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3631368[133]考試嘉靖四十一年(152),戚繼光發動橫嶼戰役,攻克橫嶼,收複福清,並最終平息了倭患。


    必須說明,當時的葉向高,不叫葉向高,隻有一個小名,這個小名在今天看來不太文雅,就不介紹了。


    向高這個名字,是他父親取的,意思是一步一步,向高處走。


    事實告訴我們,名字這個東西,有時候改一改,還是很有效的。


    隆慶六年(1572),葉向高十四歲,中秀才。


    萬曆七年(1579),葉向高二十一歲,中舉人。


    萬曆十一年(1583),葉向高二十五歲,第二次參加會試。


    考試結束,他的感覺非常好。


    結果也驗證了他的想法,他考中了第七十八名,成為進士。


    現在,在他的麵前,隻剩下最後一關——殿試。


    殿試非常順利,翰林院的考官對葉向高十分滿意,決定把他的名次排為第一,遠大前程正朝著葉向高招手。


    然而,接下來的一切,卻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變化。


    因為從此刻起,葉向高就與沈一貫結下了深仇大恨,雖然此前,他們從未見過。


    要解釋清楚的是,葉向高的第七十八名,並非全國七十八名,而是南卷第七十八名。


    明代的進士,並不是全國統一錄取,而是按照域,分配名額,具體分為三個區域,南、北、中,錄取比例各有不同。


    所謂南,就是淮河以南各省,比例為55%。


    北,就是淮河以北,比例為35%。


    而中,是指雲貴川三省,以及鳳陽,比例為10%具體說來是這麽個意思,好比朝廷今年要招一百個進士,那麽分配到各,就是南部五十五人,北部三十五人,中部十人。


    這就意味著,如果你是南部人,在考試中考到了南部第五十六名,哪怕你成績再好,文章寫得比北部第一名還好,你也沒法錄取。


    而如果你是中部人,哪怕你文章寫得再差,在南部隻能排到幾百名後,但隻要能考到中部卷前十名,你就能當進士。


    [134]這是一個曆史悠久的規定,從二百多年前,朱元璋登基時,就開始執行了,起因是一件非常血腥的政治案件——南北榜案件。


    這個案件是筆糊塗賬,大體意思是一次考試,南方的舉人考得很好,好到北方沒幾個能錄取的,於是有人不服氣,說是考官舞弊,事情鬧得很大,搞到老朱那裏,他老人家是個實在人,也不爭論啥,大筆一揮就幹掉了上百人。


    可幹完後,事情還得解決,因為實際情況是,當年的北方教學質量確實不如南方,你把人殺光了也沒轍。


    無奈之下,隻好設定南北榜,誰都別爭了,就看你生在哪裏,南方算你倒黴,北方算你運氣。


    到明宣宗時期,事情又變了,因為雲貴川一帶算是南方,可在當年是蠻荒之,別說讀書,混碗飯吃都不容易,要和南方江浙那撥人對著考,就算是絕戶。


    於是皇帝下令,把此列為中部,作為特區,而鳳陽,因為是朱元璋的老家,還特別窮,特事特辦,也給列了進去。


    當然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基礎不同,底子不同,在考試上,你想一夜之間人類大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現在這套理論還在用。


    我管這個,叫考試理決定論。


    這套理論很殘酷,也很真實,主要是玩機率,看你在哪投胎。


    比如你要是生在山東、江蘇、湖北之類的方,就真是阿彌陀佛了,這些方經常盤踞著一群讀書不要命的家夥,據我所知,有些"鄉鎮中學"(圖上都找不到)的學生,高二就去高考(不記成績),大都能考六百多分(七百五十分滿分),美其名曰:鍛煉素質,明年上陣。


    每念及此,不禁膽戰心驚,跟這幫人做鄰居的結果是:如果想上北大,六百多分,隻是個起步價。


    應該說,現在還是有所進步的,逼急還能玩點陰招,比如說……更改戶口。


    不幸的是,明代的葉向高先生沒法玩這招,作為南卷的佼佼者,他有很多對手,其中的一個,叫做吳龍徴。


    這位吳先生,也是福建人,但他比其他對手厲害得多,因為他的後台叫沈一貫。


    按沈一貫的想法,這個人應該是第一,然後進入朝廷,成為他的幫手,可是葉向高的出現,卻打亂了沈一貫的部署。


    於是,沈一貫準備讓葉向高落榜,至少也不能讓他名列前茅。


    而且他認定,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因為他就是這次考試的主考官。


    但是很可惜,他沒有成功,因為一個更牛的人出麵了。


    [135]主考官固然大,可再大,也大不過首輔。


    葉向高雖然沒有關係,卻有實力。


    文章寫得實在太好,好到其他考官不服氣,把這事捅給了申時行,申大人一看,也高興得不行,把沈一貫叫過去,說這是個人才,必定錄取!這回沈大人鬱悶了,大老板出麵了,要不給葉向高飯碗,自己的飯碗也難保,但他終究是不服氣的,於是最終結果如下:葉向高,錄取,名列二甲第十二名。


    這是一個出乎很多人意料的結果,因為若要整人,大可把葉向高同誌打發到三甲,就此了事,不給狀元,卻又給個過得去的名次,實在讓人費解。


    告訴你,這裏麵學問大了。


    葉向高黃了自己的算盤,自然是要教訓的。


    但問題是,這人是申時行保的,申首輔也是個老狐狸,如果要敷衍他,是沒有好果子吃的,所以這個麵子不但要給,還要給足。


    而二甲十二名,是最恰當的安排。


    因為根據明代規定,一般說來,二甲十二名的成績,可以保證入選庶吉士,進入翰林院,但這個名次離狀元相當遠,也不會太風光,惡心下葉向高,的確是剛剛好。


    但不管怎麽說,葉向高還是順順當當踏上了仕途。


    此後的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十五年後。


    萬曆二十六年(1598),就在這一年,葉向高的命運被徹底改變,因為他等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此時皇長子朱常洛已經出閣讀書,按照規定,應該配備講官,人選由禮部確定。


    眾所周知,雖說朱常洛不受待見,但按目前形勢,登基即位是遲早的事,隻要拉住這個靠山,自然不愁前程。


    所以消息一出,大家走關係拉親戚,隻求能混到這份差事。


    葉向高走不走後門我不敢說,運氣好是肯定的,因為決定人選的禮部侍郎郭正域,是他的老朋友。


    名單定了,報到了內閣,內閣壓住了,因為內閣裏有沈一貫。


    沈一貫是個比較一貫的人,十五年前那檔子事,他一直記在心裏,講官這事是張位負責,但沈大人看到葉向高的名字,便心急火燎跑去高聲大呼:"閩人豈可作講官?!"這句話是有來由的,在明代,福建一向被視為不開化帶,沈一貫拿域問題說事,相當陰險。


    文章引用自:[13]張位卻不買賬,他也不管你沈一貫和葉向高有什麽恩怨,這人我看上了,就要用!於是,在沈一貫的磨牙聲中,葉向高正式上任。


    葉講官不負眾望,充分發揮主觀能動,在教書的同時,和太子建立了良好的私人關係。


    根據種種史料反映,葉先生應該是個相當靈活的人,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教書育人的同時,他還廣交了不少朋友,比如顧憲成,比如趙南星。


    老板有了,朋友有了,位也有了,萬事俱備,要登上拿最高的舞台,隻欠一陣東風。


    一年後,風來了,卻是暴風。


    萬曆二十七年(101),首輔趙誌皋回家了,雖然沒死,也沒退,但事情是不管了,張位也走了,內閣,隻剩下了沈一貫。


    缺了人就要補,於是葉向高的機會又來了。


    顧憲成是他的朋友,朱常洛是他的朋友,他所欠缺的,隻是一個位置。


    他被提名了,最終卻未能入閣,因為內閣,隻剩下了沈一貫。


    麻煩遠未結束,內閣首輔沈一貫大人終於可以報當年的一箭之仇了,不久後,葉向高被調出京城,到南京擔任禮部右侍郎。


    南京禮部主要工作,除了養老就是養老,這就是四十歲的葉向高的新崗位,在這裏,他還要呆很久。


    很久是多久?十年。


    這十年之中,朝廷裏很熱鬧,冊立太子、妖書案,搞得轟轟烈烈。


    而葉向高這邊,卻是太平無事。


    整整十年,無人理,無人問,甚至也無人罵、無人整。


    葉向高過得很太平,也過得很慘,慘就慘在連整他的人都沒有。


    對於一個政治家而言,最痛苦的懲罰不是免職、不是罷官,而是遺忘。


    葉向高,已經被徹底遺忘了。


    一個前程似錦的政治家,在政治生涯的黃金時刻,被冷漠拋棄,對葉向高而言,這十年中的每一天,全都是痛苦的掙紮。


    但十餘年之後,他將感謝沈一貫給予他的痛苦經曆,要想在這個冷酷的方生存下去,同黨是不夠的,後台也是不夠的,必須親身經曆殘酷的考驗和磨礪,才能在曆史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因為他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首輔,在不久的未來,他將超越趙誌皋、張位、甚至申時行、王錫爵。


    他的名字將比這些人更為響亮奪目。


    因為一個極為可怕的人,正在前方等待著他。


    而他,將是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人。


    這個人,叫做魏忠賢。


    [137]萬曆三十五年(107),沈一貫終於走了,年底,葉向高終於來了。


    但沈一貫的一切,都留了下來,包括他的組織,他的勢力,以及他的仇恨。


    所以劉廷元、胡士相也好,瘋子張差也罷,甚至這件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根本就不要緊。


    梃擊,不過是一個傻子的愚蠢舉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情,能夠打倒什麽,得到什麽。


    東林黨的方針很明確,擁立朱常洛,並借梃擊案打擊對手,掌控政權。


    所以浙黨的方針是,平息梃擊案,了結此事。


    而王之寀,是一個找麻煩的人。


    這才是梃擊案件的真相。


    對了,還忘了一件事:雖然沒有跡象顯示王之寀和東林黨有直接聯係,但此後東林黨敵人列出的兩大名單(點將錄、朋黨錄)中,他都名列前茅。


    再審王之寀並不簡單,事實上,是很不簡單。


    當他發現自己的上司胡士相有問題時,並沒有絲毫畏懼,因為他去找了另一個人——張問達。


    張問達,字德允,時任刑部右侍郎,署部事。


    所謂刑部右侍郎、署部事,換成今天的話說,就是刑部常務副部長。


    也就是說,他是胡士相的上司。


    張問達的派係並不清晰,但清晰的是,對於胡士相和稀泥的做法,他非常不滿。


    接到王之寀的報告後,他當即下令,由刑部七位官員會審張差。


    這是個有趣的組合,七人之中,既有胡士相,也有王之寀,可以聽取雙方意見,又不怕人搗鬼,而且七個人審訊,可以少數服從多數。


    想法沒錯,做法錯了。


    因為張問達遠遠低估了浙黨的實力。


    在七個主審官中,胡士相並不孤單,大體說來,七人之中,支持胡士相,有三個人,支持王之寀的,有兩個。


    於是,審訊出現了戲劇化的場景。


    張差恢複了理智,經曆了王之寀的突審和反複,現在的張差,已經不再是個瘋子,他看上去,十分平靜。


    主審官陸夢龍發問:"你為什麽認識路?"這是個關鍵的問題,一個平民怎樣來到京城,又怎樣入宮,秘密就隱藏在答案背後。


    順便說明一下:陸夢龍,是王之寀派。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沒有等待,沒有反複,他們很快就聽到了這個關鍵的答案:"我是薊州人,如果沒有人指引,怎麽進得去?"此言一出,事情已然無可隱瞞。


    再問:"誰指引你的?"答:"龐老公,劉老公。


    "完了,完了。


    [138]雖然張差沒有說出這兩個人的名字,但大家的人心中,都已經有了確切的答案。


    龐老公,叫做龐保,劉老公,叫做劉成。


    大家之所以知道答案,是因為這兩個人的身份很特殊——他們是鄭貴妃的貼身太監。


    陸夢龍呆住了,他知道答案,也曾經想過無數次,卻沒有想到,會如此輕易得到。


    就在他驚愕的那一瞬間,張差又說出了更讓人吃驚的話:"我認識他們三年了,他們還給過我一個金壺,一個銀壺。


    "(予我金銀壺各一)陸夢龍這才明白,之前王之寀得到的口供也是假的,真相剛剛開始!他立即厲聲追問道:"為什麽(要給你)?!"回答幹淨利落,三個字:"打小爺!"聲音不大,如五雷轟頂。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所謂小爺,就是太子爺朱常洛。


    現場頓時大亂,公堂吵作一團,交頭接耳,而此時,一件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作為案件的主審官,胡士相突然拍案而起,大喝一聲:"不能再問了!"這一下大家又懵了,張差招供,您激動啥?但他的三位同黨當即反應過來,立刻站起身,表示審訊不可繼續,應立即結束。


    七人之中,四對三,審訊隻能終止。


    但形勢已不可逆轉,王之寀、陸夢龍立即將案件情況報告給張問達,張侍郎十分震驚。


    與此同時,張差的口供開始在朝廷內外流傳,輿論大嘩,很多人紛紛上書,要求嚴查此案。


    鄭貴妃慌了,天天跑到萬曆那裏去哭,但此時,局勢已無法挽回。


    然而,此刻壓力最大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張問達,作為案件的主辦人,他很清楚,此案背後,是兩股政治力量的死磕,還搭上太子、貴妃、皇帝,沒一個省油的燈。


    案子如果審下去,審出鄭貴妃來,就得罪了皇帝,可要不審,群眾那裏沒法交代,還會得罪東林、太子,小小的刑部右侍郎,這撥人裏隨便出來一個,就能把自己整死。


    總而言之,不能審,又不能不審。


    無奈之下,他抓耳撓腮,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解決方案明朝的那些事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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