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四百二十一至第四百三十||[421]天降大雨,二十萬大軍行進更加困難,士氣極其低落,士兵們怨氣衝天,然而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麽也沒用了,老老實實地走吧。


    八月十日,經過艱難跋涉,軍隊到達宣府,眼看大軍就可以安全進入居庸關,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但也就在此時,一直尾隨而來的也先終於看清了這支明軍的真實麵目,經過數次試探,他已經明白,隻要發動攻擊,必定能夠擊敗這個所謂的龐然大物。


    在躲避及尾隨了一個月後,也先這隻黔虎終於開始了他的第一次衝擊。


    所幸的是,明軍發覺了也先的這一企圖,立即派出主力部隊騎兵五萬餘人進行阻擊,統帥這支軍隊的人是朱勇。


    朱勇的父親朱能是一位優秀的指揮官,就如同張輔的父親張玉一樣,但朱能和張玉的不同之處在於,張玉的兒子張輔也是個優秀的軍事人才,但他的兒子不是。


    朱勇帶領著五萬大軍自信地出發了,他雖然是負責後衛工作,但其實他的兵馬要多過也先兩倍,因為據可靠情報,也先隻有兩萬騎兵。


    這也正是朱勇自信的根由所在。


    盲目的自信往往比自卑更可怕。


    具體經過就不用多說了,隻說結果吧:“鷂兒嶺中伏死,所率五萬騎皆沒。”


    五萬人中了兩萬人的埋伏,全軍覆沒,這充分地說明了朱勇不是一個好的指揮官。


    不過在我看來,死在鷂兒嶺的五萬大軍還是幸運的,至少他們還是奮戰而死的。


    他們沒有死在土木堡,沒有死得那麽窩囊。


    消滅了朱勇,通往勝利的道路終於打開了,也先的前麵,是一片毫無阻攔的坦途。


    土木堡雖然朱勇指揮不利,但他的軍隊還是為皇帝陛下爭取到了三天時間。


    三天救命的時間,但也僅僅隻有三天。


    八月十日從宣府出發,明軍用三天時間趕到了土木堡,這裏離軍事重鎮懷來隻有二十五裏,隻要進入懷來,所有的人就都安全了。


    下麵的事情我想我不說大家也能猜得到,又有一個人反對。


    這個人還是王振。


    他如同以往一樣,找到了一個理由,不過這個理由一點也不高尚。


    “我還有一千多輛車沒有運到,大軍暫時不入城,就在這裏等待!”一個人犯一次錯誤不難,難的是從頭到尾都犯錯誤,類似王振如此愚蠢而不自知的人,實在是天下少有。


    對於這位司禮監先生,我已經無話可說,拋開他的惡行,單單他的愚蠢和無知,就足以讓他遺臭萬年,為萬人唾罵。


    一個人最可悲的地方不在於被罵,而在於罵無可罵。


    [422]就這樣,明軍失去了最後一個脫困的機會。


    也先終於趕到了,他擦幹了朱勇在他刀上留下的血跡,準備再次大開殺戒。


    八月十四日夜,也先突然發動攻擊,明軍促不提防,全軍敗退,但由於人數眾多,也先不敢過於深入,明軍於是趁此機會結成緊密隊形,並挖掘壕溝,準備長期作戰。


    據我估算,也先此時的兵力應該不止兩萬,應該在五六萬左右,但即使是這樣的兵力,他也無法擊潰固守的明軍。


    於是他想了一個辦法。


    潰敗八月十五日,也先突然派來使臣,表示願意和談,王振十分高興,立刻派出曹鼎參與和談,此時,似乎是為了表示誠意,也先的軍隊已退去。


    麵對這種情況,熟知兵法的兵部尚書鄺埜冷靜地進行了分析,他認為這是也先軍隊的詭計,不能輕信,應該固守待援。


    也就在這個時刻,王振終於完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他充分地使用了自己的愚蠢,犯了最後一個錯誤。


    “大軍立刻越出壕溝,馬上轉移!”在正統十四年的這次軍事行動中,王振以錯誤開頭,用錯誤結尾,他能夠一直堅持自己的錯誤意見,即使明知自己的愚蠢和無知,也能夠發揚厚顏無恥地精神,充耳不聞,真正做到了把錯誤進行到底。


    李景隆,你在天之靈想必也不會再寂寞,因為一個比你更愚蠢,更白癡,更無知的人已經出現了,而這個人馬上就會來陪伴你。


    不出鄺埜所料,大軍出發僅三裏,已經消失的也先軍隊就出現了,“鐵騎揉陣而入,奮長刀以砍大軍”。


    經過長期奔波,被王振反複折騰得士氣已經全無的二十萬大軍終於到達了極限,並迎來了最後的結局——崩潰。


    徹底的崩潰,二十萬大軍毫無組織,人人四散奔逃,此刻不管你是大將,大學士,還是普通士兵,隻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逃跑。


    說起逃跑,實在是個技術工作,除了看準方向外,還要有充足的體能作底子,這下子平日不勞動的大臣們遭了殃,因為也先的士兵們在屠殺這件事情上做得相當徹底,不管你是什麽身份,是進士及第(曹鼎是狀元)還是進士出身,馬刀之前人人平等。


    四朝老臣張輔曾橫掃安南,威風無比,也於此戰中被殺,一代名將就此殞命。


    此外駙馬井源、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侍郎丁銘、王永和以及內閣成員曹鼎、張益等五十餘人全部被殺。


    [423]財產損失也很嚴重:“騾馬二十餘萬,並衣甲器械輜重,盡為也先所得”。


    數十年之積累,數十年之人才,就此一掃而光。


    二十萬大軍崩潰,五十餘位大臣戰死,他們本不該死,這就是最後的結局。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有一個該死的人終於死了。


    護衛將軍樊忠在亂軍之中拚殺,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將死於此地。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二十萬大軍就此潰滅,隻是因為一個人的錯誤指揮。


    可惜他沒有死在我的手裏。


    似乎是上天要滿足他最後的心願,不久之後,他居然在亂軍中找到了這個人。


    這個人的特征也很明顯,他是太監,沒有胡須。


    於是樊忠趕上去扯住了驚慌失措的王振,用手中鐵錘捶爛了他的腦袋。


    “吾為天下誅此賊!”殺得好!殺得痛快!可惜太晚了。


    尾聲正統十四年(1449)九月十二日“臣居庸關巡守都指揮同知楊俊報:近日於土木堡拾所遺軍器,得盔六千餘頂,甲五千八十領,神槍一萬一千餘把,神銃六百餘個,火藥一十八桶。”


    正統十四年(1449)九月十三日“臣宣府總兵楊洪報:於土木所遺軍器,得盔三千八百餘頂,甲一百二十餘領,圓牌二百九十餘麵,神銃二萬二千餘把,神箭四十四萬枝,大炮八百個。”


    力挽狂瀾在懷來城內的守將親眼見到了這一幕慘劇,但他也沒有辦法,隻能派人快馬加鞭回去報信,一天之後(八月十六日),京城的人們知道了這個消息。


    天塌了。


    二十萬大軍毀於一旦,無數文官武將戰死,最為精銳的三大營全軍覆沒,京城已經不堪一擊。


    後宮太後和皇後哭成一團,大臣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跳腳卻又沒有辦法,千頭萬緒從何處做起?薑還是老的辣,此時吏部尚書王直站了出來,他明確地指出了問題的要害,也是當前必須先解決的首要矛盾:皇帝是生是死?是啊,亂成了一團,把皇帝給忘了,要知道,這確實是當前最為重要的問題。


    兵沒有了可以再召,大臣死了可以再考,其實皇帝死了倒也沒有什麽,再立一個就是了。


    問題在於你得先確定朱祁鎮先生是不是真的死了,萬一把他當成死人注銷了戶口和皇籍,另外立了皇帝,過兩天他自己屁顛屁顛地回來了,你還要腦袋不要?[424]社稷為重,君為輕,和國家比起來,你朱祁鎮不算啥,但問題在於你得給個準消息,死了開追悼會,活著咱們再想辦法。


    太後和皇後當然希望他還活著,但大臣們就不一定了。


    從後來的事情發展看,大臣們的意見應該是:皇帝死了比活著好。


    朱祁鎮,你還是死了吧,反正這一次把你祖宗的麵子都丟光了,你死後我們好重新立一個皇帝,簡單方便,別又搞出個建文帝來,折騰幾十年。


    有的時候,皇帝的命也是不值錢的。


    雖然很殘酷,但這是事實。


    朱棣為了建文帝的消息足足等了二十一年,但朱祁鎮的大臣們是幸運的,他們隻等了一天。


    正當大臣們盤算著這個問題時,有人前來通報,一個叫梁貴的錦衣衛(千戶,隨同出征)有要事稟報,也正是這個梁貴,帶來了確定的答案。


    皇帝陛下還活著。


    人質朱祁鎮確實還活著。


    在大軍崩潰的時候,他的侍衛不是戰死,就是早不見了蹤影,人人隻顧得上自己逃跑,也先士兵的喊殺聲,被砍殺士兵的慘叫聲匯成一片,小小的土木堡一下子變成了人間地獄。


    朱祁鎮雖然沒有識人之明,卻不是個窩囊廢。


    他失去了二十萬大軍,失去了大臣和侍衛,也失去了隨身的所有財產,卻保留了一樣東西:大明皇帝的尊嚴在這情況萬分危急的時刻,他沒有像其它人一樣四散奔逃,而是安靜地坐了下來,等待著決定自己命運時刻的來臨。


    此刻陪伴著朱祁鎮的,是一個叫喜寧的太監。


    不過,他可不是個好人。


    一個瓦剌士兵發現了盤膝而坐的朱祁鎮,便上前用刀威逼他,要他脫下身上穿著的貴重衣物。


    出乎這位士兵意料的是,這個坐著的人根本就不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這位瓦剌士兵萬萬想不到,已經一盤散沙,隻顧逃命的明軍中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沉著鎮定的人,自己手持利刃,張牙舞爪,這個人手無寸鐵,卻鎮定自若,他頓時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於是他舉起了手中的刀,決定殺了這個人。


    這一刀如果砍了下去,倒是省事了。


    但就在此時,他的哥哥趕到了,這是一個見過世麵的人,看到此人有如此氣度,便阻止了他,說道:“這個人舉止特別,不是一般人。”


    (此非凡人,舉動自別)。


    他隨即請朱祁鎮先生去見也先的弟弟——賽刊王。


    [425]賽刊王是瓦剌的高級人物,世麵也算見得多了,但這位被俘的大明天子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朱祁鎮見到賽刊王後,也沒有和他說客套話,居然先給他出了一道三選一的選擇題。


    “子額森(也先)乎?伯顏帖木爾(也先之弟)乎?賽刊王(猜對了)乎?”賽刊王大驚失色,俘虜見得多了,但這樣的真沒有見過。


    派頭實在不是一般的大,膽量也確實過人,他也拿不定主意了,隻好跑去找他的領導——也先。


    也先得知此事後,大為震驚,他認為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大明的皇帝,於是便讓兩個見過朱祁鎮的部下去看,並最後證實了他的猜想。


    一場爭論就此展開。


    七十多年前,蒙古貴族們被趕出中原,數十萬大軍被徐達、常遇春、藍玉等人打得落花流水,才流落到了茫茫草原大漠。


    也先雖然不是黃金家族的人,但他已擁立了黃金家族的脫脫不花為大汗,繼承了皇室正統,更重要的是,他也是蒙古人。


    雖無家恨,卻有國仇。


    也先首先發言,他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悅,對眾人說道:“我以前不斷向上天禱告,希望大元有朝一日能統一天下,現在果然應驗了,明軍被我打敗,天子也在我手!”此時,一個名叫乃公的人說道:“上天把仇家賜給我們,殺掉他吧!”我查了很多史料,也不知此人到底是個什麽身份,估計是個無名小卒,他說這句話可能無非是想湊個熱鬧,拍個馬屁而已,可是這個馬屁實在拍得不是地方。


    要知道,高級貴族談話,哪有小人物說話的份,就如同電視劇裏的黑社會談判,大哥還沒有開口,小弟就先跳出來,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小弟都不會有好下場,這次也不例外。


    聽到這句話,另一個重量級人物——朱祁鎮選擇題中的第二選擇伯顏帖木爾開口了,他大怒,跳出來對也先說:“這人是什麽東西,哪裏有他說話的份!”然後他用一個字打發了這位乃公:“滾(去)!”處理完這位小弟後,伯顏帖木爾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說的話很長,大致意思是,打仗這麽亂,大明皇帝居然沒有死,這說明上天還沒有拋棄他,而且大明皇帝對我們一直都還不錯,如果也先大人主動把皇帝送回去,能得個好名聲,豈不是更好?眾人紛紛點頭,也先同意他的看法,並把朱祁鎮交給伯顏帖木爾看管。


    史料記載如此,但我認為,這其中有一大半是胡扯的。


    [42]伯顏帖木爾和某些蒙古貴族不願意殺朱祁鎮,自然是曆史的真實,但如此描述,就有點問題了,在這場爭論中,看不到真正的反對意見,滿篇仁義道德,很明顯夾雜著後代史官的人生理念和思想。


    也先雖然文化不高,但權謀手段還是懂得一些的,他既然與大明開戰,就說明雙方之間沒有什麽情分可談,他又不是讀四書五經長大的,所謂的好名聲,他又怎麽會在乎呢?在我看來,事實應該是這樣的:也先:現在怎麽處理朱祁鎮呢?伯顏帖木爾:殺掉他可能沒有什麽好處吧,不如留著他。


    也先:留著他幹什麽?伯顏帖木爾:真笨,皇帝在手裏,還怕沒有好處嗎,可以帶著他去要贖金,還可以帶著他去命令邊關守軍開城門,天下就是我們的了!於是眾人紛紛點頭,也先同意他的看法,並把朱祁鎮交給伯顏帖木爾看管。


    事實證明,這一推測並不是沒有依據的,在後來的數年中,也先玩的也就是這幾招。


    從此,俘虜朱祁鎮就成為了人質,而也先也搖身一變,成為了綁匪集團的頭目。


    根據綁匪集團內部安排,朱祁鎮由綁匪第二把手伯顏帖木爾看管,但估計這位二當家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朱祁鎮是個有著特殊才能的人。


    朱祁鎮的才能,就是他的人緣。


    在我們的身邊,經常會出現一些人,讓我們一見如故,感覺溫暖,如沐春風,這種氣質往往是天生的,我們都願意和這樣的人交往。


    而朱祁鎮正是一個這樣的人。


    年僅二十三歲的朱祁鎮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寬厚的人,他雖然身為皇帝,卻對身邊的下人很好,對大臣們也是禮遇有加,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來形容並不過分。


    正是他的這種特質,使得他創造了一個奇跡。


    在被敵人俘虜的窘境中,在時刻麵臨死亡威脅的陰影下,在異國他鄉的茫茫大漠裏,朱祁鎮始終保持著鎮定自若的態度,即使對自己的敵人也是有禮有節,時間一長,連看管他的蒙古士兵和軍官都心甘情願為他效力。


    其中甚至還包括二當家伯顏帖木爾。


    而朱祁鎮的這種能力作用還不限於此,甚至在他回國後被弟弟關押起來時,奉命看守他的大臣也被他感化,心甘情願任他驅使,為他出力。


    [427]在心理學中,有一種病症叫“斯得哥爾摩症候群”,這個名稱來源於一起搶劫案,案件中的被劫人質一反常態,居然主動掩護槍匪逃走,阻攔警察,讓很多人不解。


    這個現象是可以用心理學來解釋的:人質在強大的壓力和威脅下,會傾向於服從控製自己的一方,這也正是為什麽人質會服從配合綁匪的原因。


    著名的戰爭影片《桂河橋》描述的就是這樣一群被日軍俘虜後,積極配合日軍軍事行動,患上“斯得哥爾摩症候群”的人。


    可是朱祁鎮先生卻開創了曆史,他創造了“土木堡症候群”,在他的這種能力的影響下,綁匪竟然會主動站在人質一邊!此後伯顏帖木爾不但數次要求釋放朱祁鎮,還主動為其爭取皇位,每每看到這些記載,都讓我目瞪口呆。


    這真是一種可怕的能力。


    忠誠與背叛朱祁鎮固然是個有親和力的人,但很明顯,他的親和力並不是無往不勝的,至少對那位叫喜寧的太監就沒有作用。


    在朱祁鎮被帶走後,喜寧就迫不及待地拋棄了他的主人,投降了也先,現在看來,當初他守在朱祁鎮身邊,實在是別有企圖,更為可惡的是,他還不斷為也先出謀劃策,並告知邊關的防守情況,為蒙古軍隊帶路,活脫脫就是一幅漢奸嘴臉。


    也正是這個喜寧,主動向也先提出,現在京城空虛,可以立刻進攻,必可得中原。


    估計這位太監與大明有仇,或是本來就是臥底,除此之外,實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動機。


    也先雄心勃勃,在他看來,有了喜寧出謀劃策,一統天下的夢想很快就能實現。


    由於喜寧的背叛,朱祁鎮身邊沒有了人照顧,於是也先為大明天子另外挑選了一個仆人,這個人叫袁彬,也是在大戰中被俘虜的。


    也先不會想到,他的這個隨意的決定卻給了朱祁鎮極大的支持,在後來的歲月裏,袁彬用他的忠誠陪伴著朱祁鎮,並最終等到了自由的那一天。


    而此刻以心腹自居,得意洋洋的喜寧也沒有料到,在不久的將來,他會死在這個叫袁彬的人的手裏。


    在做好一切準備後,綁匪也先開始實行綁架的最後一個步驟:通知人質家屬。


    這是一件十分緊急的事情,當年沒有電話,必須要找人去報信,而且這一次綁架比較特殊,報信的人必須加快速度,如果晚了的話,可能會出現“撕票”的情況。


    所以他釋放了一個叫梁貴的俘虜,讓他趕緊回去報信,務必在對方“撕票”之前,把消息送到。


    這也算是個舉世奇聞,綁匪竟然怕“撕票”?[428]千真萬確,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皇帝還是容易立的,大明王朝的子孫繁衍速度是很快的,排隊等皇位的人足以從東直門排到西直門。


    如果不趕緊,萬一新立皇帝,手上的這個活寶就不值錢了。


    於是,大明王朝的精英們就此得知:他們的好皇帝還活著。


    這就麻煩了。


    死了最好,死了可以重新立一個,失蹤也不錯,起碼可以先立個皇帝,把事情解決完,等到一切走上正軌,即使前皇帝最終沿途乞討回來了,也沒有什麽大的作用了。


    可是現在的情形恰恰是最差的一種,人不但活著,還做了綁匪的人質,明目張膽地找你要贖金。


    錢不是問題,要錢給你就是了,問題是即使給了錢,人也不一定能回來,如果讓也先嚐到了甜頭,他可能會每年過年都會來要一次,就當是壓歲錢。


    拿錢後又不放人,你要是敢不給,就是不顧皇帝死活,輿論壓力也是頂不住的。


    然而這並不是最麻煩的,更大的問題在後頭。


    由於王振一味想靠人數壓倒也先,所以他出征時帶走了京城三大營的全部兵力和北方明軍的精銳,此時的北京城中,所剩兵力不到十萬,還都是老弱殘兵,而且士氣低落。


    也先擊潰了明軍主力,必然會借助餘威攻擊北京城。


    照目前的情況看,憑借著這點兵力是很難抵擋住對方的攻勢的。


    而且也先進攻的時候必然會帶著他的人質朱祁鎮,作用很簡單——當人盾。


    其實朱祁鎮的真正作用不在於他是皇帝,而在於所有的守軍都知道他是皇帝!不知道也就算了,問題是大家都知道也先手中的這個人是皇帝,而也先很清楚這一點,隻要把大明皇帝放在他的隊伍裏,明軍投鼠忌器,自然不敢真打,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在亂軍中把皇帝打死了,那可就是滅族的罪過。


    守也守不住,打也不能打,該怎麽辦呢?在我看來,實在沒有辦法。


    大明王朝即將陷入絕境。


    怒吼大臣們在思考著對策,他們畢竟經驗多,閱曆豐富,即使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他們也能夠冷靜下來,商量解決問題的方法。


    但後宮就不同了,朱祁鎮被俘虜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下子震暈了錢皇後,在女人看來,自己的丈夫是最重要的,於是她立刻把後宮的所有金銀珠寶全部派人送到也先的軍營裏,希望能夠贖回丈夫。


    人回來了嗎?當然沒有。


    也先好不容易抓到這麽個稀世珍寶,還指望著慢慢收地租,吃利息,怎麽可能把人送回來![429]於是他耍了流氓,錢收了,人不放,表示這些還不夠,要宮裏接著給。


    後宮哪裏還有錢呢,錢皇後雖然姓錢,但也變不出錢來,於是隻好每天哭天搶地,以淚洗麵。


    沒經驗就是沒經驗啊。


    後宮幹了蠢事,大臣們也無計可施,因為他們已經自顧不暇。


    眼看蒙古軍隊就要攻入北京,萬事無頭緒,人心惶惶,貪生怕死的倒是占了多數,很多人主張南遷。


    這倒也怪不得他們,怕死是人的本性,不過這些怕死一族最擔心的,倒不單單是自己的性命,還有他們的前途。


    他們主張南遷,其實是有著私心的,在他們看來,北京可能保不住了,朝廷如不遷都,很有可能玉石俱焚,而如果南遷,即使半壁江山丟了,自己還是可以接著當官。


    至於國家社稷,那實在是比較次要的事情。


    這種情緒一直纏繞著文武百官,很多人也已經準備好包袱,南遷令一下馬上就走。


    但不管自己怎麽打算,如果沒有皇帝的命令,還是走不成的,於是怕死一族做好了準備,要在第二天的朝會上提出建議,一定要讓皇帝同意南遷。


    在這些逃跑派中,有一個人叫做徐珵。


    此時的徐珵正躍躍欲試,他將在第二天提出自己南遷的建議,而且他很有自信,自己的建議一定能夠得到皇帝的認可。


    因為他有充分的理論依據。


    第二天到來了。


    正統十四年(1449)八月十八日。


    大明王朝的國運就在這一天被決定。


    早上,朝會正式開始,由暫代皇帝執政的朱祁鈺主持。


    這是大明王朝曆史上十分重要的一次朝會,會議的主題是如何處理眼前的諸多問題,而其中最關鍵的問題就是逃還是戰。


    逃就會丟掉半壁江山,戰則可能玉石俱焚。


    朱祁鈺初掌大權,十分緊張,他迫切地等待著群臣提出建議。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大出他的意料。


    這些文武百官們上朝之後,竟然什麽也不說,隻是嚎啕大哭,整個朝廷哭成一片。


    搞得朱祁鈺手足無措,呆若木雞。


    其實這也容易理解,這些大臣們都有同事親屬在這次戰亂中死去,而且好好的一個國家搞到如此地步,實在也讓人心寒,多日的痛苦終於在朝會上得以發泄,算是哭了個痛快。


    於是,這場關鍵朝會以痛哭拉開了序幕。


    [430]哭了一陣之後,大臣們漸漸恢複了理智,畢竟傷心總是難免的,活著的人還要應付眼前的難題。


    目前最關鍵的就是討論朝廷是走還是留的問題。


    徐珵首先發言,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因為從他後來的表現來看,在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的榮華富貴。


    徐珵大聲說道:"我夜觀天象,對照曆數,發現如今天命已去,隻有南遷才可以避過此難。


    "這似乎是算命先生的說法,在座的人都是飽讀詩書之輩,也不是三歲小孩,徐珵怎麽會愚蠢到把所謂天象當成理論依據呢?他的這套理論又能說服誰呢,不是自取其辱嗎?可是奇怪的是,徐珵本人卻洋洋得意,認定大家都會相信他。


    他到底憑什麽如此自信呢?這其中還是有原因的。


    徐珵,吳縣人(今蘇州,姚廣孝的同鄉),宣德八年考中進士,正統十二年(1447)任侍講學士,大家知道,所謂侍講學士是個翰林官,如果不是博學之士是當不了的。


    而翰林院裏往往書呆子多,每天隻是不停地讀聖人之言,四書五經,可是這位徐珵卻是工作休閑兩不誤,除了經學理學外,他還有自己的個人愛好——陰陽術數之學。


    前麵提到過,所謂陰陽術數之學範圍很廣,包括天文、地理、兵法、算命等,可以說,這門學問如果鑽研透了,倒也確實能出人才。


    著名的陰謀家姚廣孝就是研究這個的,不過徐珵和姚廣孝有所不同,姚先生研究的主要是前麵三項(天文地理兵法),徐珵卻偏偏挑了第四項(算命)。


    算命這玩意可謂曆史悠久,源遠流長,具體準不準我們不好說,但隻要人類對未知的恐懼仍舊存在,它就會不斷延續下去。


    徐珵就是一個有誌於研究算命的人,他經常主動給人家算,雖說他不收錢,隻是憑興趣義務勞動,不過他經常算不準,所以人們也不大信他。


    似乎上天想要挽救他的算命名聲,在不久之後,這位失敗的算命業餘愛好者卻對當時的一件重要事件做出了準確地判斷。


    這件事情就是土木堡之敗。


    在明英宗親征1/2|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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