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六百六十一章至第六百七十章||[1]他們不但人多勢眾,而且作戰勇猛,消息靈通,更為可怕的是,在他們的背後,似乎有一股強大勢力在暗中支持。


    王守仁看出了這一點,他沒有倉促出兵,而是仔細研究了以往剿匪的戰例,終於發現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巧合:那就是每次官兵出擊,不是撲空就是中埋伏。


    很少能夠展開作戰。


    土匪怎麽可能知道官兵的行動?答案隻有一個——臥底,在官府中有土匪的臥底。


    王守仁決定解決這些人。


    不久之後,他突然發布命令,表示最近要集中兵力剿滅土匪,來一次突然行動,要各軍營做好準備。


    然而大家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很久,卻沒有得到開戰的命令,與此同時,身邊的一些同事突然失蹤,之後又被放了回來,而且個個神色慌張,怎麽問也不開口。


    這是王守仁的詭計,他先放出消息,然後派人盯住衙門裏的各級官吏,發現去通風報信的就記下,回來後全部秘密逮捕。


    但他最高明的地方在於,這些人他一個也不殺,而是先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再問清楚他們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員,聊幾句諸如“希望你的母親、子女保重身體,我們會經常去探望”之類的威脅性語言。


    軟硬兼施之下,這些人乖乖答應當官府的臥底,成為了雙麵間諜。


    這下子土匪們就抓瞎了,很多頭目就此被一網打盡。


    王巡撫卻意猶未盡,他決心把這場“江西剿匪記”演到底,拿出了絕招——十家牌法。


    所謂“十家牌法”,通俗點說就是保甲連坐,十家為一個單位,每天輪流巡邏,如果出了什麽事情,大家就一起完蛋。


    這一招實在太狠了,搞得本地土匪過年都不敢回家,隻能躲在深山裏一邊啃樹皮一邊痛罵王守仁。


    土匪也是有尊嚴的,他們再也無法忍受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與其被王大人玩死,還不如起來拚一拚。


    可惜王大人實在是一個軟硬不吃的人。


    可憐的土匪們不會知道,王守仁先生通常被後世人稱為“四家”:偉大的哲學家、軍事家、政治家、文學家。


    這四個稱謂他都當之無愧。


    所謂軍事天才,就是不用上軍校,拿一本盜版孫子兵法也能打仗的人,王守仁就屬於這一類型,他不但會打仗,還打出了花樣。


    他的用兵方法可以用兩個字形容——詭異。


    [2]別人打仗無非是敵進我退,敵退我追,兵多就打,兵少就跑。


    王哲學家卻大大不同,他從來不與敵人正麵交鋒,從來都是聲東擊西,你往南走,他偏往北,經常搞得敵人暈頭轉向。


    不按常理出牌也就罷了,有意思的是,這位仁兄還有個不合常理的習慣,即使兵力再少,他也敢出戰,士兵不夠他就玩陰的,什麽挖坑打埋伏,那是家常便飯,更為奇怪的是,即使他占據絕對優勢,把對手圍得如鐵桶一般,也從不輕易發動進攻,如果時間允許,總要餓他們個半死不活,誘使對方突圍,鑽入伏擊圈,才開始發動總攻。


    基本上這幾招一路下來,神仙也會被他整死的。


    公正地講,在日常生活中,王巡撫確實是一個正直忠厚的老實人,可到了戰場上,他就會立馬變得比最奸的奸商還奸,比最惡的惡霸還惡。


    江西的土匪們很快就要麵對這位王大人了,真是一群苦命的人啊。


    土匪們很快結成了同盟,集合兵力準備和王大人拚命,王守仁的手下有些擔心,勸他早作準備,王守仁卻滿不在乎:“一起來就一起收拾好了,也省得我去找他們,有啥可準備的?”土匪們也聽說了這句話,他們雖感覺自己的人格尊嚴沒得到承認,比較生氣,但這也同時說明王守仁輕視他們,暫時不會動手。


    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準備時機。


    其實土匪朋友們應該記住一個真理,在戰爭時期,王守仁先生說的話,是要反過來理解的,否則你被他賣了還要幫著數錢。


    就在他們躲在深山中休養生息的時候,王守仁突然調集軍隊主力大舉進攻,土匪們措手不及,被堵在了贛南山區,全部都被包了餃子。


    王守仁包圍了他們之後,卻突然不動彈了,一直置之不理,仿佛這事就不是他幹的,土匪們急得不行,糧食也不夠吃了,是打是抓您表個態啊!沒辦法了,逼上絕路的土匪們準備突圍了。


    可他們剛向包圍圈發起衝鋒,後路卻突然出現大批人馬,退路隨即被切斷,他們又一次掉進了王守仁設置已久的陷阱,很快被打得潰不成軍。


    大部投降,小部逃竄。


    經過這一仗,王守仁真出了大名了,那些逃回去的人又大肆宣傳,說王巡撫長了八個腦袋,九條胳膊,厲害得沒了邊,於是剩下的土匪們一合計,這個閻王是惹不起了,不如先服個軟,暫時招安,反正你老王總是要走的,到時候再鬧也不遲。


    就這樣,土匪頭們手牽手、肩並肩地到了巡撫衙門,表示願意服從政府管理,改當良民。


    其實這一招倒也不壞,可到王大人那裏,實在是過不了關的。


    [3]1、因為王大人有一個好習慣——查檔案。


    在剿匪之前,這些人的老底他早摸得一清二楚,真心假意他心裏有數。


    土匪們看到王大人以禮相待,都十分高興,以為糊弄過去了,可是沒過兩天,王大人突然發難,殺掉了其中幾個人,而這幾個人都是曾經受過朝廷招安的,這種老痞子,王守仁是不感興趣的。


    (這一條如果推廣使用,張獻忠早就沒命了)。


    殺雞給猴看,這一招用出來,就沒什麽人敢動了,於是假投降就變成了真投降。


    就這樣,煩了朝廷十幾年,屢招不安,屢打不平的江西土匪被徹底掃平了,王守仁先生在幾個月的時間裏,連打帶拉,連蒙代騙,終於解決問題。


    江西剿匪記在明代曆史上並不起眼,但對於王守仁而言,卻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要知道大凡曆史上幹哲學這行的,一般都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智商要過剩,弱智白癡是禁止入內的(大智若愚者除外),第二必須是吃飽了沒事幹(飯都吃不飽還搞啥哲學)。


    哲學有這麽高的門檻,是因為它是世間一切科學的基礎,如果你夠厲害,理論上是什麽學科都可以搞得定的。


    比如錢學森先生曾經反複說,他之所以能夠搞導彈衛星,不斷出科研成果,是他長年累月學習馬列主義的結果。


    別人我不敢說,至少王守仁先生是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哲學家,而這幫贛南土匪們正好為他提供了另一個機會——突破的機會。


    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王守仁終於發現光懂得哲學是不夠的,整天談論"心學"並沒有什麽效果,"心學"並不能打跑土匪,他隱約地感覺到,要想理論聯係實際,成功立業處事,還需要另一樣神秘的工具。


    經曆了荒山野嶺的荒涼,無人問津的落寞、曾經悟道的喜悅後,王守仁又一次來到了關口,在江西的兩年,由於遍地土匪,他隻能四處出差專職剿匪,沒有時間去研究他的哲學。


    上天沒有虧待王守仁,正是在這金戈鐵馬、烽火連天的兩年中,王守仁逐漸找到了這樣工具,並且熟練地掌握了它。


    有了這件工具,他才能超越眾多的前輩,成為理學的聖賢。


    有了這件工具,他才能成就輝煌武功,為後人敬仰。


    有了這件工具,他的哲學方為萬人信服,遠流海外,千古不朽。


    而後世的名臣徐階、張居正也正是借助了這件工具,建立不世功勳,名留千古。


    這件工具的名字叫做"知行合一"。


    關於知和行的關係,是一個中國哲學史上的根本問題,這個麻煩從諸子百家開始,一直到後來的孫中山,曆時幾千年,罵了無數次,吵了無數次,始終無法解決。


    我也不能解決,但我可以解釋。


    其實這個問題說穿了,就是一個理論和實踐的問題,有人認為知易行難,懂得理論是容易的,實踐是很難的,有人認為知難行易,領悟道理很難,實踐很容易。


    比如朱聖人(朱熹)就主張知難行易,這也好理解,按照他那個格法,悟道是很難的,但執行似乎是很容易的。


    大家可能很難想象,但就是這麽個玩意,折騰了上千年,直到今天,都沒停過。


    此刻王守仁站了出來,他大聲喊道:懂得道理是重要的,但實際運用也是重要的!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要想實現崇高偉大的誌向,必須有符合實際、腳踏實地的方法。


    這絕不僅僅是一句話,而是一種高深的處事和生活智慧,足以使人受用終身,所以它看起來很容易明白,實際上很不容易明白。


    二十多年後,有兩個人先後讀了他的書,卻都看到了"知行合一"這句話,一個人看懂了,另一個人沒有看懂。


    看懂的那個人叫張居正,沒有看懂的那個人叫海瑞。


    四百年後,有一個年輕人看到了這句話,佩服得五體投地,以此作為自己的終身行為準則,並據此改名——陶行知。


    不祥的預兆領悟了"知行合一"的王守仁不再空談理論和哲學,因為殘酷的現實讓他明白,光憑說教和四書五經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要讓土匪放下手中的刀,最好的方法是用火槍。


    懷揣著這種理念,王守仁即將迎來自己人生中最為艱難的考驗。


    對這些土匪,他一直十分納悶,既不經看,也不經打,如此的一群廢物,怎麽就敢如此囂張搞規模經營呢,而在訊問土匪時,他終於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寧王朱宸濠。


    毫無疑問,這些土匪的背後或多或少地有著朱宸濠的影子,身為一個藩王,卻去和強盜打成一片,總不能理解為深入群眾吧。


    知縣拉關係是想升知府,侍郎拉關係是想當尚書,藩王拉關係是想……於是王守仁很快找到了答案,唯一的可能的答案。


    [4]問題嚴重了,他立刻跑去找孫燧。


    孫燧,時任江西巡撫,浙江餘姚人,不但是王守仁的老鄉,也是他同朝為官最好的朋友。


    當時的王守仁隻是江西南部(贛南)巡撫,且主要任務就是剿匪,這麽大的事情,他沒法拍板當家,隻能找孫燧。


    然而當他跑到巡撫衙門,找到孫燧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這件事情後,卻隻換來了一個奇怪的反應。


    2、孫燧是苦笑著聽他說完的,然後他歎了一口氣,隻說了一句話:"兄台你現在才知道?"這下輪到王守仁傻眼了。


    正德十年(1515)十月,河南布政史孫燧接到了一份命令,中央決定提升他為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這本是一件好事,但孫燧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後麵還有一個任命——派江西巡撫。


    江西,對當時的朝中官員來說,是一個死亡之地。


    就在幾年前,江西巡撫王哲光榮上任,可沒多久,他竟突然離奇死亡了,朝廷派董傑接替他的位置,才過了八個月,董傑兄也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後任的兩位巡撫還沒幹到一年,就自動收拾包裹回來了,寧可不做官,也不在那裏住。


    其中奧妙朝廷的高級官員都心知肚明,卻不出聲。


    收了人家的錢,自然不好出聲。


    可是江西不能沒有人去,也不知是哪位仁兄和孫燧有仇,竟然推薦了他。


    孫燧就這樣被推到了懸崖邊上。


    然而孫燧回答:"我去!"他叫來了自己的妻子,跟他交待自己的後事,妻子嚇得不行,問他是怎麽回事。


    孫燧隻是歎氣說道:"這次我要死在那裏了。


    ""既然如此,那咱不當這個官,不去還不行嗎?""國家有難,自應挺身而出,以死報國,怎能推辭!"孫燧義正言辭地這樣回答。


    他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安置好家人,告別妻子,帶著兩個書童,就此踏上不歸路。


    到江西後,他卻十分意外地受到了寧王的熱烈歡迎,送錢送物不說,還時常上門探訪,可謂熱情之至。


    但孫燧拒絕了,他還了禮物,謝絕探訪。


    這是因為他很明白,拿了人家的東西,就要給人家辦事。


    而寧王要辦的事情叫做謀反,現在收了東西,將來是要拿腦袋去還的。


    然而之後不久,他就發現身邊的人都在監視著自己,無論他幹什麽事情,寧王總是會預先知道,有時還會故意將他在某些秘密場合說過的話透露出來。


    甚至他的住處也時常有可疑人員出沒。


    麵對這一切,孫燧並沒有屈服,他依然毫無畏懼地留在了這裏。


    因為留在這裏,是他的職責。


    [5看著這麽個軟硬不吃的家夥,寧王十分頭疼,無奈之下隻能出暗招,他派人給孫燧送去了四件東西——棗、梨、薑、芥。


    看到這些東西的孫燧笑了,他知道了寧王的意思——早離疆界。


    之後的事情就出乎寧王的意料了,孫燧十分大方地吃掉了這些特殊的"禮品",卻一點也不動窩。


    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中,孫燧獨自堅持了四年,而現在,他終於有了一個戰友——王守仁。


    可這二位一合計,才發現他們根本沒有勝算,說起來兩人都是巡撫,卻都是空架子,王守仁手上也沒有兵,因為明代規定,巡撫並無兵權,需經過中央審批,方可動用,王大人平日手下隻有幾個民兵組織,抓扒手維持治安也還湊合,哪裏能去打仗?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組織,可組織也沒辦法,二位同鄉又陷入了無言的彷徨中。


    孫燧和王守仁不知所措的時候,寧王卻正幹得起勁。


    天才的悲劇從寧王朱宸濠的行動來看,他始終遵循著這樣一條人生格言:謀反大業,人才為本。


    從史料分析,這位仁兄雖有野心,但智商並不很高,很多事情都解決不了,為了彌補自己的弱點,他掛出高薪招聘的牌子,在社會上廣泛招募人才。


    因此上門的人不少,可是經過麵試,朱宸濠發現混吃混喝的居多,有才能的幾乎沒有,隻有一個叫劉養正的還勉強湊和,便就此拍板,任命他為造反行動總助理。


    之後又有一個叫李士實的,先前做過侍郎,後來辭官回家,朱宸濠感覺他也不錯,就一起招了回來,安排他再就業。


    但這兩個人並不能讓朱宸濠滿意,他十分納悶,人才都去了哪裏?這個問題我來回答:都去考試做官了。


    朱宸濠同誌生不逢時啊,要知道,人才這種稀缺資源,隻有在朱元璋那天下大亂的年頭,才會四處亂跑去混飯吃。


    太平盛世,誰肯提著腦袋跟你造反?還不如好好讀書,混個功名,這才是真正的正道。


    再看看他手下這兩個人才,一個劉養正,舉人出身,進士考不上,仗著讀了幾本兵書就敢說自己熟讀兵法,運籌帷幄,除了能侃啥用都沒有。


    還有那個李士實,朝廷混不下去了,回家到寧王這裏吃閑飯,據說除了點頭舉手同意,就沒有幹過什麽事情。


    就是這麽兩個貨,居然被他當作臥龍、鳳雛養著,也算別有眼光。


    其實朱宸濠知道自己缺人才,但他也沒有辦法,正當他為此愁眉苦臉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已經在蘇州找到一個真正的人才,若此人加入,大業必成。


    朱宸濠大喜,準備親自派人去請這個人。


    說來慚愧,此人已經被我們丟到後台整整二十年了,現在是時候請出來了。


    伯虎兄,上場吧![二十年前,唐伯虎上京趕考,落得一個悲慘的下場,好歹出了獄,他本想振作精神,回家過點平靜的日子。


    可當他返鄉後,才發現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預料。


    原先笑臉相迎的鄉親已經換了麵孔,除了藐視還是藐視,他的書童下人也不再崇敬他,有時竟然還敢反客為主,大聲訓斥他。


    他的老婆非但不體諒他,還時常惡語相向。


    更讓他痛苦的是,連在家門口看門的旺財看見他也是汪汪大叫,追著他來咬。


    這並非玩笑,以上描述出自唐伯虎給朋友的書信,每一個字都是殘酷的事實。


    在殘酷的事實麵前,唐伯虎徹底絕望了,他不再相信聖賢之言,也不再寒窗苦讀,他已經失去了做官的資格,讀書還有什麽意義!從千尺高台跌落下來,遭受無盡的歧視和侮辱,從此他沒有夢想,沒有追求,他隻需要一樣東西——醉生夢死的快樂。


    從此他開始在全國多個地方的著名妓院流竄,由於他文采出眾,迷倒了很多風塵女子,甚至許多人主動來找他,還願意倒貼,也算是個奇跡。


    所謂風流才子的稱號也正是從此刻開始傳揚的,畢竟風流倜儻,縱意花叢是許多人所夢想的,但他們不知道,在唐伯虎那縱情的笑容背後,是無盡的酸楚。


    就在唐伯虎人生最低穀的時候,朱宸濠來到了他的身邊,伸出了手——將他推向了更低穀。


    接到朱宸濠的邀請,唐伯虎一度十分高興,就算當不了官,給王爺當個師爺倒也不錯,而朱宸濠對他的禮遇也讓他感到自己終於找到了明主。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朱宸濠這個領導不太地道,他總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土匪流氓接觸,而且囤積了很多糧草、兵器,還經常看著全國地圖唉聲歎氣,作義憤填膺握緊拳頭狀。


    怕不是要造反吧?逛妓院雖然名聲不好,也就是玩玩而已,這可是個掉腦袋的事情啊,還是快點溜號吧。


    有飯吃、有妓院逛的唐伯虎沒有朱重八那樣的革命覺悟和革命需求,他不過是想混碗飯吃。


    問題是,你想走,就能走嗎?讓你看了那麽多的機密,知道了內情,不把腦袋留下,怎麽舍得讓你走呢?四十九歲的唐伯虎麵對著生命威脅,又一次迸發了智慧的火花,他決定學習前輩的經驗——裝瘋。


    隻有裝瘋,才能讓朱宸濠相信,他什麽也沒有看見,即使看見了也不會說話,即使說話也不會有人信。


    唐伯虎到底是才子,裝瘋也裝得很有風格,比當年吃狗屎的袁凱厲害得多,因為他想出了一個絕招——裸奔。


    真是舍得下本錢啊。


    從此,伯虎兄摒棄了傳統觀念,堅決一脫到底,光著身子四處走,看見大姑娘就上去傻笑,還經常高呼口號:“我是寧王的貴客!”他這一搞,整個南昌城都不得安寧,許多人紛紛出來看熱鬧,朱宸濠的麵子算是給丟光了,他氣急敗壞,連忙下令趕緊把這位大爺送回蘇州,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終於虎口脫險的唐伯虎鬆了一口氣,但在慶祝劫後餘生的同時,他對人生也已經徹底絕望。


    他此後的生活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徹底墮落。


    日以繼夜的飲酒作樂,縱情聲色,摧垮了他的身體,卻也成就了他的藝術,他的詩詞書畫都不拘泥於規則,特別是他的人物畫,被認為三百年中無人可望項背。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四年後(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這位中國文化史上的天才結束了自己坎坷的一生,永遠歸於沉寂。


    有時,我也曾看過電視上那些以唐伯虎為原型的電視劇,看著他如何智鬥奸臣,看著他如何娶得美人歸,這些情節大都十分搞笑,但無論如何,每次我都笑不出來。


    因為在我的腦海裏,始終浮現著的,是那個真實的唐伯虎,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那個懷才不遇的中年人,那個心灰意冷的老人。


    是那個在無奈中痛苦掙紮、無比絕望的靈魂。


    隻有那首桃花歌仍舊在訴說著他的心聲,縈繞千載,從未散去。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訣別送走了唐伯虎的朱宸濠卻沒有絲毫的憂傷愁緒,他正鼓足精神,準備著自己的造反事業。


    王守仁與孫燧的曖昧關係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對這兩個人,他一直十分頭疼,孫燧就不說了,王守仁他也是久聞大名,將來一旦動手,此二人將是最強大的敵手。


    應該想個辦法解決他們了。


    [7]但目前是造反的最關鍵階段,畢竟是兩個巡撫,如果私下派人黑了他們,恐怕要出亂子,可要是放任不管,又似乎不太妥當。


    此時,劉養正卻提出了一個疑慮,打斷了朱宸濠的思索。


    “如果他們把這裏的情況上奏朝廷怎麽辦?”朱宸濠看著擔憂的劉養正,突然笑了:“這個問題你不用擔心。”


    說話之間,他突然想出了一個主意:“你去找人通知孫燧和王守仁,我要和他們見一麵。”


    孫燧和王守仁也正在商量著對策,在對目前態勢進行仔細分析後,王守仁得出了一個我方前景的科學預測——死路一條。


    孫燧十分同意這個觀點。


    皇帝是不能指望了,朱厚照兄也沒工夫搭理這些事情,能給皇帝遞話的那幾個寵臣,如果沒有錢是打不通關係的。


    而根據最新消息,擁有兵權的江西鎮守太監也已經被朱宸濠收買。


    現在是徹底的“三沒有”狀態,沒有兵,沒有將,也沒有人管。


    四周都是朱宸濠的人,天羅地網,無所遁形。


    這種情形在兵法裏有一個特定的稱呼——“絕地”。


    “那就向朝廷內閣直接上書吧。”


    王守仁提出了似乎唯一可行的建議。


    然而孫燧搖了搖頭,反問了一句:“有用嗎?”自從朱宸濠招兵買馬以來,從言官、禦史到各級地方官員,告他的人數不勝數,可沒一個人能夠告倒他。


    為什麽?除了有寵臣錢寧保他之外,內閣中的那個人和他也有著扯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對於那個人,王守仁並不陌生,他明白孫燧的意思。


    唯一的一條路似乎也不通了,王守仁又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了一個想法:“還是寫封書信送到朝廷去吧。”


    孫燧有點不耐煩了:“不是告訴過你沒用嗎?”“你誤會了,不是給內閣,而是送給另一個人的。”


    王守仁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隻是要一樣東西而已。”


    朱宸濠的使者到了,他通知兩人,朱宸濠邀請他們吃飯,務必賞光。


    王守仁和孫燧對視一眼,立刻答應了。


    這次宴會的日期大致在正德十四年(1519)的四五月間,距離最後日期的到來已經很近了,雙方將在這場宴會上展開撕破臉前的最後一場交鋒。


    [8]出人意料的是,宴會是在和睦的氣氛中開始的,朱宸濠似乎也不想談其它問題,隻是關心地問王守仁是否習慣這裏的生活,是否缺少生活用品等等,王守仁作了得體的答複,但他並沒有放鬆警惕,因為他知道,這場宴會絕不會如此簡單。


    果然,不久之後,朱宸濠還是發難了。


    他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說道:“皇上總是出巡,國事也不怎麽理,如此下去怎麽得了啊。”


    王守仁愣住了,這是一句很犯忌諱的話,朱宸濠竟然公開說出來,莫非是想攤牌?可還沒等到他反應過來,旁邊一個人突然站起來,厲聲說道:“世上難道沒有湯武嗎?”這句話實在太要命了,王守仁立刻轉身,尋找發言人,然後他發現了滿麵怒氣的退休侍郎李士實。


    話說到這個份上,不能不還擊了。


    王守仁紋絲不動地坐著,平靜地接了句:“湯武再世也需要伊呂。”


    幕後人物終於出場了,朱宸濠接著回答:“湯武再世,必定有伊呂!”王守仁還是那副平靜的表情:“有伊呂,還怕沒有伯夷叔齊嗎?”聽到這句話,朱宸濠漲紅了脖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段不太容易理解的對話,我來解釋一下,他們談論的湯武等人都是商代的著名人物,這裏就不一一介紹了。


    這段話用我的語言來翻譯,大概是這個樣子。


    “世上沒有敢造反的人嗎?!”“有造反的人也需要一個得力的幫手。”


    ——此處意思是你李士實沒有什麽能力。


    “有人敢造反,就一定會有得力的幫手!。”


    “即使你有得力的幫手,但國家一定會有忠臣!”大意翻譯完畢,換到今天,這樣說話的人應該被拉出去修理一頓。


    宴會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雙方都不發一言,以沉默互相對抗。


    此時,張燧突然站了起來,對朱宸濠的熱情款待道謝。


    大家都如釋重負,王守仁趁機提出道別,這場劍拔弩張的宴會就此結束。


    朱宸濠本想借著這次宴會摸摸王守仁的底,他基本達到了目的。


    而王守仁和孫燧卻在宴會上感受到了濃厚的殺意,他們已經感到,反叛的刀鋒正向他們不斷迫近。


    (長篇)明朝的那些事兒-曆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9]之後環境變得更為惡劣,來曆不明的人開始在街頭成群結隊地出現,拿著刀劍招搖過市,地方官員都睜一眼閉一眼,誰也不去管。


    王守仁和孫燧則成為了重點保護對象,他們的住所周圍整天都有朱宸濠的人嚴密監視。


    就在這日漸恐怖的環境中,王守仁終於等到了他要的東西。


    不久之前的那封神秘的信,朝廷內的接收人並不是內閣,而是兵部尚書王瓊。


    在信中,王守仁向自己的老上級隻要了一樣東西——旗牌。


    旗牌是明代的一種製度規定,這裏就不多說了,我們隻介紹一下它的作用——調兵。


    王守仁之前征討土匪時曾經拿過旗牌,之後又還了回去,也算是有借有還,但這不1/2|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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