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五百八十一章至第五百九十章[581]不久之後的一天,朱佑樘在整理自己老爹遺物的時候偶然發現了一個精致的小抽屜,裏麵放著一本包裝十分精美的手抄本,收藏得如此小心隱秘,朱佑樘還以為是啥重要指示,鄭重其事地準備禦覽一下,可這一看差點沒把他氣得跳起來。


    據記載,此書圖文並茂,語言生動,且有很強的實用性。


    當然了,唯一的缺點在於這是一本講述生理衛生知識的限製級圖書。


    朱佑鏜比他爹正派得多,很反感這類玩意,這種書居然成了他老爹的遺物,也實在丟不起這個人,他開始追查此書的來源。


    偏巧這本手抄本的作者十分高調,做了壞事也要留名,在這部大作的封底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臣安進。


    這就沒錯了,朱佑樘立刻召懷恩晉見,把這本黃書和一大堆彈劾萬安的文書交給了他,隻表達了一個意思:讓他快滾!懷恩找到了萬安,先把他的大作交給了他,並轉達了朱佑樘的書評:“這是一個大臣應該做的事情嗎!?”萬安嚇得渾身發抖,跪在地上不斷地說:“臣有罪!臣悔過!”然後施展出了看家絕技磕頭功,聲音又脆又響,響徹天籟。


    懷恩原本估計這麽一來,萬掌門就會羞愧難當,自己提出辭職,可他等了半天,除了那兩句“臣有罪,臣悔過”外,萬兄壓根就沒有提過這事。


    沒辦法了,隻好出第二招,他拿出了大臣們罵萬安的奏折,當著他的麵一封封讀給他聽,這麽一來,就算臉皮厚過城牆拐彎的人也頂不住了。


    可是他沒有想到萬掌門的臉皮是橡皮製成,具有防彈功能,讓他實打實地領悟了無恥的最高境界,萬掌門一邊聽著這些奏折,一邊磕頭,天籟之音傳遍內外,但就是不提退休回家的事情。


    懷恩氣得七竅冒煙,他看著地上的這個活寶,終於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扯掉了萬安的牙牌(進宮通行證),給了他最後的忠告:快滾。


    這位混派領軍人物終於混不下去了,他這才收拾行李,離職滾蛋了。


    他這一走,混派的弟子們如尹直等人也紛紛開路,混派大勢已去。


    最後隻剩下了一個劉吉,這位劉棉花實在名不虛傳,他眼看情況不妙,立刻見風使舵,換了一幅麵孔,主動批評起朝政來,甚至對朱佑鏜也是直言進諫,朱佑鏜要封自己老婆的弟弟當官,他故意找茬,說應該先封太後的親戚,不能偏私,頗有點正直為公的風範。


    劉吉自以為這樣就可以接著混下去,可他實在是小看了朱佑鏜,這位皇帝自小在鬥爭中長大,什麽沒見過,他早就打探過劉吉的言行,知道這位棉花兄的本性,隻是不愛搭理他,可他現在竟然主動出來惹事找抽,那就不客氣了。


    他派了個太監到劉吉的家裏,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最好還是早點退休,不然就要你好看。


    劉棉花再也不裝了,他跑得比萬掌門還要快,立刻卷起鋪蓋回了老家。


    五大派終於全軍覆沒,趕走了這些垃圾,朱佑鏜終於可以大展身手了,他召集了兩個關鍵人物進京,準備開創屬於自己的盛世。


    這兩個人一個叫王恕,另一個叫馬文升。


    先說這位王恕兄,在當時他可是像雷鋒一樣的偶像派人物,成化年間,混派官員們天天坐機關喝茶聊天,隻有這位仁兄我行我素,認真幹活,俗語說: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


    可見他的威望之高。


    而且此人還有一個特長——敢罵人。


    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達官顯貴,隻要幹了壞事,被他盯上了一準跑不掉,一天連上幾封奏折,罵到改正錯誤為止。


    而且此人每次上朝都會提出很多意見,別人根本插不上話,到後來大家養成了習慣,上朝都不說話,先看著他,等他老人家說完了再開口。


    有幾天不知道這位老兄是不是得了咽喉炎,上朝不講話,結果奇跡出現了,整個朝堂鴉雀無聲,大家都盯著王恕,提出了一個共同的疑問:“王大人,你咋還不說話呢?”朱見深算被煩透了,他每天都呆呆地看著這位王大人在下麵滔滔不絕,唾沫橫飛,搞得他不得安生。


    他想讓王恕退休,可這位仁兄十分敬業,從成化初年(145)一直說到了成化十二年(147),朱見深受不了了,把王大人打發到雲南出差,後來又派到南京當兵部尚書,可就是這樣,他也沒消停過。


    王大人時刻不忘國事,雖然離得遠了點,也堅持每天寫奏折,有時一天幾封,隻要看到這些奏折,那個喋喋不休的老頭子的身影就會立刻浮現在朱見深的眼前。


    就這樣,王大人堅持寫作,一直寫到了成化二十二年(148),70大壽過了,可習慣一點沒改,朱見深總是能夠及時收到他的問候。


    [583]當年又沒有強製退休製度,忍無可忍之下,朱見深竟然使出了陰招,正巧南京兵部侍郎馬顯上書要求退休,朱見深照例批準,卻在上麵加上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王恕也老了,就讓他退休吧。”


    看到這句話,大家都目瞪口呆,馬顯退休,關王恕什麽事?可朱見深也有一肚子苦水沒處倒:同誌們,朋友們,我是個不願意幹活的懶人,可也實在經不起嘮叨,不得以出此下策,這都是被王老頭逼的啊!”王恕啥也沒說,幹淨利落收拾東西回了家,這一年他七十一歲。


    朱見深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他在世上最怕的隻有兩個字——麻煩。


    王恕這種人自然不對他的胃口,可是朱佑鏜與他的父親不同,他十分清楚王恕的價值。


    於是在弘治元年(1488),七十三歲高齡的王恕被重新任命為六部第一重臣——吏部尚書。


    這位老兄估計經常參加體育鍛煉,雖然年紀大了,卻幹勁十足,上班沒幾天就開始考核幹部,搞得朝廷內外人心惶惶。


    可這還沒完,不久之後,他向皇帝開刀了。


    王恕表示,每日早朝時間過短,很多事情說不完(符合他的特點),為了能夠暢所欲言,建議皇帝陛下犧牲中午的休息時間,搞一個午朝。


    這事要擱到朱見深身上,那簡直就算晴天霹靂,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但朱佑鏜同意了。


    這就是明君的氣度。


    王恕做了吏部尚書,開始折騰那些偷懶的官員,與此同時,另一個實權部門兵部也迎來了他們的新上司——馬文升。


    說來滑稽,這位馬文升大概還能算是汪直的恩人,他資格很老,成化十一年就當上了兵部侍郎,此後一直在遼東守邊界,當時汪直的手下在遼東經常惹事生非,挑起國際爭端,可每次鬧了事就拍拍屁股走人,幫他收拾殘局的就是這位馬文升,到頭來領功的還是汪直。


    時間一長,汪直也不好意思了,曾找到馬文升,表示要把自己的軍功(挑釁鬧事)分給他一部分,馬文升卻笑著搖搖頭,隻是拉著汪直的手,深情地說道:“廠公,這就不必了,但望你下次立功前先提前告知一聲,我好早作準備。”


    汪直十分難堪,懷恨在心,就找了個機會整了馬文升一下,降了他的官,直到汪直死後,馬文升才回到遼東,依舊守他的邊界。


    [584]朱佑鏜是個明白人,他了解馬文升的能力,便召他入京擔任兵部尚書,這位新任的國防部長隻比人事部長王恕小十歲,也是個老頭子。


    可他的手段比王恕還厲害,一上任就開除了三十多個貪汙的軍官,一時之間兵部哭天搶地,風雨飄搖。


    這下馬文升算是捅了馬蜂窩,要知道,兵部的這幫丘八們可都是粗人,人家不來虛的,有的下崗當天就回家抄起弓箭,埋伏在他家門口,準備等他晚上回家時射他一箭。


    馬文升也是個機靈人,從他的耳目那裏得知了這個消息,便躲了過去,可這幫人還不甘休,竟然寫了詆毀他的匿名信用箭射進了長安門,這下子連朱佑鏜也發火了,他立刻下令錦衣衛限期破案,還給馬文升派了保鏢,事情才算了結。


    這兩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雖然頭發都白了,卻精神頭十足,他們官齡也長,想當年他們中進士的時候,有些官員還在穿開襠褲呢,論資排輩,見麵都要恭恭敬敬叫他們一聲前輩,而且這兩人經曆大風大浪,精於權謀,當年汪直都沒能奈何他們,何況這些後生小輩的小把戲?就這樣,二位老前輩上台之後一陣猛搞,沒過多久就把成化年間的垃圾廢物一掃而空,盛世大局就此一舉而定。


    當老幹部大展神威的時候,新的力量也在這盛世中悄悄萌芽。


    弘治二年(1489),學士丘浚接受了一個特別的任務——編寫《憲宗實錄》,這也是老習慣了,每次等到皇帝去世,他的兒子就必須整理其父執政時期的史官記載,製作成實錄,這些實錄都是第一手材料,真實性強,史料價值極高,我們今天看到的明實錄就是這麽來的,但由於這部史書長達上千萬字,且極其枯燥,所以流傳不廣。


    這是一項十分重要但卻十分繁瑣的工作,恰好擔任副總裁官的邱浚有個不太好的習慣——懶散。


    他比較自負,不想幹查詢資料這類基礎工作,就以老前輩的身份把這份工作交給編寫組裏一個剛進翰林院不久的新人來幹。


    這位新人倒也老實,十分高興地接受了任務。


    可過了一段時間,邱浚心裏一琢磨,感覺不對勁了:這要幹不好,可是個掉腦袋的事情啊。


    他連忙跑去找人,一問才知道這位新科翰林絲毫不敢馬虎,竟然已經完稿了,邱浚哭笑不得,拿著寫好的草稿準備修改。


    可是他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因為這篇文稿他竟然改不動一個字![585]一向自負的邱浚對這篇完美的文稿竟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驚奇地問道:“這是你自己寫的?”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仔細地看了看這位新人,歎了口氣,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小子好好幹吧,將來你一定會有出息的,到時國家就靠你了。”


    這位翰林不安地點了點頭,此時的他並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事實證明,邱浚雖然是個懶人,眼光卻相當獨到,這位寫草稿的青年就是後來曆經三朝不倒,權傾天下,敢拿劉瑾開涮,連皇帝也不放在眼裏的楊廷和。


    輝煌盛世父親的統治下的那些驚心動魄、朝不保夕的日子,朱佑樘永遠也不會忘記,他不想效仿自己那軟弱的父親,也不會容許那些暗無天日的景象再次出現,為了建立屬於自己的盛世,他付出了全部心力。


    這位仁兄自打從登上皇位那一刻起就沒有休息過,是個不折不扣的勞碌命,為了實現盛世理想,他豁了出去,每天從早到晚不停地批閱奏章,還要不停地開會,早上天剛亮就起床開晨會(早朝),中午吃飯時間開午會(午朝),此外他每天都要聽大臣的各種講座(日講),隔斷時間還召集一堆人舉行大型論壇(經筵)。


    他的這份工作實在沒啥意思,除了做事就是做事,累得半死不活還時不時被言官們罵個幾句,也沒有人保障他的勞動權益,天下都是你的,你不幹誰幹?朱佑樘的努力沒有白費,他確實創造出了屬於自己的時代。


    這是一個輝煌的時代,大明帝國在曆史的軌道上不斷散發著奪目的光彩,國力強盛、天下太平,人才鼎盛。


    在王恕、馬文升的支持下,三個人相繼進入內閣,他們的名字分別是劉健、李東陽、謝遷。


    這是三個非同一般的人,正是他們支撐著大明的政局,最終成就了朱佑樘的理想。


    這三個人堪稱治世之能臣,他們具有著非凡的能力,並靠著這種能力在這個風雲際會的年代了建立了自己的功勳,有趣的是,他們三個人的能力並不相同,而這種能力上的差異也最終決定了他們迥異的結局。


    [58]劉健,河南人,弘治元年入閣,資格最老,脾氣最暴,這人是個急性子,十分容易著急上火,但他卻有著一項獨特的能力——斷。


    這位內閣第一號人物有著極強的判斷能力,能夠預知事情的走向,並提前作出應對。


    正是這種能力幫助他成為弘治年間的第一重臣。


    李東陽,湖南人,弘治八年入閣,他是弘治三閣臣中的第二號人物,也是最厲害的一個。


    他的性格和劉健剛好相反,是個慢性子,平日總是不慌不忙,天塌下來就當被子蓋。


    他也有著自己獨有的能力——謀,此人十分善於謀略,凡事總要考慮再三之後才作出決斷,思慮十分嚴密,內閣的大多數決策都出自於他的策劃。


    謝遷,浙江餘姚人,弘治八年入閣,三閣臣中排行最後。


    這位仁兄雖然資曆最低,學曆卻最高,他是成化十一年(1475)高考第一名狀元,這人不但書讀得多,還能言善辯,這也使他具有了一種和內閣中另外兩個人截然不同的能力——侃。


    侃,俗稱侃大山,又名忽悠,謝遷先生兼任內閣新聞發言人,他飽讀詩書,口才也好,拉東扯西,經常把人搞得暈頭轉向,隻要他一開口,連靠說話罵人混飯吃的言官也自愧不如,主動退避三舍。


    當時朝廷內外對這個獨特的三人團有一個十分貼切的評語: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


    此三人通力合作,發揮各自所長,他們組成的內閣極有效率,辦事牢靠,其地位在明代曆史上僅次於“三楊”內閣,如果不是朱佑樘即位,任用了這三位能臣,按照朱見深那個搞法,大明王朝的曆史估計一百多年也就打住了。


    當然了,李東陽、劉健、謝遷之所以能靠著謀、斷、侃大展拳腳,安撫天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朱老板的好領導。


    可惜的是,十多年後,朱老板就退休去向老祖宗朱元璋匯報工作情況了,在這之後不久,他們三個人將麵臨一次生死攸關的抉擇,而這次抉擇的結果最終給他們的能力下達了一張成績單:忽悠(侃)是不行的,拍板(斷)是不夠的,謀略才是真正的王道。


    [587]這也是一個文才輩出的時代,傳承上千年的中華文化在這裏放射出了更加璀璨奪目的光芒。


    之所以說李東陽要勝過劉健和謝遷,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謀略過人,李先生不但是政壇的領袖,也是文壇的魁首,他的書法和詩集都十分有名,據說他還活著的時候,親筆簽名字畫就可以掛在文物店裏賣,價錢也不低。


    由於名望太大,他每次出門後麵總是跟著一大群粉絲和崇拜者,搞得他經常要奪路而逃,這些追隨者還仿照他的詩文風格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流派,這就是文學史上名聲顯赫的茶陵派(李東陽是茶陵人)。


    而與此同時,一個姓名與李東陽極為類似的人的文章也在京城廣為流傳,並出現了很多擁護者,這個人的名字叫李夢陽。


    應該說明,這位李夢陽並不是類似金庸新,古龍新那樣的垃圾人物,事實上,要論對後世文壇的影響力和名氣,李東陽還得叫他一聲前輩。


    李夢陽,甘肅人,時任戶部郎中,用現在的話說,這人應該算是個文壇憤青。


    他鄉試考了陝西省第一名,是八股文的高手,卻極為厭惡明代的文風。


    他認為當時的很多文章都是垃圾,廢物。


    他的這種說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你算老幾?有幾把刷子,敢說別人不行!李夢陽此時卻表現出了極為反常的謙虛,他表示:諸位說得不錯,其實我也不行,你們也不可能服我,但我知道有幾個厲害的人,這幾個人你們不服都不行。


    然後他列出了這幾個人的名字,還別說,真是不服都不行。


    誰呢?秦朝的李斯,漢朝的司馬相如、賈誼,唐朝的李白、杜甫、白居易這幾個人你們敢叫板嗎?圖窮匕見的時候到了,李夢陽終於亮出了他的真正目的和文學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對現在的文體不滿,但也承認自己才疏學淺,沒資格反對,但這些猛人是有資格的,大家一起向他們學習就是了。


    這就是中國文學史上裏程碑式的事件——複古運動,經曆了唐詩的揮灑、宋詞的豪邁、元曲的清新後,明代詩文又一次回到了起點。


    [588]他的主張獲得了很多人的支持,其中有六個人名氣極大,後人便將他們與李夢陽合稱七才子,史稱“前七子”。


    當李東陽、李夢陽在文壇各領**的時候,江蘇吳縣的一個年輕人正在收拾行李,準備上京趕考,博取功名,雖然他並沒有成功,但他的名聲卻勝過了同時代的所有人,他的名字最終成為了大明王朝的驕傲,並傳揚千古,流芳百世。


    這個人叫唐寅,字伯虎。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種奇特的人,他們似乎不需要懸梁刺股、鑿壁借光就能學富五車、縱橫古今,唐寅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唐寅是一個天才,從小時候起,周圍的人就這樣形容他,他確實很聰明,讀書悟性很高,似乎做什麽事情都不必付出太多努力,而眾人的誇耀使得到後來連他自己也信以為真,便不再上學,整日飲酒作樂,連考取功名做官也不放在眼裏。


    在這位天才即將被荒廢的關鍵時刻,他的朋友祝枝山前來拜訪他,承認了他的天分,卻也告訴他,若無十年寒窗,妄想金榜題名。


    祝枝山是一個十分特別的人,雖然他自己淡薄功名,卻真心期望他的朋友唐伯虎能夠幹出一番事業。


    唐伯虎聽從了他的勸告,謝絕了來客,閉門苦讀,終悟學業之道。


    弘治十一年(1498),南京應天府舉行鄉試,十八歲的唐伯虎準備參加這次考試,考試前,他聚集了平生關係最好的三個朋友一起吃飯,在這次酒宴上,成竹在胸的他放出狂言:今科解元舍我唐寅,更有何人!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狂言,但他的三個朋友卻沒有絲毫異議,因為他們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有說這句話的資格。


    參加唐寅酒宴的這三位朋友分別是祝枝山、文征明、徐禎卿,他們四人被合稱為“吳中四才子”,也有人稱他們為江南四大才子。


    事實證明,唐寅沒有吹牛,在這次的鄉試中,唐寅考得第一名,成為應天府的解元。


    可能是他的文章寫得實在太好,當時的主考官梁儲還特意把卷子留下,給了另一個人看。


    但他不會想到,自己的這一舉動將給後來發生的事情布下重重疑團。


    看卷子的人就是程敏政,他和唐寅一樣,小時候也是個神童,後來做了李賢的女婿,平步青雲,他看過卷子後也十分欣賞,並在心中牢牢地記下了唐寅這個名字。


    不久之後,他們將在京城相聚,因為第二年,唐寅即將麵對的主考官就是程敏政。


    [589]弘治十二年(1499),唐寅準備進京趕考,當時的他已經名動天下,所有的人都認為,在前方等待著這個年輕人的將是無比壯麗的錦繡前程。


    唐寅也毫不掩飾他的得意,他的目標已不再是考中一個小小的進士,他將挑戰自古以來讀書人的最高榮譽——連中三元!他已經成為了解元,以他的才學,會元和狀元絕不是遙不可及的,如果一切順利,他將成為繼商輅之後的又一個傳奇!信心十足的唐寅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征途,他將在那裏獲取屬於自己的榮譽。


    可是唐寅兄,命運有時候是十分殘酷的。


    在進京趕考的路上,唐寅遇見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人——徐經。


    徐經,江陰人,是唐寅的同科舉人,他在趕考途中與唐寅偶遇,此時的唐寅已經是偶像級的人物,徐經對他十分崇拜,當即表示願意報銷唐寅的所有路上費用,隻求能夠與偶像同行。


    白吃白住誰不幹?唐寅答應了。


    徐經這個人並不出名,他雖不是才子,卻是財子,家裏有的是錢。


    才財不分家,這兩個人就這麽一路逍遙快活到了京城。


    進京之後,兩人開始了各自的忙碌,從他們進京到開考之間的這段時間,是一個空白,而事情正是從這裏開始變得撲朔迷離。


    唐寅注定到哪裏都是明星人物,他在萬眾矚目之下進了考場,然後帶著輕鬆的微笑離開。


    和他同樣信心十足離開考場的,還有徐經。


    從考完的那一天起,唐寅就開始為最後的殿試做準備,因為考卷中的一道題目讓他相信,自己考上進士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隻不過是名次前後不同罷了。


    可不久之後,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唐寅落榜了!還沒等唐寅從驚詫中反應過來,手持鐐銬的差役就來到了他的麵前,把他當作犯人關進了大獄。


    金榜題名的夢還沒有作醒,卻突然被一悶棍打醒成了階下囚,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唐寅所不知道的是,這次倒黴的並不隻他一個人,他的同期獄友還有徐經和程敏政。


    他們的入獄罪名是合謀作弊。


    唐寅的人生悲劇就是從這裏開始的,而罪魁禍首就是考卷中的那一道題目。


    [590]在這一年的考試中,考官出了一道讓人十分費解的題目,據說當年幾乎所有的考生都沒能找到題目的出處,還有人隻好交了白卷,隻有兩份卷子寫出了完美的答案。


    主考官程敏政當即表示,他將在這兩個考生中選出今科的會元。


    這兩份卷子的作者一個是唐伯虎,另一個就是徐經。


    其實事情到了這裏,似乎並沒有什麽問題,答出來了說明你有本事,誰也說不了什麽,可事情壞就壞在唐伯虎的那張嘴上。


    這位仁兄考完之後參加宴會,估計是喝多了,又被人捧了兩句,愛發狂言的老毛病又犯了,當時大家正在猜誰能夠奪得會元,唐伯虎意氣風發之下說出了一句話:“諸位不要爭了,我必是今科會元!”唐寅兄,你的好運到此為止了。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很多人沒有在意,但更多的人卻把它記在了心裏。


    這是一句讓唐寅追悔終身的話,因為它出現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


    首先這裏不是吳縣,說話對象也不是他的朋友祝枝山、文征明,而是他的對手和敵人。


    更為重要的是,當唐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此次考試的成績單還沒發下來(發榜)。


    這裏有必要說明一下,當年的考生們對考試名次是十分關注的,由於進士錄取率太低,即使是才華橫溢,名滿天下,也萬萬不敢說自己一定能夠考上,更何況是考第一名?你唐寅雖有才學,也自信得過了頭吧!所以當酒宴上的唐寅還在眉飛色舞的時候,無數沉默的人已經形成了一個共識:這個人的自信裏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告黑狀從來都是讀書人的專長,很快就有人向政府反映這一情況,主考官們不敢怠慢,立刻匯報了李東陽。


    李東陽到底經驗豐富,當時就已估計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馬上報告了皇帝陛下。


    朱佑鏜當即下令核查試卷,事實果然如傳言那樣,唐寅確實是今科會元的不二人選。


    而選定唐寅的人正是程敏政。


    事態嚴重了,成績單還沒有發布,你唐寅怎麽就能提前預知呢?當年那個時候,特異功能似乎還不能成為這一問題的答案。


    明朝的那些事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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