你心裏頭、他心裏頭、我心裏頭到如今,整三年了!我想,是時候把它拔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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