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四百四十一至第四百五十章||[441]於是,在王竑動手之後,大臣們立刻蜂擁而上,幾個跑得快的先趕了上去,對著馬順拳打腳踢,就是一頓暴打,很快馬順就被團團圍住,無數雙拳頭,無數隻腳朝他身上招呼,轉瞬之間,他已經是遍體鱗傷。


    跑得快的還能打上幾拳,跑得慢的就沒有福氣了,人群圍了幾層,後來的大人們隻能撩起官袍,抬起大腳朝著被眾人包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馬順猛踩。


    於是,這些平日溫文爾雅、埋頭苦讀的書呆子們一改往日之文雅舉止,無論打過架與否,無論是翰林還是堂官,也無論年齡大小,官位高低,紛紛赤膊上陣。


    要知道,明代的官服並不是打架的專用服裝,為顯示官員的地位,他們的外袍比較寬大,有時走起路來還要提起下擺,免得踩到摔跤。


    而且這些大人們上朝還戴著烏紗帽,就這麽一幅裝束,怎麽能打架?此時此刻也顧不得了,大人們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丟掉帽子,卷起官服,紛紛上前痛毆馬順,還有個別人打得興起,甚至卷袖赤膊上陣。


    往日不可一世的馬順此刻隻剩下了求饒的份,但沒有人理會他,因為所有的人都記得,這個人是王振的幫凶,他曾經逼死了劉球,逼死了很多被關入詔獄的大臣。


    他罪有應得。


    不一會,群臣們停止了打鬥,因為馬順已經被打死。


    但事情不能就這樣完結,這些殺紅了眼的人把目光對準了坐在上麵的朱祁鈺。


    朱祁鈺目瞪口呆。


    他看著王竑衝了出來,看著王竑抓住了馬順的頭發,看著王竑嘴咬馬順,然後他看見群臣也衝了出來,一擁而上,把馬順團團圍住,拳打腳踢。


    最後,他看見馬順被打死,就當著他的麵。


    所有的這些行為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那些文質彬彬的大臣們,一下子變成野獸,朝堂之上,皇帝最大,大臣唯唯諾諾,不發一言。


    這才是想象中的朝堂。


    可是現在,滿地都是被丟的官帽、官服、腰帶,一群近乎瘋狂的人在進行毆鬥,太監們也早已躲到了一邊發抖,哀號聲、痛罵聲、還有拳頭落在人肉上發出的沉悶而可怕的聲音。


    更讓他難以想象的是,不但那些年輕的官員們赤膊上陣,拳腳並用,連一些五六十歲的老臣也提著腰帶,顫顫悠悠地走過來對著馬順踩上一腳,中間還不乏一些尚書侍郎之類的高官。


    這是幻覺?[442]這不可能是真的,這是朝廷,是皇帝與大臣們議事的地方,是大明帝國的中樞,但是現在,這裏變成了鬥毆場所,變成了擂台,變成了地獄。


    如果是噩夢,就快點醒吧!可是事實提醒了他,這不是在做夢,因為那些剛剛打死馬順的大臣們已經把目標鎖定了他,他們睜著發紅的眼,死死地盯著他,其中也包括那個嘴角還沾著人血的王竑。


    下麵的事情越發出乎朱祁鈺的預料,大臣們竟然忘記了君臣名分,直接用手指著自己,要他把王振的餘黨交出來!反了,要造反了!大臣竟然敢要挾皇帝(代理)!但在這個驚心動魄的時刻,朱祁鈺是不可能想到這些禮數的,他嚇得渾身發抖,麵對群臣的質詢,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此時旁邊的侍候太監金英眼看局勢危險,這樣下去,朱祁鈺本人都可能有危險,他立刻派人去找毛貴和王長隨。


    毛貴和王長隨是王振的同黨,金英這個時候去找他們,實在是不懷好意。


    兩人被連拉帶拽地拖到金英麵前時,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金英也沒有和他們廢話,一腳把他們踢進大殿。


    此時的大臣們還在威逼朱祁鈺,突然看見這兩個人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就如同三天沒吃飯的老虎見了肥羊,惡狠狠地撲了上去。


    毛貴和王長隨懵懵懂懂,屁股上挨了一腳,被踢進了朝堂,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見到一群衣冠不整,凶神惡煞的人朝自己衝了過來,然後就被雨點般的拳頭和踢腿淹沒。


    很快,兩人也被打死。


    此時大殿上三具屍體橫列,四處血跡斑斑,大臣們已經歇斯底裏,完全失去了控製,在朝堂上四處亂竄,更多的人則是繼續朝朱祁鈺要人。


    有些大臣們覺得還不解恨,便把三個人的屍體掛到東安門外示眾,城中的老百姓和士兵也吃夠了王振的苦,紛紛上前痛毆屍體。


    朝堂上更是熱鬧,既然朱祁鈺沒有下令逮捕王振的家人同黨,那就自己動手!大臣們自發自覺地找人去抓了王振的侄子王山,這位為榮華富貴來投奔自己叔叔的仁兄終於了解到了一個真理:有得必有失。


    他得到的是七年的榮華富貴,付出的卻是生命。


    [443]大臣們仍然處於混亂之中,打死了馬順、打死了毛貴、王長隨,下麵該怎麽辦呢,難道要一個個把王振的同黨們打死嗎?大臣們有的仍然怒發衝冠,破口大罵王振。


    也有人不知前路如何,殺掉這三個人會不會遭到報複,隻是呆呆地坐在地上。


    更多的人則是擁到朱祁鈺麵前,向他要人,讓他下令。


    大臣的行為固然出氣,但他們卻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向自己靠近。


    因為他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馬順的身份。


    毛貴和王長隨不過是宦官而已,但馬順卻是錦衣衛指揮,我們說過,錦衣衛不但是特務機關,還擔任皇帝的警衛。


    大臣們沒有意識到一個奇怪的現象,他們當著錦衣衛的麵打死了他們的長官,為什麽這些錦衣衛卻毫無行動呢?這是因為還有一個人在場——朱祁鈺。


    朱祁鈺是當前的攝政,如果沒有他的命令,錦衣衛是絕對不敢亂來的,但如果他不說句話就此退朝的話,大臣們的生命安全就很難保證了,因為局勢混亂,而錦衣衛中有很多王振的同黨(王山就是錦衣衛同知),大臣們打死馬順是自發行為,那麽難保沒有幾個像王竑一樣的錦衣衛站出來,在王振同黨的指揮下,打死幾個大臣,這似乎也可以理解為自發行為。


    此時朱祁鈺正打算做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明白了眼前發生了什麽事情,看著這些幾近瘋狂的大臣和血肉橫飛的場麵,他害怕了。


    朱祁鈺選擇了逃走,他要逃到宮裏去。


    這是一個關鍵的時刻,如果朱祁鈺真地走了,那麽錦衣衛和王振的同黨很可能會動手,馬順雖然功夫不怎麽樣,但他手下的錦衣衛要收拾這些文官還是很輕鬆的。


    但此時群臣似乎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還在不斷的哭、罵,要朱祁鈺給王振定罪。


    隻有一個人保持了冷靜的頭腦,意識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


    這個人正是於謙。


    於謙是一個頭腦清醒的人,他並沒有參加鬥毆,雖然他也很恨馬順等人,但他不會采取這樣的方式,在整個過程中,他隻是旁觀者和思考者。


    他十分清楚,人已經打死了,要想真正解決問題,必須要朱祁鈺下令,但這位攝政已經被嚇得腦袋不清醒了,現在竟然準備逃走,如果讓王振餘黨抓住機會,給參與打人的大臣定下一個殺人之罪(馬順確實無罪),問題就麻煩了。


    眼看朱祁鈺準備開溜,於謙十分著急,這實在是千鈞一發之刻,可是周圍的人卻一點也不清醒,四處吵吵嚷嚷。


    顧不得那麽多了!於謙立刻向朱祁鈺跑去,他要攔住這個人。


    [444]可是前麵的群臣已經排得密密麻麻,於謙無奈,隻好用力把人群分開,往前擠(排眾直前)。


    這是一個比較痛苦的過程,在擁擠之中,於謙的衣袖也被拉破,但他終究還是趕在朱祁鈺逃走之前攔住了他。


    於謙用洪亮的聲音說道:“殿下(當時還不是皇帝),馬順是王振的餘黨,其罪該死(順等罪當死),請殿下下令百官(基本都動過手)無罪!”這響亮的聲音終於驚醒了朱祁鈺,他明白,如果現在不給這些人一個說法,局勢將無法穩定,於是他依照於謙的話下達了命令。


    大臣們也清醒過來,既然馬順等人已經定罪,那也就沒什麽事了。


    穩定情緒的朱祁鈺終於恢複了正常,他接著下令把王振的侄子王山綁至刑場,淩遲處死!群臣拍手稱快,八月二十三日的這場風波就此平息。


    三個人在朝廷之上被活活打死,大臣們一下子從書呆子變成了鬥毆能手,老少齊上陣,充分地發泄了自己的憤怒情緒,把朝堂搞成了屠宰場,鬧得雞犬不寧,鮮血四濺,代行皇帝職權的朱祁鈺也被結結實實地威脅了一把,弄得狼狽不堪。


    大臣被打死,代理皇帝被威逼,居然還是發生在朝廷議事之時,這樣的亂像在明朝曆史上可謂是絕無僅有。


    所以,當群臣們恢複正常,整理自己的著裝,檢查自己的傷勢(大部分是誤傷),並走出大殿時,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真是徹底瘋狂了一把。


    但有一點大臣們是很清楚地,打死馬順之後,錦衣衛已經磨刀霍霍,如果不是於謙在那一刻挺身而出拉住朱祁鈺,為他們正名的話,能不能活著走出大殿來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多虧了於謙啊。


    當於謙走出左掖門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對他抱以敬佩的目光,如果說在五天前他們對這個怒吼的人還有什麽疑慮的話,現在他們已經有了新的共識:這個人一定能夠獨撐危局,力挽狂瀾。


    吏部尚書王直也感觸萬分,他十分激動地握住於謙的手,對他說道:“國家全靠你了,今天這種情況,就是有一百個王直也處理不了啊!”(國家正賴公矣,今日雖百王直何能為)王振的罪行徹底得到了清算,他的家產被查收,而他的家人也被殺得一幹二淨,其中還是王山先生最慘,他被割了上千刀才死,這是因為大臣們提議,雖然王振已經死了,但還需要找個人來替代他受刑,方可有個交待(夠狠)。


    於是,從千裏之外投奔王振的王山便替他的好親戚受了此刑,七年富貴換了個淩遲,真是虧本買賣。


    [445]說實話,從法理學的角度上來講,王山、馬順等人並沒有明顯的罪行,被活活打死似乎沒有理由,如果從程序上來說,大臣們的行為應該屬於故意傷害致死,絕對算不上是正當防衛。


    但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些人都是十惡不赦之徒,正是因為他們,朝綱才會如此不振,國家才會如此混亂,數十萬士兵才會送命,所以在我看來,當他們出於義憤,打死這些王振同黨的時候,他們已經實現了正義。


    因為真正的正義,就存在於人們的心中。


    最後一個麻煩軍隊開到了,糧食充足了,王振的餘黨也徹底清除了,在於謙的努力下,很多棘手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


    但他還有最後一個麻煩,這也是最大的一個麻煩:皇帝還在人家手裏呢很明顯,也先把朱祁鎮當成了一張信用卡,把大明帝國當成了提款機,隻要人還在他手裏,他就會不斷地刷這張無限額的金卡,直到把銀行刷倒閉為止。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想一個解決的方法。


    於謙清楚地認識到,朱祁鎮之所以會成為也先手中的王牌,不是因為他是朱祁鎮,而是因為他是皇帝。


    朱祁鎮就是論斤賣也賣不到幾個錢,但皇帝的這個名分卻重如泰山。


    其實解決方法很簡單——再立一個皇帝。


    因為皇帝不是你朱祁鎮的,而是大明帝國的,這個名分可以給你,也可以給別人。


    換句話說,朱祁鎮是不是皇帝,不是朱祁鎮說了算,也不是你也先說了算,而是我們說了算。


    我說你手上的皇帝是假的,就一定是假的。


    就算不是假貨,也是個過期產品。


    天下唯一的皇帝權威認證機構在我這裏,想定期領工資?也先,你就別做夢了!方針已定,那麽立誰呢?最先被考慮的是朱祁鎮的兒子朱見深,不過這位仁兄當時隻有三歲,別說處理朝政,話都說不好,字也認不全,立他當皇帝就是抓瞎。


    唯一可能的人選隻有朱祁鈺。


    於是,大臣們紛紛上書,要求立朱祁鈺為皇帝。


    皇太後倒是沒有什麽意見,畢竟朱祁鈺也算是他的兒子(非己出),立刻就同意了。


    但意想不到的是,朱祁鈺推辭了,他說自己不想幹這份工作。


    這套把戲我們也見得多了,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我們可以肯定,朱祁鈺先生確實不是虛情假意,他真的不想當皇帝。


    太危險了。


    [44]當皇帝要率隊出征,路途辛苦,運氣不好還可能被人家抓去做俘虜,幾年回不了家。


    這些且不說,八月二十三日那天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心有餘悸,自己手下的這幫人根本不聽使喚,而且似乎對鬥毆很有興趣。


    要是哪天重新來這麽一次,沒準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況且目前敵軍隨時可能攻過來,京城萬一不保,這個皇帝也幹不了多久,滅國的責任卻要擔在自己頭上。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這個皇帝,不做也罷。


    可是事情已經不是他能控製的了。


    不做不行!於謙不由得他不做皇帝了,國家到了這個地步,必須立一個皇帝,你朱祁鈺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必須要做!而於謙的理由也很充分:“臣等誠憂國家,非為私計。”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說的是真話。


    於是,在於謙和其他大臣們的堅持下,朱祁鈺終於“自願”了。


    正統十四年(1449)九月六日,朱祁鈺正式即大明皇帝位,定年號為景泰,第二年為景泰元年。


    而朱祁鎮先生的皇帝身份自即日起失效,改為太上皇。


    此後凡新舊皇帝衝突者,均以新皇帝為準。


    坐在皇位上的朱祁鈺想必是不太安心的,他這才明白,皇帝也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要你幹你就要幹,不幹也不行。


    要處理政務,要承擔風險,要對大明帝國負責,千頭萬緒的事情擺在眼前,不能偷懶、不能怠慢,即使做對了很多事,但隻要在一個問題上出現紕漏,就可能前功盡棄,遺臭萬年。


    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啊。


    從朱祁鈺先生推辭幹皇帝的行動上看,他是認識到了這些的,但同時,他也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皇位的魔力。


    如果幹皇帝這麽不好,為什麽從古自今,還有那麽多的人不惜性命,積極參加競爭,要做這份工作呢?因為做皇帝雖然辛苦,卻也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最有權威的工作,天老大,我老二,君臨天下,誰敢不服!事實證明,封建皇權是一種容易讓人上癮的東西,且成癮性極大,一旦嚐試,極易形成藥物性依賴,無有效方法自動根除,易複吸。


    唯一的戒除方法是死亡。


    朱祁鈺和他的哥哥一樣,也是個溫和的人,兄弟倆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很好,如果沒有意外,朱祁鎮會一直做他的皇帝哥哥,朱祁鈺則是安心作一個藩王弟弟,逢年過節弟弟會登門給哥哥拜年,互致問候。


    但曆史的機緣巧合,將兄弟倆人推到了十字路口。


    447朱祁鈺帶著不安的心情登上了皇位,並嚐試了皇權的第一口滋味。


    奇跡並沒有發生,他毫無例外地進入了成癮者的行列。


    從此,任何敢於觸碰他權威的人都將成為他的敵人,朱祁鎮也不例外。


    無論朱祁鈺將來變成什麽樣子,至少在目前,於謙終於解決了這個最棘手的問題,他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防守北京的任務上了。


    在他的努力下,京城人心漸漸穩定下來,軍隊的素質裝備有了很大的提高。


    此時,無論是京城的大臣還是老百姓和士兵,都已經有了對抗強敵的勇氣和決心,他們開始相信,即將到來的這個敵人並非不可戰勝,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並非隻是幻想。


    這種信心和勇氣來自於站在他們背後的那個人——於謙。


    從一盤散沙到眾誌成城,於謙的威望達到了頂點,所有的人都相信,這位兵部尚書有能力帶領他們擊敗任何敵人。


    謙之所在,必勝!從八月到九月,於謙不斷地忙碌著,大到糧食儲備,軍隊訓練,小到城內治安,修補城牆,所有的問題都要他來處理,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他沒有休息日,沒有假期,因為他很明白,現在他正在和時間賽跑,多爭取一點時間,多做一點事情,勝利的把握就大一分。


    到了九月下旬,京城的防衛基本完善,各大小關隘,要塞據點,都安置了人員防守,所有抽調軍隊經過嚴格訓練,已經有了與也先的精銳騎兵決戰的能力。


    士兵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等待著也先的到來。


    驚慌失措,士氣全無的景象已不複存在,勇氣又回到了城內士兵們的身上,他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握著手中的武器,期待著也先的到來,期待著為土木堡死難的人們複仇。


    也先,來吧,我等著你!試探也先最近比較煩。


    近幾天,他經常會到弟弟伯顏帖木爾的營帳去轉轉,當然不是看他的弟弟,而是去看那個人質——朱祁鎮。


    每次看到朱祁鎮的時候,也先都會意識到,這是一個無價之寶。


    有了這個人,就能不斷從大明帝國那富庶的國庫中拿到金銀財寶,因為這個人是大明帝國的皇帝,為了贖回他,大明會交出所有的財富,但他卻不會把朱祁鎮還給大明。


    有這麽好的一張長期飯票,幹嘛要一下子兌現呢,整存零取不是更好嗎?等到錢不夠花了,就去找對方要,而他們是不敢不給的,今後就不用再為錢發愁了。


    [448]所以,他經常會巡視這個叫朱祁鎮的人,每一次的巡視都會讓他十分開心,因為他明白,他正在巡視著自己的財寶。


    在他的眼中,朱祁鎮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金燦燦地黃金和白花花的白銀。


    定期拿錢,一呼百應,衣食無憂。


    這就是也先夢想中的幸福生活。


    當然,隻是夢想中的。


    最初的生活是甜蜜的,他告知了人質家屬,並且索取贖金,不多久,就有人送來了大批金銀珠寶,他全部笑納後,做出的反應自然不是放人,而是接著索要。


    在他看來,皇帝在自己手中,對方一定會乖乖聽話,把大明的國庫全部搬到自己這裏來。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要求付贖金的要求提出了多次,卻遲遲沒有人來,別說金銀財寶,連個銅錢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一天、兩天、三天、也先就這樣在樹邊不停地等待著,可那撞樹的兔子就是不來。


    漸漸地,也先開始煩躁起來,他恨不得自己帶著朱祁鎮到邊關去喊:“你們的皇帝在這裏,拿錢來贖!”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也先的耐心也達到了極限,莫非他們不想要自己的皇帝了?不久之後,消息傳來,大明帝國已經另立了皇帝,現在手上的這個已經過期作廢了。


    所謂的皇帝朱祁鎮已經有了新的稱謂——太上皇。


    過期作廢了?不能用了?也先並不一定知道所謂太上皇是怎樣的一個設置,但從大明的態度來看,他很清楚,朱祁鎮已經是個廢物。


    他的生死也已經無關緊要,留在這裏浪費糧食,要是殺了他,估計大明會比自己更加高興。


    你要殺朱祁鎮?好啊,正好給我們省事,就這麽定了,您受累了,早點動手吧,我們都盼著這一天呢!雖然稍顯誇張,但當時的情況確實如此。


    廢物利用其實在也先向明朝索取贖金的同時,他還企圖利用朱祁鎮去騙開城門,具體操作方法是:兵臨城下,並不開打,先叫守將在城頭說話,然後把朱祁鎮領出來給城內的人看,並傳達所謂皇帝的意旨,打開城門。


    也先的如意算盤就是兵不血刃地攻克城池,反正有皇帝在手中,不用白不用。


    這一招十分狠毒。


    [449]要知道,邊關的將領們平日和也先交道打得多,自然是不會乖乖投降的,但現在皇帝大人就在城門前訓話,是聽還是不聽呢?打開城門自然是不行的,但如果不答應朱祁鎮的要求,以後的處境就很難說了,要是這位俘虜兄將來回去繼續作了皇帝,自己豈不是要背上個大不敬的罪名?正是抓住了這種心理,也先經常會帶著朱祁鎮四處叫門,企圖打開一條通道。


    但同時要說明的是,這條計策並不是也先自己想出來的,而是那位叫喜寧的太監的主意,也先雖然在戰場上十分狡猾,畢竟還是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像這種陰謀詭計,他是不太精通的。


    喜寧的出現正好彌補了這一空缺。


    這也算是老傳統了,無論哪個朝代,漢奸從來都不是稀有動物。


    也先對喜寧的意見十分讚賞,便準備把這一套用在他窺視已久的兩個目標上。


    這兩個目標分別是宣府和大同。


    有些細心的人可能已經發現,在我們前麵的敘述中似乎有一個不太合乎情理的地方:也先在土木堡擊敗二十萬明軍,這一勝利已經徹底擊潰了明軍主力。


    可以說當時正是最好的進攻機會,因為明帝國短時間內已經不可能找出一支大規模的軍隊來對抗也先了。


    但奇怪的是,也先卻沒有繼續進攻,而是收拾好東西回了家。


    這是為什麽呢?其實原因也很簡單,雖然明軍主力被擊潰,但通往京城的大門卻始終關閉著,這就是宣府和大同。


    守住了這兩個地方,就守住了京城的外圍防線。


    宣府和大同有很多軍隊嗎?沒有,這兩個地方的駐軍並不多。


    但也先並沒有乘勝進攻,一方麵是因為他自己的部隊也不多,而且這兩個地方城防堅固,並不好攻,但更為重要的原因是,這兩個地方都各有一名強悍的將領鎮守。


    這兩個連也先都怕三分的人,就是郭登和楊洪。


    其一、大同鎮守者郭登郭登,智勇雙全,小心謹慎,而且是個高幹子弟,他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定侯郭英,承繼著祖先的光榮傳統,他也一直幹著武將這一危險的工作。


    事實證明,他確實不是等閑之輩,在他守護下的大同,是也先完全無法逾越的障礙。


    事實上,在土木堡事發的時候,郭登還不是總兵官,他是憑著自己的表現才獲得大同最高鎮守者的職位的。


    土木堡失敗之時,大同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當時情況十分複雜,城內士兵慌亂,人心惶惶,加上還有也先軍隊不斷地發動小規模進攻,大家都認定大同也守不了多久。


    時任總兵官劉安能力不足,無法處理防務,穩定軍心。


    [450]此時郭登挺身而出,他親自帶領士兵整頓防務,慰問受傷士卒,鼓勵他們繼續作戰。


    但當時的士兵們士氣十分低落,郭登的這一行為並沒有贏得多少人的信任,反而招來了不少風言***。


    很多人認為,像郭登這樣有背景的人,就算也先攻下了大同,士兵們送了命,他還是能夠活著回去接著當官。


    這些話也傳到了郭登的耳中。


    不久之後的一天,郭登召集士兵們,神色嚴峻的注視著他們,並當眾拔劍立誓:“請諸位放心,我誓與此城共存亡,要死我陪你們一起死!”(不使諸君獨死也)在郭登的勇氣感召下,士兵們眾誌成城,撐過了最為艱難的時刻。


    此後,郭登正式為任命為大同總兵,守護住了這道大明帝國最重要的門戶。


    其二、宣府鎮守者楊洪楊洪,人稱正統年間第一智將,性格冷靜鎮定,屢出奇謀,作戰之時極為狡詐,善用佯攻,經常用少量兵力攪得也先軍雞犬不寧。


    此外,他還擅長守護城池,也先進攻多次,都被他輕易擊退,到後來,也先隻要聽到楊洪的名字就頭疼,盡量避免與其交戰。


    現在也先終於找到了一個理想的武器去製服這兩位大將,他相信隻要朱祁鎮站在城下喊一聲,這兩座城池就會兵不血刃地歸他所有。


    當然,這隻是也先的想法而已。


    八月二十一日,也先挾持著朱祁鎮開始了他的“撞門”計劃。


    也先首先到達的地方是宣府,這也是他以前經常來的地方,當然,每次迎接他的不是擂石就是弓箭。


    有時楊洪還會站在城頭,麵帶微笑,十分有禮貌地手持火銃發射子彈為他送行。


    但這次不同了,因為我手裏有大明皇帝,楊洪,你還笑得出來嗎?誌得意滿的也先脅迫朱祁鎮,發出了命令,要宣府守軍開門。


    開門自然是引狼入室,但皇帝(當時還是)下了命令,不開門似乎又於理不合。


    智將楊洪會如何應對呢?城內守軍(實際上就是楊洪)的應答實在大出也先的意料。


    “天色已晚,不敢開門!”(天已暮,門不敢開)這就是楊洪的智慧,典型的外交辭令,管你是誰叫門,我隻當不知道,反正政策規定晚上不能開門,如果1/2|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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