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四百三十一至第四百四十章||[431]這件事情最終也挽救了他的算命威望,所以此刻他才能夠如此有底氣地說出那一番話。


    讓我們看看現在的大明王朝的五個關鍵詞:軍隊慘敗皇帝被俘京城空虛人心惶惶投降(逃跑)派真是一片亡國之象。


    這一幕似乎似曾相識,不錯,在三百二十三年前,曾發生過極其相似的情況。


    北宋靖康元年(112)十月,盤踞北方的金兵對北宋發動進攻,太原、真定失守。


    十一月中旬,金軍渡過黃河。


    宋欽宗驚慌失措,不知該怎麽辦,而大臣們全無戰意,紛紛主張投降。


    在這種情況下,十二月初二,宋欽宗正式向金投降。


    靖康二年(1127)四月一日,金將完顏宗望押著被俘的宋徽宗、宋欽宗和趙氏皇子後妃、宮女四百餘人及其掠奪的大量金銀財寶回朝,北宋滅亡。


    如果對照一下,就會發現,相隔三百多年的兩個朝代,境況竟然如此的相似,都是兵敗不久,都是京城空虛,都是人心惶惶,都是投降逃跑言論甚囂塵上。


    而且此時的大明境況更為不利,因為他們的皇帝已經落在了敵人的手上,投鼠忌器,欲打不能。


    但大明最終沒有淪落到和北宋一樣的下場,因為和當年的北宋相比,此時的大明多了一個人,多了一聲怒吼:“建議南遷之人,該殺!”發言者,兵部侍郎於謙。


    於謙洪武三十一年(1398),明帝國送走了它的締造者——朱元璋,這對於帝國而言,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但也就在同一年,浙江錢塘縣(現屬杭州市)的一個普通家庭誕生了一個帝國未來的拯救者。


    這自然就是我們的主角於謙。


    當然,當時的於謙並不是什麽拯救者,對於還是嬰孩的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和目標就是吃奶。


    由於家庭環境不錯,於謙有著自己的,他就在這裏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


    與當時的所有讀書人一樣,於謙也是從四書五經開始自己的求學生涯的。


    說老實話,像四書五經這種東西是很容易培養出書呆子的,但於謙似乎是個例外,他十分上進,讀書用功刻苦,卻從不拘泥於書本上的東西,除了學習考試內容,他還喜歡閱讀課外書籍(如兵法等),曆史告訴我們,喜歡看課外書的孩子將來一般都是有出息的。


    就如同現在的追星族一樣,於謙也有著自己的偶像,他把這位偶像的畫像掛在自己的裏(此舉比較眼熟),日夜膜拜。


    有一次,教他讀書的先生發現他經常看那幅畫像,便好奇地問他為什麽這樣做。


    於謙聞言,立刻正色回答:“將來我要做像他那樣的人!”畫像上的人物就是文天祥。


    除此之外,於謙還在中寫下了兩句話作為對文天祥的讚詞。


    殉國忘身,舍生取義寧正而斃,不苟而全!在我看來,這正是少年於謙對自己未來一生的行為舉止的承諾。


    三十餘年後,他用生命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永樂十九年(1421),於謙二十三歲,此時的他已經鄉試中舉,即將赴京趕考。


    他將從此告別自己的家,告別江南水鄉的故土,前往風雲聚匯、氣象萬千的北京。


    前路艱險,但於謙卻毫無怯意,他明白,一個更為寬廣的世界在等待著自己,實現平生抱負的時候到了。


    於謙收拾好行李,告別家人,遙望前路漫漫,口吟一詩,踏上征途。


    拔劍舞中庭,浩歌振林巒!丈夫意如此,不學腐儒酸!於謙,天下是廣闊的,就此開始你波瀾壯闊的一生吧![432]清風在京城的這次會試中,於謙順利考中進士,並最終被任命為禦史。


    在之後的宣德元年的朱高煦叛亂中,於謙以其洪亮的聲音,嚴厲的詞句,深厚的罵功狠狠地教訓了這位極其失敗的藩王,並給明仁宗留下了深刻地印象。


    從此,於謙走上了青雲之路。


    宣德五年(1430),明宣宗任命於謙為兵部右侍郎,並派他巡撫山西、河南等地。


    這一年,於謙隻有三十二歲。


    年僅三十二歲,卻已經位居正三品,副部級,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於謙也成為了他同年們羨慕的對象。


    這當然與朝中有人賞識他是分不開的,而著力栽培,重用他的正是“三楊”。


    像楊士奇、楊榮這種久經宦海的人自然是識貨的,於謙這樣的人才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事實上,當時確實有人對於謙升遷得如此之快表示不滿,而楊士奇卻笑著說:“此人是難遇之奇才,將來必成棟梁!我是為國家升遷他而已。”


    奇才不奇才,棟梁不棟梁,也不是楊士奇說了算的,隻有幹出成績,大家才會承認你。


    於謙就此離開了京城,開始了他地方官的生涯,不過他估計也沒有料到,這一去就是十九年。


    在這十九年中,於謙巡撫山西、河南一帶,他沒有辜負楊士奇的信任,工作兢兢業業,在任期間,威望很高,老百姓也十分尊重他,更為難得的是,他除了有能力外,還十分清廉。


    正統年間,王振已經掌權,他這個人是屬於雁過拔毛型的,地方官進京報告情況,多多少少都會帶點東西,即使是些日常用品,王振也來者不拒,讓人哭笑不得。


    可是於謙卻大不相同,他是巡撫,權力很大,卻能夠做到不貪一針一線。


    不但自己不貪,也不讓別人貪。


    一個貪,一個不貪,矛盾就此產生了。


    於是正統六年(1441),一直看於謙不順眼的王振找了個借口,把這位巡撫關了起來,結果之前我們已經說過了,王振完全沒有估計到於謙的人望如此之高,如果要殺掉這個人,後果可能會極其嚴重。


    於是王振退讓了,他放出了於謙。


    這件事情也讓王振了解到,於謙這個人是不能得罪的。


    後來於謙官複原職,王振連個屁都不敢放,可見王振此人實在是欺軟怕硬,純種小人。


    在牢裏仍然大罵王振的於謙出獄後仍然堅持了他的原則,清廉如故。


    曾經有人勸於謙多少送點東西做人情,對於這樣的勸解,於謙做了一首詩來回答。


    估計他本人也想不到,這個無意間的回答竟然變成了千古名句,為人們所傳頌。


    絹帕蘑菇及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


    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成語兩袖清風即來源於此,於謙先生版權所有,特此注明。


    [433]正統十三年(1448),於謙被召入京城,任兵部侍郎,他的頂頭上司正是鄺埜。


    鄺埜是一個十分正派的人,在其任間,他與於謙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兩人合作無間,感情深厚。


    如果就這麽幹下去,估計於謙會熬到鄺埜退休,並接替他的位置,當一個正二品的大官,死後混一個太子太師(從一品)的榮譽稱號,明史上留下兩筆:於謙,錢塘人,何年何月何日生,任何官,何年何月何日死。


    應該也就是這樣吧。


    對於於謙和鄺埜自己而言,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可是曆史不能假設,鄺埜不會退休,於謙也不會這麽平淡活下去,驚天動地的正統十四年終究還是來到了。


    之後便是我們已經熟悉的內容,貿易糾紛、邊界吃了敗仗、太監的夢想、愚蠢的決策、苦苦的勸阻、一意孤行、胡亂行軍,最後一起完蛋了事。


    於謙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但他無能為力,他也曾陷入極端的痛苦,鄺埜是一個好上司,好領導,他給了自己很多幫助,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個犧牲在遠征途中的命運可能本來應該屬於自己。


    不要再悲痛下去,是應該做點什麽的時候了。


    英雄在國家出現危難之時,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為國效力,這樣的人,我們稱為英雄。


    在每個人的心底,都有著當英雄的渴望,就連王振也不例外,他出征也是希望得到這個稱號。


    但英雄不是人人都能當的,如果那麽容易,豈不人人都是英雄?!一般看來,英雄是這樣的幾種人:所謂英雄者,敢為人之所不敢為,敢當人之所不敢當。


    所謂英雄者,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所謂英雄者,堅強剛毅,屢敗屢戰。


    如此之人,方可稱為英雄!但是在我看來,真正的英雄絕不限於此。


    所謂英雄,其實是一群心懷畏懼的人。


    要成為英雄,必須先學會畏懼。


    何解?待我解來:我們都曾經曆天真無邪的童年,躊躇滿誌的少年,也時常夢想著將來一展抱負,開創事業,天下之大,任我往來!但當你真正融入這個世界,就會發現,這並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你會遇到很多的不如意,很多的挫折,事情從來不會如同你所想的那樣去進行。


    於是人們開始退縮,開始畏懼。


    他們開始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不是那麽容易的。


    於是有人沉淪,有人消極。


    然而英雄就是在此時出現的。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著天生的英雄,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會剛毅果斷,堅強勇敢,在母親懷中的時候,我們都是同樣的人。


    如果你的人生就此一帆風順,那當然值得祝賀。


    但可惜的是,這是不可能的。


    在你的成長曆程中,必然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


    而這些挫折會帶給你許多並不快樂的體驗,躊躇、痛苦、絕望,紛至遝來,讓你不得安寧。


    被人打才會知痛!被人罵才會知辱![434]當你遭受這些痛和辱的時候,你才會明白,要實現你的目標是多麽的不容易,你會開始畏懼,畏懼所有阻擋在你眼前的障礙。


    如果你遇到這些困難,感到畏懼和痛苦,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你應該同時意識到,決定你命運的時候到了。


    因為畏懼並不是消極的,事實上,它是一個人真正強大的開始,也是成為英雄的起點。


    不懂得畏懼的人不知道什麽是困難,也無法戰勝困難。


    隻有懂得畏懼的人,才能喚起自己的力量。


    隻有懂得畏懼的人,才有勇氣去戰勝畏懼。


    懂得畏懼的可怕,還能超越它,征服它,最終成為它的主人的人,就是英雄。


    所以英雄這個稱號,並不單單屬於那些建功立業,名留青史的人,事實上,所有懂得畏懼並最後戰勝畏懼的人都是英雄。


    因為即使你一生碌碌無為,平淡度日,但當你年老回望往事時,仍然可以為之驕傲和自豪。


    在那個困難的時刻,我曾作出了勇敢的選擇,我是當之無愧的英雄!這就是我所認為真正的英雄——畏懼並戰勝畏懼的人。


    關鍵隻在於那畏懼的一刻,你是選擇戰勝他,還是躲避他。


    人生的分界線就在這裏,跨過了這一步就是英雄!退回這一步就是懦夫!於謙不是天生的英雄。


    至少在正統十四年八月十八日的那個早晨之前,他還不能算是個真正的英雄。


    雖然他為官清廉,雖然他官居三品,手握大權,但這些都不足證明他是一個英雄。


    他還需要去顯示他的畏懼和戰勝畏懼的力量。


    於謙是一個很強勢的人,從他怒斥朱高煦到不買王振的帳,他一直都很強硬,似乎天下沒有他怕的東西。


    但這次不同,作為代理兵部事務的侍郎,他要麵對的是瓦剌的大軍和城內低迷的士氣。


    自己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如今國家的重擔已經壓在了自己的身上,必須謹慎處理,一旦出現失誤,後果不堪設想。


    於謙十分清楚,逃就會丟掉半壁江山,所以不能逃。


    那麽戰呢,說說豪言壯語自然容易,但瓦剌攻來的時候,用語言是不可能退敵的。


    萬一要是指揮失誤,大明王朝有可能毀於一旦。


    是戰是逃,這是個問題。


    麵對如此重擔,如此巨責,誰能不猶豫萬分,誰能不心生畏懼!於謙也是人,也會畏懼,但他之所以能夠名留青史,永垂不朽,就因為他能戰勝畏懼。


    他並非天生就是硬漢。


    從幼年的誌向到青年的科舉,再經過十餘年的外放生涯,直到被召回京城,擔任兵部侍郎,他並非一帆風順,他曾平步青雲,也曾被人排擠,身陷牢獄,幾乎性命不保。


    但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這一切都一直在磨練著他。


    也正是在這一天天地磨練中,他逐漸變得堅毅,逐漸變得強大。


    強大到足以戰勝畏懼。


    鄺埜臨走時期冀的目光還在他的眼前,到了這個時候,他應該站出來挽救危局。


    可是身陷敵營成為人質的皇帝,也先精銳的士兵,城中驚慌失措的百姓,不堪一擊士氣低落的明軍,還有類似徐珵這樣隻顧著自己的逃跑派煽風點火,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這是一團亂麻,一盤死棋。


    殉國忘身,舍生取義寧正而斃,不苟而全!於謙最終還是邁出了這一步。


    國家興亡,我來擔當![435]決斷!"建議南遷之人,該殺!"於謙就是這樣訓斥徐珵的。


    他接著說道:"京城,是天下的根本,如果就此遷都,大事必然不可挽回!難道諸位忘了宋朝南渡的事情嗎?"(獨不見宋南渡事乎)他的這一番怒吼震醒了那些猶豫不決的人,朝中第一號人物吏部尚書王直站出來公開支持於謙,而明代曆史上另一個連中三元者,後來的憲宗重臣商輅也站在了他的一邊,在這些人的影響下,主戰派終於打動了朱祁鈺,並堅定了他抵抗到底的決心。


    由於於謙已經代理了兵部尚書,且又是主戰派的代表人物,所以朱祁鈺便把防守北京的重任交給了於謙。


    這是天下最高的榮譽,也是天下最重的重擔。


    散朝後,於謙走出了大殿,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回想起這個並不平靜的早晨,他也不由得感到驚心動魄。


    但此時的於謙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了,因為此時他那瘦弱的身軀已經承擔起了國家興亡的重擔。


    在八月十八日的這個早晨,他進行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選擇,也完成了一生最重要的轉變。


    他的不朽傳奇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八月十九日於謙召開了他的第一次軍事會議,必須說明的是,這位兵部侍郎雖然是個與軍事打交道的主官,之前卻從未指揮過軍隊。


    算是書生上陣。


    話雖如此,書生上陣未必就不行,南宋的虞允文就是以文官的身份組織戰爭,並最終在采石擊敗金完顏亮數十萬大軍的。


    於謙雖然是文官,但他對兵法也有研究,排兵布陣很有一套,相信是小時候看課外書打下的基礎。


    所以說,課外讀物實在是必不可少的。


    但當於謙真正了解到目前京城的情況時,他才認識到,擺在眼前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


    撇開那些逃跑投降派不說,軍事上的壓力就實在吃不消,土木堡失利幾乎把所有的老本都賠幹淨了,京城裏連幾匹像樣的好馬也找不著。


    士兵數量不到十萬,還都是老弱殘兵和退休人員。


    這倒也罷了,關鍵在於士氣不振,一流部隊被抽調出去作戰,卻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僥幸逃回來的人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自然會把敵人描述得極為厲害。


    城內的二流部隊聽到這些前輩們的議論,自然心裏害怕,在他們的眼中,也先和他的蒙古騎兵簡直就是外星怪物,一人長了好幾個腦袋,怎麽也打不死。


    但最嚴重的問題還在於,大明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皇帝(代理)自己也沒有信心,朱祁鈺也不算是個膽小的人,可是在如此強大的敵人麵前,他也沒有了主意,雖說目前他同意抵抗,但如果再打個敗仗,朱祁鈺也是很有可能改變主意的。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穩定軍心。


    於謙在聽完屬下的匯報後,沉思不語,仔細研究過軍事布防圖後,他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下達了自己的第一道軍令:"自即日起,奉命征調如下部隊赴京守衛:1、備操軍。


    包括兩京備操軍、河南備操軍2、備倭軍。


    包括南京備倭軍、山東備倭軍3、運糧軍。


    包括江北所有運糧軍4、寧陽侯陳懋所部浙軍(戰鬥力較強)各軍接到命令後,立刻出發,並按時趕到京城布防,如有違抗,軍令必斬!"以上部隊共計十餘萬人,可以看到,這些部隊並非主力,大多是預備役或是後勤部隊。


    主力部隊去了哪裏?全埋在土木堡了。


    [43]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最精銳的京城三大營以及京城附近的主力部隊已經全軍覆沒,剩下的寥寥無幾,即使逃回來的,也早已被嚇破了膽,士氣全無了,要想保衛京城,隻能靠這些預備役和後勤部隊了。


    除了士兵外,要守住京城還需要一樣更加重要的東西——糧食。


    京城人口眾多,要解決這些人的吃飯問題,就必須囤積運輸大量的糧食。


    雖然目前京城內的糧食還充足,但要是被長期圍困,這個算盤就不好打了。


    其實就在離京城不遠的通州,儲存著很多的糧食,多到什麽程度呢?“倉米數百萬”。


    這麽多的糧食足夠京城的人吃一年,是當時最大的糧倉。


    但大臣們似乎並不想用這些糧食,甚至主張把通州糧倉燒掉。


    這又是一件怪事,好好的糧食不用,為何要燒掉?要知道大臣們並非腦袋進了水,實在是因為這些糧食看得見,用不成。


    當時的通州並不是北京城的一部分,事實上,它和京城還是有著相當一段距離的,通州糧倉裏的糧食雖然很多,卻很難運進京城,因為如果要安排民工運輸,耗用大量人力不說,還很危險。


    當時也先的騎兵部隊已經在京城關外附近耀武揚威,而運輸卻需要很長時間,沒準在運輸過程中,對方的騎兵已經攻了進來,一旦也先軍隊突破紫荊關,通州指日可下。


    而那些糧食自然就成了也先的軍糧,所以要運輸糧食,就必須派出軍隊護衛。


    可現在這個局勢,保衛京城的軍力都不足,哪還有多餘的人去護衛糧食呢?這是一個難題,看來除了一把火燒掉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可是於謙解決了這個問題,用一個十分巧妙的方法。


    這就是他的第二道命令:“所有受召軍隊進發時應由通州入京,士卒各自取糧,並運送至京城。”


    問題就此解決,通州的糧食將由十餘萬士兵運送入京。


    看到了吧,這就是水平。


    所謂有水平就是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想出別人想不出的方法。


    匹夫之勇人人皆有,但問題擺在眼前,能否處理好,就要看能力了。


    於謙是一個勇敢的人,但他同時也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他十分明智地把調兵和運糧這兩個問題聯係在一起解決,即不耽誤行軍,還能免去民工的費用,同時保證了運糧隊伍的安全,一舉三得。


    力挽狂瀾者,絕非匹夫,國士也。


    智勇兼備,方為國士。


    [437]秋後算賬於謙下達了命令,自八月十九日起,大明帝國境內所有可調可用之兵紛紛集結起來。


    這些軍隊來自山東、河南、南京、浙江等不同省份,他們日夜兼程地行軍,目標隻有一個——盡快趕到京城。


    這是一場和時間的賽跑,他們不知道也先會什麽時候打過來,但他們知道的是,也先遲早會打過來,隻要能夠在此之前趕到京城,勝利就多一分把握。


    大明帝國開始了建國以來的第一次總動員,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強大敵人。


    在於謙的努力和調配下,到九月初,各路人馬紛紛趕到,京城的兵力達到了二十二萬,且糧食充足,人心也逐漸穩定下來。


    軍事上的準備已經開始,並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與此同時,一場政治風暴也即將到來。


    “把王振千刀萬剮!”這是很多大臣的心聲,理由也很簡單,王振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自從掌權以來,以誣陷整人為日常愛好,誰敢不服從他就收拾誰,很多大臣因為一言不合就被他打入大牢。


    而且他還主動索取賄賂,誰敢不給就沒有好下場,如此行徑,簡直視文武百官為無物。


    此外他還勾結錦衣衛,把這個特務機構變成他的整人機構,無數官員都吃過他的苦頭。


    更重要的是,正是由於王振的無能和愚蠢才最終導致了土木堡的失敗,朝廷精英和多年積累就這麽毀在一個小人的手中,就在二十多年前,大明帝國還曾經橫掃天下,勢不可擋,之後仁宣之治,天下太平,如此強大之帝國,居然葬送在一個死太監的手裏。


    誰能咽得下這口氣!當然了,在士大夫們的心中,還有一個痛恨王振的理由,不過這個理由不太方便說出來。


    既然士大夫們不願意說,我就替他們說吧,這個心中暗藏的理由,就是出身。


    士大夫們發奮讀書,寒窗十年,經過幾十場考試,三場大考(有的隻有兩場),淘汰無數的才子同仁,才換來了頭上烏紗和手中權印,而且考上了也不代表你就前途似錦,運氣好的,可以混個翰林,運氣不好的連禦史也幹不了,隻能派到下麵幹個七八品小官,熬資曆幾十年下來,最後混個從三品退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實在不容易啊。


    可是王振這個死太監,學問有限(不成器的學官),能力不足(土木堡就是明證)、身體殘疾(職業限製)、道德敗壞(貪汙受賄),卻能夠一下子獨掌大權,號令天下!死太監,你憑什麽!客觀地看,士大夫們的憤怒是有道理的,他們日夜操勞,處理政務,且學識淵博,經驗豐富,卻要聽從這個司禮監的命令,看著他胡作非為,也確實讓人難以忍受。


    而這個愚蠢的司禮監不但禍害朝政,現在還害得國將不國,驚濤四起,幾十萬士兵和文武官員因他而死,事情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秋後算賬的時候到了![438]但此時的於謙似乎顧不上這些,因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八月二十一日,於謙正式接替了鄺野的位置,成為兵部尚書,正式執掌兵部權力。


    兵部尚書於謙並沒有升官的喜悅,因為也先一旦打來,這個官能當多久還是個問題,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解決手邊的眾多問題,保衛京城和國家的安全。


    此時的於謙實際上已經成為了朝政的實際控製者。


    不過日理萬機的於謙大人其實尚未意識到,他正坐在火山口上,還是一座活火山。


    八月二十三日,火山爆發。


    這一天的清晨,大臣們如往常一樣,準備上朝議事,但誰也沒有想到,明朝二百七十六年曆史中最為嚴重的一次朝堂鬥毆即將開始。


    這也是整個明代朝廷最為混亂的一天。


    朝會由朱祁鈺主持,他開始詢問大臣們有何事上奏。


    話音未落,一人大步邁出,高聲說道:“臣有奏本!”導火線就此點燃。


    這個上奏的人名叫陳溢。


    陳溢,蘇州人,都察院右都禦史,為官清廉,極其痛恨王振,此次的慘敗使他痛心疾首,便下定決心,要一舉鏟除王振一黨。


    他厲聲說道:“王振禍國殃民,作惡多端,害得皇上身陷敵營,如此惡行,不滅族不足以安人心,平民憤!”語氣如此嚴厲,坐在上麵的朱祁鈺也被嚇了一跳。


    可是陳溢卻越說越氣憤,越激動,想起無辜受難的同僚和百姓,竟然痛哭失聲。


    一石激起千層浪,陳溢的這一哭激起了大臣們的憤怒,他們開始不顧禮儀,爭相向朱祁鈺彈劾王振。


    一時之間,朝堂上亂了起來,上奏聲,罵人聲、痛哭聲此起彼伏,紛亂程度實在可比集貿市場。


    朱祁鈺初登大位,還不是皇帝,隻不過代行職權而已,見到這個陣勢,嚇得不輕,下麵的大臣們像連珠炮般地說著話,旁邊還夾雜著哭罵聲,壓根就聽不清他們再說些什麽,可憐的朱祁鈺根本反應不過來。


    突然,朝堂上的喧囂平靜了下來,下麵的大臣都用一種極為可怕的眼神看著他,原來彈劾的人已經說完了,等著他的裁決,基本意見就一條:“殺其同黨,滅其全族!”這可是大事啊,怎麽能做得了主呢?朱祁鈺膽戰心驚地再三考慮,還是不敢做出決斷,便下了一道命令:“百官暫且出宮待命,此事今後再議。”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不僅僅是一道諭令,也是炸藥包,是增加爆炸威力的炸藥包。


    再議?何時再議?再議又如何?再議之後再議?你糊弄誰呢?![439]這些久經宦海的大臣們絕不會被這句話打發走,他們知道,如果錯過了今天這個機會,此事就會石沉大海,王振雖然死了,但他的同黨還1/2|跳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朝的那些事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當年明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當年明月並收藏明朝的那些事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