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來,方拓剛剛起床便有府中的小廝傳過話來,外麵有人找她,無奈之下,隻得暫時放棄去李煜哪裏探風的計劃,隨著那小廝到了前院,沒想到,找她的人竟然是那日見過的師伯方俊。


    “是你姨媽托我來帶你走的。”


    方俊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為什麽?”方拓問道。


    她實在不想現在離開李煜。


    “我聽人說,你竟違背規矩同隴西公走得很近?”“我們是朋友。”


    方拓愣了一下才開口,卻為對方的語氣暗自皺眉。


    不過最近確實有些風言風語。


    便下意識地解釋:“他都40多歲,都能做我爹了,我們隻是談得來的朋友!”“朋友?以後離他遠一點,他不是君子!一個女孩家不要和一個大男人總在一起!影響不好!”也不知是為了吳蓮不肯接受他的幫助還是方拓在這裏做下人削了他的臉麵。


    方俊看到她麵上不情願的表情後,淩厲的目光直射到方拓眼底作色道:“在這裏做下人很光彩麽?趕緊回去收拾東西跟我走。”


    雖然對方是長輩,但方拓畢竟與他不熟,見他態度如此強硬,心中不覺升騰起一股怒氣,我自己的事情同你有什麽關係?誰知方俊的下一句話就震得她說不出話來:“你公公醒了,這裏的事情就不要做了。”


    “醒,醒了?” 方拓沒想到會得到這個消息,那像植物人一樣的顧寧還有醒來的一天?吃驚之下,原本溜到嘴邊的話便被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方俊深深看了她一眼,哼道:“這次回去就不用來了!別忘了,你是有夫之婦!”越說口氣越是冷厲,一番話說完,也不待方拓開口,便甩手而去。


    方拓呆愣愣的站在那裏,她實在想不通方俊為何對她與李煜之事如此生氣。


    難道隻是因為外麵的流言蜚語?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輕仰起頭,雪花迎麵落在臉頰,感受著那股清涼,心頭卻有著抑製不住的緊張,或許是為了同顧寧的第一次見麵,也或者,是為了自己將來的命運,她感到不安。


    ※ ※ ※方拓剛剛趕回顧家,便被吳蓮拉到偏房去,一邊問寒問暖,一麵強迫她換衣打扮。


    顧家雖然不富裕,但房子還是很大的,大門做南朝北,進了門就是正房,是會客的地方,兩邊三座草屋是吳蓮和顧寧的住所還有廚房。


    從正房能直接來到後院的菜園子,園子旁邊就是顧文宇和吳蓮的房間,一在東,一在西,再往裏就是客房了。


    顧寧依舊英俊古銅色的肌膚和挺拔的身段一點也不像40多歲的中年人,那精亮的眸子依然神韻非常。


    他坐在主位上笑著對旁邊的方俊說道:“10年了吧?江湖已經不適合咱們這樣的老人啦!”方俊抿了口茶:“老人?我還沒覺得自己有多老,倒是老弟你啊,前些天還不能言語,今天就恢複往日風采了,我都嚇了一跳!”“老啦!武功都落下了,與人對陣用什麽招式恐怕都忘記了!倒是蓮妹勤練不撮,眼下比我厲害多了!”“她啊!”方俊搖頭歎道:“要是能改得了這急性子,不再闖禍就萬幸了!”“哈哈!”兩個男人會心的大笑。


    “誰在說我壞話呢?”吳蓮扶著方拓走進來,待看到精神的顧寧,臉色才微微一紅,放開扶著方拓的手走到桌子旁到了一杯茶交到方拓的手中:“來!給你公公敬茶!”說完就到旁邊坐下。


    方拓有些尷尬,這是幹什麽?猶豫了一陣,待看到吳蓮鼓勵的眼色才下定決心,慢慢的走到顧寧身前跪了下去,雙手舉杯到頭頂,抿著嘴結結巴巴地說道:“公,公公,請,請喝茶!”她隻覺得麵上似火在燒灼,這難受的感覺險些讓她昏厥。


    顧寧微笑著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你是我顧家的媳婦,不用害羞!”卻沒有讓她起來,而是叫顧文宇也跟著跪下。


    又轉頭對方拓說:“你進我顧家門已經有8年了吧?期間受了不少的苦,我又一直不能行動,委屈你了!顧家沒有好好照顧你啊!”眾人一片茫然,都不知道顧寧的話是什麽意思。


    方拓急忙答道:“沒有,姨媽對我就像新生孩子一樣,我沒受什麽苦!”“今天叫大家來,我是有事情宣布,以後恐怕沒有機會了!”顧寧黯然說道。


    “姐夫!”吳蓮立刻站起來,心底湧起強烈的不安。


    甩手打斷吳蓮的話,顧寧接著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武功盡廢,眼下能行動也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蓮妹,這些年苦了你了,是我耽誤了你,對不起你啊!”“姐夫!”吳蓮哽咽道:“別說了,這是我自願的!”“老弟,這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好好的嗎?”方俊關心的問道。


    “這些事情一會兒再說,我先交待完!”顧寧搖頭苦笑,低頭對方拓說:“冰兒,你已經進了我顧家的門,就是文宇的人了。


    把你的丈夫拉扯長大,好好的對待他,你能做到嗎?”方拓一陣心虛,她能做到嗎?她是男人阿,能把小文宇當作自己的丈夫對待嗎?自己能習慣麽?她很想站起來大聲的反駁,更想割斷所有人的關係一走了之,可對上那雙真摯又略帶懇求的眼睛,莫名地心下一軟,隻好麻木的點點頭。


    她占據的是蘭若冰的身體,是不是要把她的責任延續下去呢?看她點頭,顧寧滿意的轉頭又對顧文宇厲聲說道:“文宇,我要你發誓,今生今世不準背棄你的妻子蘭若冰,今後無論如何你都要善待她,你知道嗎?”顧文宇剛才看到方拓吃鱉的樣子還在心裏偷樂,卻沒想到這麽快便輪到自己了。


    雖然被顧寧的語氣嚇到,可還是發誓道:“是的爹,我一定不會欺負冰兒姐姐!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是我的妻子。”


    聽到他莊重的誓言,方拓心下歎口氣,今後恐怕甩不開他了!※ ※ ※果如顧寧所言,第二天顧寧又倒在**,沒幾天就去世了。


    禍不單行,練武之人的強健體魄也敵不住心碎的煎熬,吳蓮在顧寧出殯的當天也病倒了,如何條理都不見效果,身子一天天的瘦弱下去。


    原本方俊打算將吳蓮接到城裏方便療養,無奈,她死活不肯離開這個住了十年的地方。


    家裏一人去世,一人重病在床,想想都讓人心酸,於是太平興國三年的春節,方拓和顧文宇是在憂傷中度過的。


    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雖然不情願,方拓卻也隻能硬著頭皮接受方俊的接濟。


    總算三餐藥物有了保障,照顧重病的吳蓮成了方拓唯一的工作,日子就在這憂傷沉悶的氣氛中過了半年。


    這一日,方俊邁進大門的時候,方拓正在縫補著衣服。


    環境造就人,這話一點不假。


    吳蓮病了之後,一切重擔都壓到了她的身上,她一麵陪著顧文宇習字練武,一麵又要操持家計照顧病人,忙裏忙外傳個不停。


    便連當初最討厭的針線也拿起來了,雖然水平一般且速度奇慢無比,但縫補自家衣物,卻也對付得過去。


    “師伯!有什麽事嗎?”因為方俊罕見的穿了一件公服過來而且麵色焦急,帶著疲憊。


    方拓預感到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你先去換身好點的衣服吧!”方俊看了看她身上那件留著補丁的布衣,輕聲地歎了口氣。


    方拓連忙將手中的針線收了起來,回屋換上一件素白的長裙,整理了一下便趕了出來,淡然問道:“隴西公府?”“你倒是聰明!”方俊注視她半晌,才點點頭,應道:“公爺時間不多了,要你去見他一麵。”


    語氣竟有些傷感。


    方拓默然,早知道皇帝毒死李煜的日子在即,卻沒想到來得這麽快,盡管早有準備,但經得方俊證實,心下也不免悲痛淒然。


    ※ ※ ※“你來了!”李煜躺在臥**,瞥見方拓身影,一抹寬慰襲到眸上。


    方拓緩步走近,仔細打量他的麵容,抿嘴,無語。


    “該替我高興才對!”李煜笑了,笑得咳出血來:“大宋皇帝還算善待於我,讓我還能見上你一麵!”方拓凝視著他那比往日清亮百倍的眸光,突地有些了然:“我是該替你高興!你終於走出那牢籠了!”“不錯,不錯!還是你知我!”李煜的笑聲更大:“我要死了!我一生結下冤家無數,更對不起許多人,但老天待我不薄,臨了有你這位朋友……”他嘴角邊逸下一縷縷鮮血,喘息著說:“可知當日你善闖後花園,我為何說出那番奇怪的話?更反常的沒有怪罪於你?”見方拓愕然搖頭,他又續道:“我曾有一位故人,同你長相極為相似,隻是你更年輕罷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二十年了!”眼睛卻越來越黯淡。


    方拓呆了一下:“故人?”直覺告訴她,李煜那位“故人”很可能同蘭若冰有著莫大的關係。


    “當年……”說起當年著二字時,李煜的目光又重新凝聚,然後望著方拓的麵容,癡癡不語,過了許久,才艱澀道:“朋友一場,我沒什麽東西能留給你了!隻剩下這個……”半抬起身,掏出一塊玉佩,交到方拓手上.方拓見到那塊玉,頓然色變,猶豫一下,自懷中也掏出一塊玉,兩塊玉放到一起,竟然一模一樣,她苦澀道:“這是蘭……這是我小時候帶在身上的!”“哈哈!果然啊果然!”李煜凝視那兩塊玉,猛地大笑起來:“造化弄人,世事無常,你果然是那人的子女。”


    笑罷,他探出身子,將嘴湊到她的耳邊,用隻能有兩個人聽到的音量說:“這裏麵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你千萬要保存好!”說完,身子就疲憊的軟了下去,喃喃吟道:“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階。


    一任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金劍已沉埋,壯氣蒿萊。


    晚涼天淨月華開。


    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他扭過頭,朝向窗子的方向,目光一下子變得悠遠悵惘。


    他每念一句,身子都好像輕了幾分,漸漸的浮起,好似穿透了窗,穿透了牆,一直到天上,借著風,到了很遠的地方。


    方拓伸手合攏了他的眼睛,心中怏怏。


    等步出房間,抬起頭,便看到方俊那探究的目光。


    咧開嘴,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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