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六百七十一章至第六百八十章[71]當皇帝使者前來的消息傳到南昌的時候,朱宸濠正在舉辦他的生日宴會,聽到這件事情,他十分吃驚,當即停止宴會,找來了劉養正商量對策。


    麵對著朱宸濠期待的目光,劉養正十分鎮定,不慌不忙地對這件事情作出了客觀科學的分析:朝廷中的關係都已經打通,而且一直無人通報此事,現在卻突然派出使者前來,一定是有了大的變故。


    必須立刻行動,否則可能性命不保。


    “事情緊急,刻不容緩,應該動手了!”劉養正是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家夥,讀書沒心得,進士也考不中,卻整天目空一切,楊廷和先生神童出身,考試成績優秀,在官場混了二三十年,好不容易想了個轍,準備大事化小,卻被這位仁兄插了一杠子,非要捅破天不可。


    這麽看來,科舉還真算是個好製度。


    朱宸濠緊張了,他相信了劉養正的說法,這是很正常的,以他的資質也就能和劉養正這一類人混了。


    他決心造反了。


    但在此之前,必須先解決孫燧這個令人頭疼的人物。


    所以他特地選定了謀反的日期——明天。


    明天是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十四日,這一天孫燧和巡撫衙門的官員將要到王府祝賀他的壽辰。


    而那時,將是動手的最好時機。


    第二天。


    孫燧帶著他的巡撫班子來到了寧王府,然而一進府內,他就大吃一驚。


    因為在祝壽的會場,除了來賓外,竟然還有另一群不該出現的人——幾百個身穿閃亮盔甲,手持利刃的士兵。


    撲麵而來的殺氣讓孫燧打了個寒顫,他意識到,今天可能要出事。


    很快,宴會的主角寧王出場了,他的臉上沒有過生日的喜悅,卻似乎有著無盡的悲痛。


    他哭喪著臉,向在座的人開始訴說他痛苦的原因:“告訴大家,孝宗皇帝(朱佑鏜)抱錯了兒子啊!”大家都傻了,這種八卦猛料您是怎麽知道的?寧王兄看見大家都被鎮住了,越發得意:“好在太後發現了,現在她已經下詔,讓我起兵討伐朱厚照,就是這麽回事,大家知道了就行了。”


    忽悠,您就接著忽悠吧。


    [72]孫燧最先反應了過來,事到如今,他也不講什麽禮數了,兩步跑到寧王麵前,伸出了手:“太後詔書呢?!”朱宸濠把眼一橫,風度也不要了:“你少廢話!我現在要去南京,你識相的就跟我一起走!”孫燧終於發火了:“你嫌命長啊!還想讓我和你一起造反?!白日做夢!”孫巡撫的反應很快,說完後立刻朝門外奔去,可又被侍衛攔了回來。


    朱宸濠被孫燧激怒了,但片刻之間他已恢複了平靜,慢慢地走到孫燧麵前,冷笑地表達了他的憤怒:“好吧,我成全你。”


    此刻,麵對這一切,隨同官員們的反應卻著實讓人難以置信,除了按察副使許逵挺身而出,大罵朱宸濠外,其餘的人都保持了驚人一致的態度——沉默。


    朱宸濠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發布了命令:“把他們兩個帶到城門外,斬首示眾!”然後他輕蔑地看著那些剩下的官員,親切地詢問:“還有誰?”等待他的仍然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在暴力和死亡的威脅麵前,沉默的永遠是大多數。


    孫燧和許逵就這樣被拉了出去,而孫燧實在是一條硬漢,即使被繩子捆住,依然罵不絕口,殘忍的叛軍打斷了他的左手,也沒有讓他屈服。


    他們就此被帶到了惠民門外,這裏是行刑的地點。


    孫燧沒有絲毫地慌亂,隻是平靜對許逵說道:“事已至此,真是連累你了。”


    許逵肅然回答:“為國盡忠,是我的本分,何出此言?”孫燧欣慰地笑了,他麵對著幾天前那個背影消失的方向,低首說出了最後的話:“全靠你了。”


    殺掉了孫燧和許逵,朱宸濠開始處理善後事宜,他的手下立刻趁機占領了巡撫衙門,接管了南昌城內的所有防務,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然後他充分發揚了民主精神,派人到那些巡撫衙門的官員處一一登記,搞民意調查,內容隻有一項:是否跟我一起造反。


    回答是的人立刻封賞,回答否的人關進牢房。


    最後結果是四六開,大部分人拒絕跟著他幹,當然了,並非因為他們有多麽的愛國,隻是覺得跟著這位仁兄造反沒什麽前途而已。


    事情大致解決了,劉養正去找到朱宸濠,向他報告人員的招募情況。


    朱宸濠看完了人員名單,卻皺起了眉頭。


    劉養正剛準備請示下一步的行動計劃,朱宸濠揮手製止了他:“還缺了一個人。”


    “他應該還沒走遠,現在馬上派人去追,追上之後,格殺勿論!”[73]孤軍王守仁確實還沒有走遠,他跟兩個隨從剛剛沿水路走到了豐城,就獲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寧王叛亂了。


    隨從們十分慌亂,王守仁卻並不吃驚,他早就知道這一天必定會來臨。


    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還是顯得那麽殘酷。


    孫燧,想必你已經以身殉國了吧。


    王守仁仰望著天空,他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這位同鄉好友了。


    但還沒等悲痛發泄完,他就意識到了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


    “馬上停船靠岸。”


    王守仁下達了命令。


    隨從以為他要去辦事,便緊跟著他上了岸。


    可是他們跟著這位仁兄轉了好幾個彎子,也沒見他去衙門,卻又繞回了江邊,另外找到了一艘小船,繼續由水路前進。


    這是演的哪一出?“寧王是不會放過我的,他必已派人沿江而下追過來了,陸路太危險,是不能走的,剛才我們上岸,不久後我們走陸路的消息就會傳開,足以引開追兵,而我們的船是官船,目標太大,換乘小船自然安全得多。”


    隨從們呆若木雞地看著平靜的王守仁。


    真是個老狐狸啊!玩了一招調虎離山計的王守仁並沒能高興多久,因為他麵臨的,是真正的絕境。


    寧王叛亂了,孫燧等人應該已經遇害,南昌也已落入叛軍之手,而且這位王爺想造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整個江西都安置了他的勢力,許多地方隨同反叛,情況已完全失去控製。


    雖然有巡撫頭銜,旗牌在手,但就目前這個狀況,坐著小船在江裏麵四處晃悠,連個落腳點都沒有,外麵治安又亂,一上岸沒準就被哪個劫道的給黑了,那還不如留在南昌挨一刀,算是“英勇就義”,好歹還能追認個“忠烈”之類的頭銜。


    那還有誰可以指望呢?兵部?王瓊是老上級,應該會來的,不過等到地方上報兵部,兵部上報內閣,內閣上報皇帝(希望能找得到),估計等到出兵,寧王已經在南京登基了。


    內閣也不能指望,且不說那個和寧王有貓膩的人會如何反應,自己好歹也在機關混了這麽對多年,按照他們那個效率,趕來時也就能幫自己收個屍。


    朱厚照?打住,就此打住,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算了吧。


    [74]沒有指望、沒有援兵、沒有希望。


    滿懷悲憤的王守仁終於發現,除了腳下的這條破船外,他已經一無所有。


    黑夜降臨了,整個江麵慢慢地被黑暗完全籠罩,除了船上的那一點***外,四周已經是一片漆黑。


    王守仁仍然站立在船頭,直視著這一片陰森的黑暗。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軟弱無力,孫燧已經死了,寧王已經反了,那又如何?又能怎樣!心學再高深,韜略再精通,沒有兵,沒有武器,我什麽都做不了。


    事情就這樣了嗎,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頭過去再說?那孫燧呢,就這樣白死了嗎?王守仁並不喜歡朱厚照,也不喜歡那群死板的文官,但他更不喜歡那個以此為名,造反作亂的寧王。


    他痛恨踐踏人命的暴力,因為在他的哲學體係裏,人性是最為根本的一切,是這個世界的本原,而這位打著正義旗號的寧王起兵謀反,犧牲無數人的生命,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不過是為了他的野心,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打倒當權者的寧王,將是另一個當權者。


    唯一的犧牲品,隻是那些無辜的老百姓。


    因為無論何時、何地、何人當政,他們都將是永遠的受害者。


    好吧,就這樣決定了。


    “去拿紙墨來。”


    王守仁大聲說道。


    隨從們從行李中拿出了筆墨,遞到了他的麵前。


    那一夜,王守仁沒有睡覺,他伏在書案前,徹夜奮筆疾書,他要寫盡他的悲痛和憤怒。


    第二天一早,隨從們發現了散落滿地的紙張,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所有的紙上都隻寫下了四個醒目大字:誓死報國。


    一夜未眠的王守仁依然站在船頭,對他的隨從們下達了最後的指令:“等到船隻靠岸時,你們就各自離去吧,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就是了。”


    隨從們對視了一眼:“那王大人你呢?”“我要去臨江府。”


    臨江府,位於洪都下遊,依江而建,距離洪都僅有二百餘裏,時刻可能被寧王攻陷,是極為凶險的地方。


    “王大人,臨江很危險,你還是和我們一起走吧。”


    王守仁笑了:“不用了,你們走吧,我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


    隨從們不是白癡,他們都知道王守仁要做的那件事情叫做平叛。


    於是他們發出了最後的忠告:“王大人,你隻有自己一個人而已!”王守仁收起了笑容,嚴肅地看著他們:“我一個人就夠了。”


    [75]預備船很快到了臨江,王守仁立刻下船,趕往臨江知府衙門。


    雖然他早有思想準備,可是路上的景象還是讓他大吃一驚,無數的百姓聽說戰亂即將開始,紛紛攜家帶口,準備逃離,痛哭聲哀嚎聲交織一片,搞得混亂不堪。


    王守仁眼疾手快,順手從逃難的人中拉出了一個身穿公服的衙役:“戴德孺在哪裏?”臨江知府戴德孺正準備收拾包裹,他已經得知了寧王叛亂的消息,雖然他並不想就此一走了之,卻也還舍不得死,合計一下之後,他還是決定先當一回好漢——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這一走,衙門裏的人紛紛都準備跑路,公堂之上也是亂成一片。


    關鍵時刻,有人進來通報:贛南巡撫王守仁到了。


    從級別上說,王守仁是他的上司,平時是要搞個儀式,擺個酒席隆重接待的,可在這要人命的時候,他來這裏做甚?很快,王守仁就用響亮的聲音回答了他的疑問:“都不要走了,留在這裏隨我平叛!”要說戴德孺也真不是孬種,聽到這句話,他十分興奮,當即作出了表示:“既然有王大人做主,我等願意一同為朝廷效力,平定叛亂。”


    當然了,實際問題還是要問的。


    “不知道王大人帶了多少人馬?”然後他才得知,這位巡撫大人也是剛逃出來,無一兵一卒,是個徹底的光杆。


    可就是這位光杆巡撫,孤身一人竟然敢來平叛!大敵當前,戴德孺也顧不得什麽官場禮儀了,他看著王守仁,略帶諷刺地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話:“王大人,現在就我們這幾個人,你憑什麽認定能夠平叛呢?”是的,沒有朝廷支持,對手又是藩王,你有什麽理由如此自信,能夠平定叛亂呢。


    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等待著這個是否關鍵的回答。


    現場變得鴉雀無聲,因為他們將根據這個回答,決定他們的去留。


    “因為我在這裏。”


    王守仁環顧四周,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大聲重複道:“因為我在這裏!”孤軍,也要奮戰到底!一些人走了,但包括戴德孺在內的大多數人都留了下來,因為他們從這個人自信的回答中感覺到了某種力量。


    既然大家坐在了一條船上,也就不分彼此了,戴德孺隨即下令,召集所屬的少量軍隊,準備在城內布防。


    “寧王敢來,就與他巷戰到底!”[7]然而王守仁拍了拍他的肩膀,稱讚了他的勇氣,便對在場的人發布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命令:“不用布防了,傳令下去,全軍集結,準備撤退!”啥?不是你非要抵抗到底嗎?現在又搞什麽名堂?麵對戴德孺那驚訝的臉孔,王守仁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戴知府,我們的兵力不夠,這裏也不是平叛的地方,必須馬上撤離。”


    那麽哪裏才是平叛的地方呢?“吉安。”


    “在那裏,我們將擁有戰勝叛軍的實力。”


    當年司馬遷在史記中曾經說過,飛將軍李廣的外形很像一個普通的農民,無獨有偶,很多人第一次看到王守仁,都會覺得他是一個呆子,活像個二愣子,看上去傻乎乎的,但在他糊塗的外表下,卻有著無盡的智慧。


    王守仁是一個很絕的人,他總是在奇怪的地方,提出奇怪的意見,做出奇怪的事,但最後卻都被證實是正確的。


    他的這種可怕的智慧來源於他的哲學,因為王守仁先生和古往今來的所有哲學家都不同,他的哲學十分特別,就如同吃飯的筷子和挖地的鋤頭,隨時都可以用,隨時都有用處。


    他痛恨殺害孫燧,發動戰爭的寧王,卻從未被憤怒衝昏頭腦,他十分清楚憑借目前的兵力,絕對無法戰勝對手,眼下他隻能積蓄力量,等待時機的到來。


    有著平叛的誌向,也要有切合實際的平叛策略,這就是“知行合一”,這就是王守仁無往不勝的哲學和智慧。


    可惜一百多年後的史可法似乎並不了解這一點。


    吉安,位於江西中部,易守難攻,交通便利,王守仁將在這裏舉起平叛的大旗,準備最後的決戰。


    算王大人運氣好,當時鎮守吉安的知府是一個非常強悍的人,他的名字叫做伍文定。


    伍文定,湖北人,出身於官宦世家,這也是一個不安分的主,雖然自幼讀書,卻不像個書生,長得虎背熊腰,十分之彪悍,他的工作經曆也很特別,早年在江蘇做過推官(主管司法),長期接觸社**暗麵,和黑社會流氓地痞打交道,對付惡人時手段十分凶殘,犯罪分子聞風喪膽。


    這位伍知府即將成為王巡撫最為得力的助手。


    [77]王守仁帶著臨江府的那幫人心急火燎地正往吉安趕,可走到半路突然被幾百名來曆不明的士兵圍住了,一群人嚇得魂不附體,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個表情凶狠的人就站了出來:“王巡撫請出來說話!”王守仁畢竟見過世麵,也不怎麽害怕,大大方方地走出來:“我是王守仁,你是誰?”那位仁兄這才自報家門:“王大人好,屬下吉安知府伍文定!”要說這位伍知府也算是厲害,叛亂一起,鄰居衙門的官員跑得都差不多了,他卻紋絲不動,不但他不跑,也不準別人跑,有幾個膽子小的準備溜,竟然被他親手拿刀幹掉了。


    經過這麽一鬧,吉安的官員們達成了一個共識:寧王再凶殘,和伍文定比起來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安全起見,還是留下來的好。


    不久之後伍文定聽說贛南巡撫王守仁跑了出來,準備平叛,他這人性子急,也顧不了那麽多,帶了三百士兵就上了路,正好遇見了王守仁。


    他也不跟王大人客氣,一開口就說主題:“王大人是否準備平叛?”“不錯。”


    “那我就恭喜大人了。”


    這次輪到王守仁納悶了,你啥意思啊?伍文定用洪亮地聲音作了解釋:“那家夥(此賊,指寧王)一向名聲不好,支持他的人不多,大人你眾望所歸,且有兵權在手,建功立業,必定在此一舉!”這句誇獎的話卻讓王守仁吃了一驚:“你怎知道我兵權在手?”伍文定笑了笑,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一個可以派上用場的聰明人。


    這就是伍文定留給王守仁的第一印象。


    在吉安,王守仁成立了平叛指揮部,召開了第一次軍事會議,由於當時到會的都是知府、知縣之類的小官,王巡撫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平叛軍總司令。


    王司令隨即作了敵情通報:根據情報,寧王兵力共計八萬人,精銳主力為王府護衛,其餘成分為土匪、強盜、搶劫犯、黑社會流氓地痞、反動會道門組織、對社會不滿者等等。


    這支所謂的叛軍,實在是支名副其實的雜牌軍。


    這麽看來,形勢還不算太壞,但問題在於,此時的王司令是個光杆司令。


    他沒有八萬人,連八千都沒有。


    雖說有旗牌在手,可以召集軍隊,但這需要時間。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判斷寧王下一步的行動方向。


    [78]對於這個問題,王守仁已經有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把手指向了地圖上的一個地方——南京。


    “他必定會進攻南京。”


    王司令就此進行了詳盡的分析:洪都(南昌)不是久留之地,而寧王雖然不是什麽聰明人,腦袋倒也沒進水,北上攻擊京城這種蠢事他還幹不出來。


    所以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順流南下攻擊南京。


    更為重要的是,此時各地還沒有接到統一平叛的指令,防備不足,如果寧王趁亂發動進攻,一舉攻克南京,半壁江山必然落入叛軍之手。


    這番話說得下麵的諸位六七品芝麻官們聳然動容,既然形勢如此嚴重,那就別廢話了,趕緊進攻寧王吧。


    於是王司令又一次發話了:“我的兵力不足,難以與叛軍抗衡。


    必須等待各地援軍趕來。”


    那麽王司令,你需要多長時間呢?“至少十天。”


    “所以必須讓寧王在南昌再等我十天。”


    與會官員們徹底炸了鍋,王司令的玩笑開得也太大了吧,寧王又不是你兒子,你說等就等?然而王守仁笑了:“我自有辦法。”


    詭計不久之後,寧王駐地的街道牆壁上出現了很多亂貼亂畫的告示,當然了,不是辦證發票之類的廣告,具體內容大致如下:都督許泰等率邊軍、劉暉等率京軍各四萬,另命贛南王守仁、湖廣秦金、兩廣楊旦各率所部,共計十六萬人,分進合擊,平定叛軍,沿途務必妥善接應,延誤者軍法從事!這封文書的大概意思很明白,就是對寧王說我有十六萬人,很快就要來打你,希望你好好準備。


    必須說明的是,這封文書上的人名全部屬實,但情節全屬虛構,除王守仁外,其餘人等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


    這就是王守仁的詭計,他偽造了文書,並派人四處散發,以打亂寧王的部署,王司令員做事情一向周到,為了讓寧王安心上當,他還安排了更為厲害的一招。


    洪都城內的寧王知道了所謂大軍來攻的消息,正在將信將疑之際,手下突然密報,說從進城的人身上發現了幾個特殊的蠟丸,內有機密信件。


    寧王打開書信,卻著實嚇了一大跳。


    [79]書信內容是這樣的:李士實、劉養正兩位先生,你們幹得很好,朝廷一定會好好嘉獎你們,現在希望你們配合行動,勸說寧王離開洪都,進攻南京,事不宜遲!兩位難得的“人才”竟然投敵,寧王還算是個明白人,也不怎麽相信。


    偏巧就在這個時候,手下通報,李士實、劉養正來訪。


    李士實先生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捅破了天:“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應立即帶兵攻擊南京!”王守仁的台詞實在寫得太好,李士實也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這下子不由得寧王兄不信了。


    自信滿滿,前來邀功的兩位軍師本以為會得到一個**澎湃的答複,最終卻隻看到了一雙狐疑不定的眼睛。


    他們失望地走了,寧王朱宸濠卻就此確定了他的戰略:留在洪都,哪裏也不去!有幸遇上王守仁這樣的對手,朱宸濠先生也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王守仁的計謀獲得了成功,他立即向各地發出緊急文書,集結兵力。


    王司令真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沒有朝廷的公文,他就自己臨時草擬,沒有正規軍,他就用民兵,在他的召喚下,附近的袁州、臨江、贛州等地紛紛傾巢而出,不管老的少的,病的殘的,隻要是個人,能走得動,他就統統招過來。


    畢竟就算不能打仗,壯壯聲勢,揮揮旗幟,呐喊兩句口號也是好的。


    就這麽七弄八弄,短短十餘天,他就召集了七八萬人,雖然質量不怎麽樣,但總算還是湊夠了數。


    眼前的招兵盛況讓江西的這些知府知縣們開始頭腦發熱了,平時隻能管幾個都頭和打屁股的衙役,突然有了這麽大的派頭,這麽多手下,他們群情激昂,打算立刻出兵,去和寧王決一死戰。


    可是王司令讓他們失望了。


    兵法原本爭分奪秒,急急忙忙招兵的王守仁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坐擁數萬手下,士氣也極盛,無論怎麽看,此刻都應是出兵的最好時機,然而王大人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在這裏常住,四處派人修房子安置家具,就差辦一張吉安暫住證了。


    他下屬的那些知府知縣們全都不知所措,十幾天之前風急火燎的是他,現在安閑度日的也是他,不知到底搞什麽名堂,可他們素知這位王司令不是個善茬,也不怎麽敢問,直到伍文定忍無可忍的那一天,這個謎底才徹底揭開。


    [80]伍知府脾氣比較急,看見王守仁不動窩,索性直接找上門去質問:“軍隊已經集結,為何不動?!”王守仁看著這個氣急敗壞的知府,卻並不生氣,隻是淡淡地回複:“以你之見,眼下該如何行動?”“我軍士氣正盛,應趁敵軍尚未行動,立刻發起進攻,必可一舉大破敵軍!”王守仁笑了:“伍知府,你讀過兵法嗎?”這句話把伍文定氣得差點沒暈過去,他大聲答道:“屬下雖是文官,自幼飽讀兵書,也甚知韜略,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時正是攻擊的最好時機,斷然無誤!”然後他挑釁地看著對方,等待著他的回複。


    王守仁收斂了笑容,鄭重地回答道:“你所說的固然不錯,卻並非兵家上乘之策。


    所謂兵法之奧秘,在我看來,隻有八個字而已。”


    “此心不動,隨機而行。”


    綜合看來,這八個字確實概括了王哲學家兼王司令員的軍事思想,他一生的用兵法則大都符合這八字方針。


    王守仁隨即對此做出了解釋:平叛之戰確實應該速戰速決,但此時情況已然不同,起初敵強我弱,需要拖延敵軍,爭取時間。


    如今我軍實力大增,可以與敵人抗衡,叛軍也已知道我軍強盛,必不敢輕動,況且寧王經營洪都多年,根深蒂固,若我軍貿然出擊攻城,必然久攻不下,時間越久,禍患越大。


    此舉決不可行。


    現我軍龜縮不出,示弱於叛軍,使其主力出擊,然後看準時機,一舉圍殲,必取全勝!一貫好勇鬥狠的伍文定服氣了,他帶著敬畏的神情看著麵前的這個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王大人會有那個出名的評價——“狡詐專兵”。


    一切都在王守仁的預料之中,幾天之後,決戰序幕就將正式拉開。


    正德十四年(1419)七月,在洪都等了十幾天的寧王終於覺悟了,日子過了這麽久,別說十六萬人,十六頭豬也沒看到,等到王守仁招兵買馬的消息傳來後,他才確實一個事實——上當了。


    但在悔恨驚慌之餘,他意外地發現,王守仁並沒有發起進攻,他隨即判定敵軍兵力不足,僅能自保,於是開始履行預定軍事計劃——攻取南京。


    應該說,寧王的行動完全在王守仁的預料之中,但事實證明,王司令還是錯誤估計了一點,正是這個疏忽差點讓他徹底完蛋。


    明朝的那些事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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