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貴妃偏過頭,斜乜了銀鎖一眼,“喲,看不大出來,咱們家銀鎖的麵子,還真是不小呢!”


    她的話,帶著一點兒譏嘲,但銀鎖照單全收,順杆兒就爬,得意洋洋的,“那是,臉不大,麵子不小!”


    事實上,銀鎖不是在吹牛,這個小姑涼,在駐防紫禁城的軒軍中,真的擁有很高的“人氣”。


    銀鎖的性格,屬於天生“自來熟”一路,加上外形靚麗,若她有心拉關係、套交情,則幾乎沒有人會不對她留有良好的印象,而紫禁城雖大,她“拉關係、套交情”之首選對象,不是妃嬪、宮女、太監,也不是內務府大小官員,而是駐防的軒軍官兵。


    別的不說,每一個在鹹和左門站過崗的軒軍士兵,最後都和銀鎖成了朋友——婉貴妃住景仁宮,出景仁門右轉,迎麵即鹹和左門,出鹹和左門,即入東一長街。


    “妃嬪勞軍”一事上,銀鎖尤其起勁兒,上跳下竄,奔前忙後,可說是整個後宮“衝在最前頭”的那一個,而幾乎每一個同她打過交道的軒軍官兵,都記住了這個嬌俏活潑、愛說愛笑、迥異於其他循規蹈矩的宮女的小姑娘。


    銀鎖還有一個重大的“加分項”——在駐防紫禁城的軒軍內部,流傳著一個說法,這個小姑娘的未婚夫,是某師某團的一個排長,目下,正在越南前線。


    因此,在軒軍官兵眼中,銀鎖算是半個“自己人”了。


    “好吧,”婉貴妃微笑說道,“既如此,我就沾一回銀大小姐的光了——”


    銀鎖福了一福,“主子可別這麽說——奴婢怎麽當得起?”語氣卻還是得意洋洋的。


    直起身來,“文淵閣這兒,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要不,這個信,您現在就寫?王爺許還在軍機處,您現在寫,說不定,趕得及在他出宮前就送到他手裏呢!”


    婉貴妃搖了搖頭,“再急也急不到這個份兒上——”


    頓一頓,“再者說了,他出宮,自然是去‘關大營’,剛剛打了大勝仗,獎勵有功,撫恤傷亡,說不定,還要布置‘乘勝追擊’什麽的,多少大事要辦?這個時候,咱們搶在裏頭,插一杠子,太不識眉眼高低了!”


    “哦……也是……”


    “信,”婉貴妃說道,“要等他出宮之後再送;還有,文淵閣也不是適合寫這個信的地方——這個信,當然還是回景仁宮寫。”


    “呃……是!”


    “對了——”婉貴妃沉吟了一下,“回到內廷,你先不必跟我回景仁宮——你先去一趟景陽宮,跟玫貴妃說一聲,如果不打攪的話,今兒個的午膳,我和她一塊兒傳。”


    銀鎖微微一怔,但這一回,她並不多問,隻清清爽爽的應一聲,“是!”


    婉貴妃將書放回書架,轉過身來,“走罷!”


    *


    *


    傳午膳之前,銀鎖便將信送了出去——送給軒軍之何人、何人又將如何轉致輔政王之座前,婉貴妃並未過問。


    將近申正,也就是快到下午四點鍾的時候,銀鎖來報,“乾清宮的黃公公來了!”


    “黃公公”是乾清宮總管黃玉敬,婉貴妃不由微覺奇怪,“什麽事情?傳旨嗎?”


    “他沒說,就說請見。”


    那就不是傳旨了。


    那就——有點兒奇怪了。


    黃玉敬的銜級,是正四品的“宮殿監督領侍”,在太監裏頭,這就是“頂銜”了,一般的傳話、辦事,不必勞他的駕,隻有傳旨——還得是比較重要的旨意,才會由“宮殿監督領侍”出麵,可是,若“口含天憲”,則一進景仁門,就要表明來意,他既沒說,那就不是來傳旨了。


    “請他進來吧!”


    黃玉敬進了門,滿臉堆笑的請下安去,待他站起身來,婉貴妃說道,“銀鎖,替黃公公看座。”


    黃玉敬是宮裏資曆最老、銜級最高的太監,不論哪一個“主位”,對他都是很客氣的。


    銀鎖剛剛應了聲“是”,黃玉敬便連連擺手:


    “貴太妃太客氣了!奴才這副草料,如何當得起呢?可折殺奴才了!就兩句話,說過了,奴才就得回去了,可不敢多打攪!”


    銀鎖還是搬了一個小馬紮過來——太監銜級再高,也是奴才,不可以和妃嬪“平起平坐”,就算“賜坐”,也隻能坐在馬紮一類的物事上。


    黃玉敬並不坐下,隻垂手說道,“是這樣子的——輔政王說,本來,他很應該登門向貴太妃請教的,可是,嘿嘿,到底不是那麽……方便,這個,隻好屈貴太妃的鳳駕,移玉乾清宮,輔政王……掃榻以待。”


    婉貴妃兩隻妙目,光芒一閃。


    “王爺……回宮了?”


    “是,王爺一出‘關大營’,就回宮了——剛到的乾清宮。”


    好意外啊!


    第一,沒想到那封信如此之快就到了他的手上;第二,更加沒想到——他竟如此之快就做出了回應!


    而且,是以行動回應!


    今天,他應該很忙才對啊!怎麽能夠抽得出時間——


    婉貴妃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


    還有,黃玉敬那幾句話,應該不少都是“他”的原話——“移玉”、“掃榻以待”這些詞兒,一個沒讀過什麽書的太監,應該是說不出來的。


    還有,“掃榻以待”?聽著,怎麽,好像,別有——


    婉貴妃的臉,莫名其妙的紅了。


    這就是典型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了——“掃榻以待”,一個很普通的對客人表示歡迎的詞兒嘛!


    幸好,黃玉敬說話的時候,照規矩垂著眼,應該沒有發現“貴太妃”的“失態”。


    婉貴妃定定神兒,用盡量從容的語氣說道,“好,請公公先給王爺回一聲,說我隨後就到。”


    “是!那,奴才就告辭了?”


    “銀鎖,送一送黃公公——還有,拿……二十兩銀子,賞給黃公公!”


    “哎喲!貴太妃賞的太多了!”黃玉敬一張老臉,笑的皺成了一團,再一次請下安去,“奴才謝貴太妃的賞!”


    銀鎖陪著黃玉敬出去之後,婉貴妃強自壓抑的心跳,又快了起來,臉上也重新的熱了起來。


    她移過一麵菱花鏡,鏡中人紅雲淡染,光彩照人,連自己都隱有“美豔不可方物”之感。


    要“大妝”嗎?


    她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第一,沒有時間了——他的時間,極其寶貴,能夠抽出時間,第一時間,同自己見麵,極其難得,自己這兒,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咦,這句話裏頭,好多個“時間”啊。


    第二,我曉得他的——他其實根本不喜歡女人“大妝”的!


    簡單修飾一下就好了——其實,就不修飾,鏡子裏的這個模樣兒,也是可以見得人的吧?


    她不等銀鎖回來,自己動起手來,描眉畫黛。


    銀鎖回來了,一進門,便嚷嚷開了,“真是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主子,王爺對您,可真是……”


    話沒說完,婉貴妃回過頭,瞪了她一眼,銀鎖自知不妥,趕緊將後頭的話咽了回去。


    滯一滯,還是忍不住,“不過——”


    “不過什麽?”


    “主子!”銀鎖用埋怨的語氣說道,“您怎麽那麽大方?一給就是二十兩?黃玉敬又不是過來傳‘恩旨’的,就算他是乾清宮總管,十兩銀子的賞,也足足夠夠的了!”


    “給都給了,你還囉嗦個什麽勁兒啊?”


    “不能不囉嗦!主子,咱們可是‘皇考妃嬪’,除了分例和逢年過節的那丁點兒,再沒地方生發了的!您這樣子大方,過不了多久,景仁宮就得鬧虧空!到時候咋辦?向老爺伸手?哼,這個手,您伸的出去嗎?”


    所謂“老爺”,是指婉貴妃自己的父親,即做過左都禦史的奎照。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玉獅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玉獅子並收藏亂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