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之後,已是下午兩點半鍾了,一個小時之後,“冠軍號”、“射聲號”組成的編隊,抵達了鎮海。


    寧波府、鎮海縣的官員,都在碼頭候迓,本來,他們都以為,已經這個點兒了,輔政王抵埠之後,必然要先洗一洗旅塵,明天才正式“檢查防務”的,沒想到,一俟行過禮,輔政王水都不喝一口,即命登招寶山,“檢查防務”。


    這家夥!


    登上招寶山,極目鎮海口,關卓凡不由就感歎了:“口外,蛟門、虎蹲扼流;口內,招寶、金雞對峙,這是天然門戶!怪不得,鎮海曆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啊!”


    微微一頓,“不愧‘浙東門戶’、‘全浙咽喉’之稱!——果然是海天雄鎮!”


    蛟門、虎蹲,是海口外的島嶼;招寶、金雞,是海口兩側的山峰,輔政王短短二十餘字,便活畫出鎮海的形勝,聽者無不佩服。


    劉郇膏看了寧波府知府、鎮海縣知縣一眼,含笑說道,“王爺‘海天雄鎮’之譽,鎮海官民,皆被榮寵!既如此,我倒要替鎮海向王爺求一個恩典:檢查防務之後,可否請王爺錫賜翰墨一副?嗯,就是‘海天雄鎮’四字——勒石以記,傳之後世!”


    寧波知府、鎮海知縣兩位,四目放光,心領神會,不約而同,請下安去:“是——請王爺成全!”


    關卓凡一笑,“兩位請起!我的字,本來是拿不出手的,不過,既然已經被你們劉撫軍擺上台了——沒有法子,也隻好獻醜了!”


    “謝王爺!”


    寧波境內,奉化江、餘姚江匯合為大浹江——亦即甬江,“甬”為寧波之別稱——然後,東流至鎮海出海,海口西北為招寶山,東南為金雞山,兩山雖不甚高,但臨海的一麵,懸崖峭壁,頗為峻險,兩山相對,成夾峙之勢,有如門戶,此即為“鎮海口”。


    鎮海境內,還有一條小浹江,其出海口曰“小港口”,同“鎮海口”隔著一個笠山。


    “鎮海口”、“小港口”互為犄角,形成鎮海的第一道防線。


    入鎮海口,過金雞山,甬江南岸之高地,曰戚家山,為鎮海的第二道防線。


    當然,如果戚家山防線發生作用,便意味著敵人或者已經通過了鎮海口,或者已經登陸了。


    鎮海口兩側的招寶山、金雞山,小港口以及北側的笠山,再加上戚家山,共同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防禦體係。


    招寶山築有威遠炮台、安遠炮台,金雞山築有靖遠炮台、平遠炮台,小港口築有鎮遠炮台,笠山築有宏遠炮台,戚家山築有定遠炮台。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招寶山、金雞山上的四座炮台——威遠、安遠、靖遠、平遠。


    鎮海口的防務,屬於海口防禦,和旅順港一類的海港防禦,有很大的不同。


    旅順港直麵無邊無垠的大海,敵艦的艦體還沒有露出海平線,便能被守軍發現——艦體還在海平線以下,煙柱便滾滾而上,衝破海平線,直薄雲霄了。


    預警時間長,這是海港防禦的優勢。


    缺點呢,是防禦正麵十分寬闊,敵艦騰挪的餘地也大,因此,需要更多的火力點,才能夠構成交叉火網,形成火力覆蓋。


    較之海港防禦,海口防禦的優勢、劣勢,則剛剛好倒轉了過來。


    因為地形的複雜,海口防禦的預警時間,要短很多;不過,防禦正麵也跟著窄了很多,如鎮海口,本來就不算如何寬闊,隻算航道的話,就更加的窄了,兩側招寶山、金雞山上的炮台,隻要牢牢封住這個寬度有限的正麵,敵軍就不能破口而入。


    因此,旅順口兩側——黃金山和老虎尾半島以及其西的西雞冠山上,攏共布置了十一座炮台;鎮海口兩側的招寶山、金雞山上,攏共布置了四座炮台——足夠用了,已經不存在任何射擊死角了。


    還有,旅順口的十一座炮台,幾乎每一座,都比鎮海口炮台中最大的一座——靖遠炮台——麵積更大、火炮數量更多。


    預警時間短、防禦正麵窄,意味著中彈的概率——我方擊中敵人的概率、敵人擊中我方的概率,同時增加了,因此,海口防禦,對炮位的防護,較之海港防禦,更加重要。


    旅順口的炮位,大多數是“半沉式”;鎮海口的炮位,副炮位是半沉式,主炮位則一律是“半堡壘式”。


    我們以招寶山的安遠炮台為例,看看什麽叫做“半堡壘式”?


    安遠炮台的主炮,是一門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虜伯後膛炮,同旅順口的大口徑炮位一樣,下置圓形滑軌,可三百六十度旋轉。


    大炮由圓形土壁圍起,上不覆頂,所謂“半堡壘式”也。


    土壁內徑近十七米,高六米,壁厚超過兩米,設前、後炮門,前炮門朝東麵海,後炮門朝西麵江,就是說,安遠炮台的主炮,可以同時兼顧“海防”、“江防”。


    西北有一洞門,高五米、寬三米,供人員、彈藥進出。


    土壁用黃泥、沙礫、石灰三合土夯築而成,再拌以糯米漿,極為堅固之餘,還頗有“柔克剛”之功效——經實驗,炮彈擊中這種土壁,相當一部分動能會被消解,土壁不容易四分五裂,而土壁之厚,超過兩米,則就算被最大口徑的艦炮命中,也未必就能一擊而毀。


    炮門、洞門內側,皆以水泥加固,如此“軟硬搭配”,土壁更加堅實。


    土壁自然影響射界,不過,本也不需要多寬闊的射界——航道是固定的,敵艦欲破口而入,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隻要相關的航道在射界之中就好了。


    至於“上不覆頂”——這個時代又沒有東風快遞什麽的,被“吊頂”的概率,那是極低、極低的啦。


    駐守炮台的,是軒軍的“海岸炮兵”。


    這是一支成軍未久的部隊,有一部分海軍的底子,不過,更多的是炮兵師的底子,屬於“以陸為主、海陸混編”,然而,在編製上,卻是劃歸海軍的。


    中國海岸線漫長,不能不處處設防,鎮海口這一類海岸炮台的建設,重要性不亞於艦隊和海軍基地,隻是沒有艦隊和海軍基地那麽引人矚目罷了。


    中國是傳統陸權國家,負責海岸炮台守衛之責的,一向是陸軍,這帶來了兩個很大的問題:第一,守軍多不了解自己的敵人的戰略、戰術;第二,守軍和己方的海軍,無法有效配合。


    這曾經導致了非常嚴重的後果。


    原時空,駐守威海衛和周邊炮台的守軍,為來自山東的鞏軍和綏軍,由李鴻章幕僚出身的戴宗騫管帶,他和海軍提督丁汝昌之間,是不相統屬的。


    甲午戰爭爆發後,北洋艦隊海戰失利,避入威海衛基地,隨後,日軍在威海衛東南的榮成灣登陸。


    炮台守軍的責任,是保護炮台和基地的安全,並沒有大規模野戰的能力,戴宗騫卻不顧丁汝昌的反對,執意出兵,截擊登陸的日軍,接果飛蛾撲火,除了消耗掉寶貴的有限的兵力之外,對登陸的日軍,未產生任何的遲滯作用。


    更嚴重的是,日軍猛攻龍廟嘴炮台,眼見炮台失陷在即,丁汝昌要求炸毀炮台,以免日軍占領炮台之後,調轉炮口,轟擊港灣的北洋水師,可是,戴宗騫堅決不同意。


    沒過多久,龍廟嘴炮台守軍全部戰死,炮台落入日軍之手,果如丁汝昌所料,日軍一進占炮台,立即調轉炮口,猛轟港內的北洋水師軍艦。


    這是北洋水師全軍覆沒的最直接的原因。


    戴宗騫悲憤自盡,可是,已經於事無補了。


    曆史的教訓,不能不記取啊!


    丁汝昌、戴宗騫同屬淮係,海陸之間,猶抵牾至此,如果派係不同,還不定鬧成什麽樣子呢!


    所以,關卓凡決定,海岸防務,統一劃歸海軍。


    於是,原時空遲至一九四九年後才建製的“海岸炮兵”,本時空,提前了八十多年成軍了。


    這支新生的部隊,規模還不算太大,暫時隻負責“重點防禦”——即鎮海口這一類最重要的口岸的海防。


    對了,本書前文提到的基隆炮台的守禦,也是由這支部隊負責的。


    輔政王看過了招寶山的威遠、安遠兩炮台,又登上金雞山,看了靖遠、平遠兩炮台,從金雞山上下來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了。


    小港口和戚家山,就留待明天上午了。


    今天晚上,輔政王就宿在“冠軍號”上。


    此舉有兩層含義:第一,曰“不打擾地方”;第二,也是更重要的,“此係戰爭期間,一切皆按戰備要求行事”。


    正準備回碼頭,輔政王突然問了一句:“這個戚家山,同戚武毅有沒有什麽關係?”


    戚武毅,即戚繼光,諡“武毅”。


    劉郇膏微微一怔——他也不曉得。


    於是轉頭,目示鎮海縣知縣。


    鎮海知縣趕忙踏上一步,說道:“王爺真正淵博!——有關係的!此山原名‘七家山’,前明倭患肆虐之時,戚武毅曾在此駐紮,後來,‘七家山’就易名‘戚家山’了!”


    “山上的那些燈火,”關卓凡指點著,“是兵營的燈火吧?”


    “回王爺的話——是的!”


    關卓凡靜靜的遙望著星星點點的燈火,過了片刻,說道:“先賢遺澤,長在民心!希望我們這些做後輩的,奮發圖強,不辱先賢之功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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