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五百九十一章至第六百章[591]此時這件事情已經傳得滿城風雨,整日探頭探腦的言官們也不失時機跳了出來,政治嗅覺敏銳的給事中華眿把矛頭直接指向了程敏政,認為他事先出賣了考題,因此唐伯虎和徐經兩人才能答出考題高中。


    華眿這一狀告得實在太狠,本來李東陽還想拉兄弟一把,讓徐經和唐伯虎回家三年之後再考,把這件事壓下去,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就搞成了政治陰謀、考場黑幕,隻好公事公辦,把這三位仁兄一骨腦抓了進來。


    經過審理,案件內部判決如下:禮部右侍郎程敏政:合謀作弊查無實據,但其仆人確係出賣考題給徐經,失察行為成立,結論:勒令退休。


    江陰舉人徐經:購買考題查實,作弊行為成立,結論:貶為小吏,不得為官。


    吳縣舉人唐寅:……,結論:貶為小吏,不得為官。


    當然了,這些都是內部結論,除處罰結果外,具體情況並未向社會公開。


    對了,還漏了一個:給事中華眿:胡亂告狀,所言不實,結論:貶官。


    事實的真相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徐經買了考題,程敏政的仆人賣了考題,程敏政負領導責任,而本著黑鍋人人有份的原則,唐寅算是連坐。


    這是一起曆史上非常著名的事件,案情十分複雜,各種史料都有記載,眾說紛紜,難分真偽,但隻要我們以客觀的態度仔細分析案件細節,抽絲剝繭逐步深入,就會發現這起案件實際上——比想象中更為複雜!事實上,這起所謂的科場舞弊案曆經幾百年,不但沒弄明白,反而越來越糊塗,成了不折不扣的懸案。


    此案到底複雜在哪裏,我來演示一下:目前我們要尋找的答案共有兩三個:1、徐經是否買了考題作弊。


    2、唐寅是否參與了作弊,程敏政是否知情。


    要找到答案,我們必須回到案件的起點,此案的起因就是那道難倒天下才子的題目,遺憾的是,我也沒有看到過那道題,不過這並不重要,像我這樣連三字經都背不全的廢材,即使事先知道題目估計也要交白卷。


    但我們從中可以知道關鍵的一點:這是一道超級難題,天下沒有幾個人能做出來。


    那麽徐經和唐寅能做出來嗎?[592]隻要考量一下這二位仁兄的實力,就能夠得出如下結論:唐寅是比較可能做出來的,徐經是比較不可能做出來的。


    唐寅是全國知名的才子,學習成績優秀,是公認的優等生,就好比拿到了奧林匹克競賽金牌的高中生,要進北大清華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而徐經雖然是個土財主,也考中了舉人,在全國範圍內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指望他的腦筋開竅,智商突然爆發,那是不現實的。


    所以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徐經很有可能確實買了考題。


    第二個問題,相信很多人都認為不是個問題,以唐寅的實力,還需要作弊嗎?其實我也這樣認為,但分析後就會發現,具體情況並非那麽簡單。


    一年前,南京主考官梁儲把唐寅的卷子交給了程敏政,之所以前麵專門提到這件事情,是因為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卻極有可能蘊含著一種特殊的含義——潛規則。


    而這種潛規則有一個特定的稱謂——約定門生。


    在明代,如果要評選最令人羨慕的官職,答案並不是尚書、侍郎,而是考官。


    今天的考官們主要工作是不過在教室裏來回巡視監考,然後拿點監考費走人,可在當時,這實在是個強破頭的位置。


    原因很簡單,所有由這位考官點中的考生都將成為他的門生。


    明代的官場網絡大致由兩種關係組成,一種是同學(同年),另一種是師生(門生),官場風雲變幻莫測,新陳代謝速度很快,今天還是正部級,鬼知道明天是不是就到閻王那兒報到了。


    要想長盛不衰,就得搞好關係。


    如果你混得不好,那也不要緊,隻要混到個考官,點中幾個人才,到考試結束,你就是這幾個人的座師了,這幾位考中的兄弟就得到你家拜碼頭,先說幾句廢話,談幾句天氣,最後亮底牌:從今以後,俺們就是您的人的,多多關照吧。


    你也得客氣客氣,說幾句話,比如什麽同舟共濟,同吃一碗飯,同穿一套褲子等等等等,然後表明態度:今後就由老夫罩著你們,放心吧。


    有一句時髦的詞可以形容這一場景——雙贏。


    新官根基不穩,先要摸清楚行情,找個靠山接著往上爬,老官也要建立自己的關係網,抓幾個新人,將來就算出了事還有個指望,實在不行也能拉幾個墊背的一起上路。


    要知道,在官場裏,養兒子是不能防老的,想要安安心心地活著退休,隻能靠門生。


    這就是所謂的門生體製,而這一體製有時會出現一種特例——約定門生。


    [593]這是一種比較罕見的現象,因為在科舉前,可能會出現某位名震全國的天才,大家都認為這個人將來一定能夠飛黃騰達。


    在這種情況下,某些考官就會私下與這位考生聯係,透露題目給他,互相約為師生,這樣無論將來是誰點中了此人的卷子,都不會影響事先已經確定的關係。


    這是一種風險很大的交易,所以考官們輕易不敢冒這個險,隻有當真正眾望所歸的人出現時,這筆買賣才有可能成交。


    介紹完背景,再來看看關鍵問題:唐寅和程敏政之間有這種關係嗎?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但是其中卻仍然有蛛絲馬跡可循。


    首先,程敏政已經在這兩份卷子裏選定了會元,而唐寅則在外麵發話,說自己就是會元。


    更為關鍵的一點在於,當時所有的卷子都是密封的!也就是說按照規定,即使是程敏政本人,也不會知道他選中的會元到底是誰。


    所以這個疑問最終隻能指向兩個可能1、唐寅做出了那道題,並且認為別人做不出來,因而口出狂言,不幸命中。


    2、程敏政事先與唐寅會麵,並給了他考試的題目。


    這是一個二選一的選擇題,大家自己做主吧。


    注:不要問我,題目雖然是我出的,但我沒有標準答案。


    不管有多複雜,這件案子總結結案了,案中的兩個倒黴鬼和一個幸運兒就此各奔東西。


    倒黴的是程敏政和唐寅,一個好好的考官,三品大員,被迫拿了養老金退休回家。


    另一個才華橫溢的天才,閉著眼睛寫也能中進士的人,得了個不得為官的處分。


    而那個幸運兒就是徐經,這位仁兄雖然也背了個處分,卻實在是個走運的人。


    同誌們要知道,今天高考考場上作弊被抓到,最嚴重的結果也就是成績作廢,回家待考。


    可在明代,這事可就大了去了,作弊的處罰一般是充軍,若情節嚴重,沒準還要殺頭。


    事情到這裏就算結了,程敏政被這個黑鍋砸得七竅冒煙,回家不久就去世了,唐寅一聲歎息之後,對前途心灰意冷,四處逛妓院,開始了他的浪子生涯。


    而徐經功虧一簣,對科舉也是恨之入骨,回家就開始燒四書五經,還告誡他的子孫,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是一句屁話,還不如學點有用的好。


    他的家教收到了良好效果,八十八年後,他的兒子的兒子的兒子出世,取名徐振之,此人不愛讀書,隻喜歡旅遊,別號徐霞客。


    [594]一番折騰下來,大明王朝少了兩個官僚,卻多了一個浪蕩才子和一個地理學家,倒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說到這裏,差點又漏了一個人,還是那位告狀的給事中華眿,他也名留青史了,後來有人根據傳說寫了一出廣為流傳的戲,此戲俗名《三笑》,又稱《唐伯虎點秋香》,由於這位仁兄當年多管閑事,編劇為了調侃他,便以他為原型創作了華太師這個經典角色,不但硬塞給他幾個傻兒子,還安排唐伯虎拐走了他府裏最漂亮的丫環,也算是給伯虎兄報了仇。


    這場文壇風雲最終還是平息了,可已經倒黴到家的唐伯虎不會想到,他的厄運才剛剛開始,更大的麻煩還在未來的路上等待著他。


    唯一的遺漏朱佑鏜是個很實在的人。


    他從小飽經憂患,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立為太子後又幾經飄搖,差點被人廢了,能熬到登基那天,實在是上天保佑,阿彌陀佛。


    這個少年經曆了太多的苦難,所以他憎惡黑暗和邪惡,他不顧身體日以繼夜工作,驅逐無用的僧人和道士,遠離奸人,任用賢臣,為大明帝國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可是過大的工作強度也徹底拖垮了他的身體,二十多歲腦袋就禿了一大半,麵孔十分蒼老,看上去活像街邊掃地的大叔,連大他好幾輪的王恕和馬文升都不如,馬文升活到了八十五歲,而王恕更是創造了紀錄,這位老大爺一直活到九十三歲才死,據說死的當天還刨了好幾碗飯,吃完打了幾個飽嗝後才自然死亡。


    朱佑鏜沒有那樣的運氣,三十多歲的他已經重病纏身,奄奄一息,卻仍然一如既往地拚命幹活,身體自然越來越差,但他全不在乎。


    在這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背後,他似乎預感到了即將來臨的危險。


    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來,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


    此時王恕已經退休回家,吏部尚書幾經變更,空了出來,朱佑鏜想讓馬文升接替,但兵部也離不開這個老頭子,一個人不能分成兩個用,無奈之下馬文升隻好就任了,他推薦一個叫劉大夏的人接替了他的位置。


    馬文升的眼光很準,劉大夏是一個十分稱職的國防部長,在他的統領下,大明帝國的邊界變得堅不可摧。


    但事實證明,這位國防部長最大的貢獻並不是搞好了邊界的防務,而是推薦了一個十分關鍵的人。


    [595]弘治十五年(1502),兵部奏報,由於疏於管理,軍中馬匹不足,邊防軍騎兵戰鬥力銳減,急需管理。


    這是個大事,朱佑鏜立刻找來劉大夏,讓他拿主意。


    劉大夏想了一下,回複了朱佑鏜:“我推舉一人,若此人去管,三年之內,必可見功。”


    “誰?”“楊一清”朱佑鏜很快就在腦海中找到了對象,因為這實在是一個很有特點的人。


    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楊一清,一個快到五十歲的老頭,不苟言笑,整日板著嚴肅的麵孔,而且相貌出眾——比較醜。


    反正是去管馬,又不是派去出使,就是他了!於是幹了二十多年文官的楊一清離開了京城,來到了陝西(養馬之地),他將在這裏的瑟瑟寒風中接受新的錘煉,等待著考驗的到來。


    此時的三人內閣能謀善斷,馬文升坐鎮吏部,劉大夏統管兵部,一切似乎已經無懈可擊,弘治盛世終於到達了頂點。


    但朱佑鏜的身體卻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


    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告別的時刻終於到了。


    年僅三十六歲的朱佑鏜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在這最後的時刻,麵對著跪在地上哭泣的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他回顧了自己幾乎毫無缺憾的人生,終於意識到了他此生唯一的遺漏:“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隻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太子是很聰明的,但年紀太小,喜歡玩,希望諸位先生勸他多讀書,做一個賢明的人。”


    閣臣們回應了他的擔憂:“誓不辱命!”看著這三個治世能臣,朱佑鏜笑著閉上了眼,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這一輩子沒有享過什麽福,卻遭了很多罪,受過無數惡毒的傷害,卻選擇了無私的寬恕,他很少體驗皇帝的尊榮,卻承擔了皇帝的全部責任。


    從黑暗和邪惡中走出來的朱佑鏜,是一個光明正直的人。


    所以我給了他一個評價,是他的祖先和後輩都無法得到的最高評價:朱佑鏜是一個好皇帝,也是一個好人。


    [59]明武宗朱厚照現在讓我們調整一下呼吸,明代三百年中最能鬧的一位兄弟終於要出場了。


    據說清朝的皇子們在讀書時如果不專心,師傅就會馬上怒斥一句:“你想學朱厚照嗎?!”被幾百年後的人們當作反麵典型的朱厚照並不冤枉,單從學習態度上講,他實在是太過差勁。


    朱佑鏜這輩子什麽都忙到了,什麽都惦記到了,就是漏了他的這個寶貝兒子。


    朱佑鏜命不好,隻生了兩個兒子,還病死了一個,唯一剩下來的就是朱厚照,自然當成**來看待,加上他老兄幼年不幸,便唯恐自己的兒子受苦,無論什麽事情都依著他,很少責罰,更別提打了。


    這大概是世上所有父親的通病。


    朱厚照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天不怕地不怕,想要什麽就有什麽,也沒有人管他,這很自然,連他爹都不管,誰敢管?無數的敗家子就是這樣煉成的。


    但朱厚照並不能算是真正的敗家子,據史料記載,他的智商過人,十分聰明,也懂得是非好歹,隻是這位大哥有一個終身不改的愛好——玩。


    玩,怎麽好玩怎麽玩,翻過來覆過去,天翻地覆,鬼哭神嚎,也隻是為了一個字——玩。


    請諸位千萬記住這個前提,隻有理解了這些,你才能對下麵發生的事情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朱厚照就這麽昏天黑地玩到了十五歲,突然一天宮中哭聲震天,他被告知父親就要不行了,而他朱厚照將成為下一任的皇帝。


    朱厚照先生並不十分清楚這句話的含義,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加了個名譽頭銜,該怎麽活還怎麽活,沒什麽變化。


    可是不久之後,麻煩就來了,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再也看不下去了,便上書希望朱厚照兄不要再玩下去,要好好的做皇帝,並且他還在書中列明了朱厚照的幾條罪狀,比如不在正殿坐著,卻四處閑逛看熱鬧,擅自騎馬劃船,隨便亂吃東西等等。


    這些是罪狀嗎?應該說對於朱厚照而言,這些確實是罪狀,劉健可是有著充足的理由的:在家呆著多好,幹嘛四處亂跑,萬一被天上掉下的磚瓦砸到,那是很危險的,有個三長兩短,大明江山怎麽辦?騎馬也不安全,摔下來怎麽辦?劃船更不用說了,那年頭還沒有救生圈,掉進水裏就不好了,為了大明江山,最好就不要隨便幹這些危險活動了。


    東西更是不要亂吃,雖然毒大米、爛花生之類的還沒有普及,萬一吃壞肚子的話,大明江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劉健苦口婆心地說了很長時間,可朱厚照對此隻有一個想法:全是廢話!老子當太子的時候就沒人敢管,現在做了皇帝,這個老頭子竟然還敢來多管閑事!但這個老頭子畢竟是老爹留下來的頭號人物,是不能得罪的。


    於是朱厚照搬出了一幅忠厚純樸的表情,老老實實地說道:“我明白了,今後一定改正。”


    可是天真的劉健並不知道,如果相信了朱厚照先生的話,那是連春節都要過錯的。


    [597]這之後,非但沒有看見朱厚照兄懸梁刺股,勤奮努力,反而連早朝都不上了,更不要說什麽午朝,整天連這位老兄的影子也找不著。


    這下輪到人事部長馬文升和國防部長劉大夏出馬了,他們早就感覺到不對勁了,為了能夠及早限製住這位少年皇帝的行為,把他往正道上引,他們準備奮力一搏。


    很快,兩人先後上書勸說朱厚照,並且表示如果皇帝不采納他們的意見,他們會繼續上書直到皇帝改正為止。


    朱厚照終於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考驗,十六歲的他畢竟沒見過二位部長這種不要命的架勢,他第一次產生了畏懼感。


    然而這時耳旁一個聲音對他說:陛下,你不需要聽命於他們,你有命令他們的權力!朱厚照高興地接受了這個意見,他當即對二位部長表示,你們也不用再上書了,因為我現在就不讓你們幹了,你們下崗了,收拾東西回家養老吧!馬文升和劉大夏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不但沒嚇唬住,還被反咬了一口。


    辛辛苦苦幹了幾十年,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傷心之下,他們各自離職回家。


    而發出那個聲音的人,叫做劉瑾。


    劉瑾,陝西人,出生年月日不詳,這也是個正常現象,家裏有識字認數記得生日的,一般不會去做太監。


    這位劉先生原本姓談,是個很堅強而且膽子很大的人,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他是自宮的。


    當然了,他自宮的動機並不是因為撿到了葵花寶典之類的武功秘籍,之所以走上這條路,隻是因為他想找個工作。


    為了求職就拿刀子割自己,這樣的人自然很堅強。


    更懸的是,自宮也不一定有工作,當時想當太監的人多了去了,沒點門路你還進不去,萬一進不了宮,割掉的又長不回來,那可就虧大了。


    敢搞這種風險投資的人,是很有幾分膽量的。


    這位預備宦官還算運氣好,一個姓劉的太監看中了他,便安排他進了宮,此後他就改姓劉了。


    公正地講,劉瑾是一個很有追求的太監,他進宮之後勤奮學習,發憤用功,很快具備了初級文化水平,這在宮裏已經是很難得了,於是他被選為朱厚照的侍從。


    從王振到劉瑾,他們的發家之路提醒我們,無論何時何地,即使當了太監,也應該堅持學習。


    還是俗話說得好:知識改變命運。


    [598]當劉瑾看到不愛讀書,整日到處閑逛的朱厚照時,他意識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出現了。


    隻要能夠哄住這個愛玩的少年,讓他隨心所欲地玩樂,滿足他的需求,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當然了,劉瑾並不是唯一的聰明人,還有七個人也發現了這條飛黃騰達的捷徑。


    他們八人也因此被授予了一個極為威風的稱號——八虎。


    朱厚照很快發現,與那些整日板著臉訓人的老頭子們相比,身邊這些百依百順的太監更讓他感到舒服。


    於是他給予這些人充分的信任,將宮中大權交給了他們,還允許他們參與朝政,掌握國家大權。


    有了皇帝的支持,劉瑾開始擴張自己的勢力,這位劉先生實在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他充分吸取了前幾任太監的經驗教訓,將自己的手伸向了一個新的領域——文官集團。


    劉先生很清楚,自己雖然得寵,歸根結底也隻是個太監,要想長治久安,穩定發展,就必須拉攏幾個大臣,劉健、李東陽這些人自然不買他的帳,但他知道,要在讀書人中間找幾個軟骨頭的敗類並不困難。


    經過仔細觀察,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吏部侍郎焦芳。


    接觸一段時間後,雙方加深了了解,形成了共識,決定從今以後狼狽為奸,共同作惡。


    焦芳,河南泌陽人,進士出身,還是個翰林,但你要是把他當成文弱書生,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想當年,萬安在內閣管事的時候,大學士彭華推薦晉升學士人選,漏了焦芳,這位兄台聽到消息,當即表示,我要是當不上學士,就拿刀在長安道上等彭華下班,不捅死他不算完。


    彭華聽到消息,嚇得不行,把焦芳的名字加了上去,事情這才了解。


    這位焦兄弟如此彪悍,在中進士之前估計也是在道上混的,被拉入夥實在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焦芳就這樣成為了劉瑾犯罪集團的骨幹成員,考慮到投靠太監畢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焦芳並沒有公開自己的身份,一切都在秘密中進行著。


    劉瑾的行動終於引起了文官集團的警覺,馬文升和劉大夏的離去也讓他們徹底認識了即將到來的危險,必須動手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599]劉健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政治家,多年在官場打滾的經驗告訴他,如果再不收拾局麵,後果不堪設想,而想要除掉八虎,但靠內閣是絕對不夠的。


    要獲得最後的勝利,必須發動文官集團的全部力量,發動一次足以致命的攻擊。


    基於這個認識,他找到了戶部尚書韓文,布置了一個周密的計劃。


    第二天,進攻開始。


    這一天,朱厚照收到了一份奏折,他並不在意地翻閱了一下內容,卻立刻被嚇得膽戰心驚!這份奏折不但像賬本一樣,列舉了他登基以來的種種不當行為,還第一次大膽地把矛頭直接對準劉瑾等人,表示再也無法容忍,必須立刻殺掉八虎,如果朱厚照不執行,他們絕不幹休。


    此奏折的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壇領袖李夢陽,要說他也確實名不虛傳,寫作水平極高,引經據典,短短的幾千字就把劉瑾等人罵成了千古罪人,社會垃圾。


    但是朱厚照害怕的並不是這份奏折的內容,也不是奏折的作者,類似這種東西他已經見過很多次,習以為常了,真正讓他畏懼的,是這份奏折的落款——六部九卿。


    六部大家都知道了,而所謂九卿,就是六部的最高長官六位尚書,加上都察院長官最高長官、通政司最高長官和大理寺最高長官,共計九人,合稱九卿。


    這一舉動通俗地說,就是政府內閣全體成員發動彈劾,威脅皇帝答應他們的條件和要求。


    劉健不愧是老江湖,他一眼看穿了劉瑾等人的虛實,根本不與他們糾纏,而是發動內閣各部,直接威逼皇帝。


    他早已打好了算盤,雖然這位皇帝鬧騰得厲害,畢竟隻是個小孩子,禁不住大人嚇唬,隻要擺出拚命的架勢,他是會服從的。


    劉健的想法是對的,他這一招把朱厚照徹底嚇住了,剛上台沒多久,下麵的這幫人就集體鬧事了,要是不答應他們的要求,萬一再來個集體罷工,這場戲一個人怎麽唱?他準備屈服了。


    劉瑾等人得知消息,嚇得魂不附體,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劉健竟然這麽狠,一出手就要人命。


    八個人馬上湊在一堆開會想對策,可是由於智商有限,談了半天也沒辦法,隻得抱頭痛哭。


    朱厚照的環境也好不了多少,和劉健相比,他還太年輕,麵對威脅,他隻好派出司禮監王嶽去內閣見幾位大人,以確定一個問題——你們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00]王嶽急匆匆地跑到內閣拜見三位大人,卻意外地看到了兩種不同的反應。


    他小心翼翼地開始詢問幾位閣臣的意見,還沒等他問完,劉健就拍案而起,表達了他的觀點:“沒什麽可說的,把那八個奴才抓起來殺掉就是了!”本來就很能侃的謝遷也毫不客氣,厲聲說道:“為國為民,隻能殺了他們!”然而剩下的李東陽卻保持了沉默,麵對劉健和謝遷驚異的目光,他這才緩緩地表示,應該嚴懲違法的太監。


    李東陽此時的奇怪表現並沒有引起劉健和謝遷的重視,他們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王嶽的身上,等待著這位司禮監的表態。


    也算劉瑾運氣不好,因為王嶽最討厭的人正是他,大家要知道,太監行業的競爭是很激烈的,對這位搶飯碗的同行,王嶽自然沒有什麽好感。


    他對三位閣臣的意見表示完全接受,並立刻回到宮中向朱厚照轉達了內閣的意見。


    朱厚照想不到內閣竟然如此不留情麵,但他並不想趕走這幾個聽話的宦官,便另派一人再去內閣談判,這次他降低了自己底線:同意趕走八人,但希望能夠寬限一段時間執行。


    內閣的答複很簡單——不行。


    同時更正了朱厚照的說法——不是趕走,是殺掉。


    朱厚照真正是無計可施了,他隻能繼續派出司禮監前去內閣談判。


    此時八虎已經知道了情況的嚴重性,他們驚恐萬分,竟然主動找到了內閣,表示他們願意自己離開這裏前往南京,永不幹涉朝政。


    內閣壓根就不搭理他們。


    劉瑾和其餘七個人都哭了,他們是被急哭的。


    這是匆忙混亂的一天,宮中的司禮監急匆匆地趕到內閣,又急匆匆地趕回宮裏,朱厚照也無可奈何,八虎完全喪失了以往的威風,隻是惶惶不可終日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命運的裁決。


    出人意料的是,與此同時,內閣裏卻發生了一場爭論。


    計劃的發起人劉健眼看勝利在望,便召集內閣和各部官員開會商討下一步的對策。


    劉健的急性子果然名不虛傳,會議一開始,他就拍起了桌子,恨不得吃了劉瑾等人,謝遷、韓文也十分激動,一定要殺了“八虎”。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東陽終於開了口,但他說出的話卻著實讓在座的人吃了一驚。


    李東陽表示,隻要皇帝能夠疏遠趕走“八虎”就行了,沒有必要一定把他們殺掉,否則事情可能會起變化。


    他的建議引起了劉健和許多人的不滿,與會的人眾口一詞地認為他過於軟弱,對他的建議毫不理會。


    李東陽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在他看來,這些憤怒的人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但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就這樣,內閣商定了最後的方針:除掉八虎,決不讓步。


    明朝的那些事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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