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方拓走在大街上,男人,女人,老人,兒童從她眼中閃過,最後不留一點印象,她覺得困了,乏了,倦了,在這蒼冥大地,茫茫乾坤,她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所,隻是漫無目的的走下去,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殺人如麻!”甘伯的話怎能逃過她敏銳的耳朵,她默認了,作為一個現代人,每一條生命都是珍貴的,但是,她竟能微笑著,毫不在乎的讓自己的雙手沾滿一百多人的鮮血,真的是因為仇恨嗎?她仰首望天,真的嗎?“真的嗎?”她突然呼喊著高舉雙手,那天依舊陰沉,雲彩好低,仿佛就在手心上,握緊雙手撈到眼前,卻什麽也沒有。


    轉頭看了看那些探究的,驚豔的,還有憐憫的目光,她笑了!什麽也沒有,空氣罷了!真的,空氣罷了!淒楚地走入一條小巷,她靠著一堵牆坐了下來,四下張望,來來去去的人,平頭百姓,乞丐,流氓,商賈和秀才,各種人在街上走過,他們沒有人像自己這樣,錢糧債務可以還,人命呢?幾個小童追逐在她身旁,冬日的氣溫似乎並沒影響到這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群體。


    “不要靠近她!她是瘋子!”一個婦人拉著一個靠的近些的孩子,勸導著。


    “瘋子?”方拓苦澀的搖了搖頭,要是瘋子,就好了!忘掉所有的一切,就沒有這些煩惱了吧?“姐姐!你在看什麽?”一個大概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站在她的麵前,破舊的衣褲,同樣單薄,小臉被凍的紅彤彤的,正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她。


    “你不怕麽?”方拓湊上去,歪著頭問道。


    “怕什麽?”小女孩眨眨眼。


    “我是瘋子啊!”方拓翹起嘴角,自嘲地說道。


    “哈哈!”小女孩也笑了,臉上出現兩個小酒窩:“他們也說我是瘋子阿!”“瘋子?”這回換方拓吃驚了,這麽小的一個孩子,眼睛是那樣清澈水靈,笑容如此甜美,怎麽會是瘋子:“誰說你是瘋子?”“鄰居們都說我是瘋子!”小女孩似乎對這個詞沒什麽排斥:“我明明有娘,他們硬說我沒有。


    我前些天還看到她了呢!怎麽會沒有?”“真的麽?”“你也不相信麽?”小女孩皺起眉頭。


    “我相信!”方拓淺淺笑道。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孩子不會騙人的,再說這世界原本就有很多常人不能理解的事情,她沒有理由不相信那雙清澈的眼睛。


    “太好了!終於有人相信我的話了!”那小女孩竟然高興的跳了起來。


    “唉!”方拓不由自主的歎口氣,孩子是最需要理解的。


    這小女孩表麵上似乎對人們的懷疑不在意,其實她心裏還是會受傷。


    “姐姐!我請你吃餅啊!”那小女孩從懷裏掏出半張餅,遞到方拓的眼前來:“你一定也餓了吧?我剛吃完,這半塊給你!”方拓愣了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伸手接過半張餅,入手還是溫熱的。


    “我叫乞兒!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小女孩也蹲了下來。


    “你叫我瘋子好了!”方拓大聲笑道。


    她覺得心情好了不少!但這一舉動又引來無數道目光,她搔搔頭:“你叫乞兒?為什麽叫這個名字?你爹娘呢?”“ 鄰居們說我爹娘死了!”乞兒說得很坦然。


    “你!”方拓看著她那平靜的表情,心中止不住得一陣疼痛。


    “其實!”乞兒將嘴方在她的耳旁:“我娘每晚都來,有時候還給我帶好東西吃!不過他們不相信罷了!”接著看了看方拓手裏的餅:“瘋子姐姐!你怎麽不吃啊!”“我吃!”方拓咬了一口,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餅,已經失去了原本該有的味道,不過她還是能吃下去:“這張餅也是你娘給的麽?”“不是!”乞兒神色一黯:“她已經一個月沒來了,據說是因為冬天下雪,她要睡覺!”“睡覺?”方拓一愣,那不成冬眠了?“是啊!睡覺!我娘說她睡好覺就帶好吃的東西過來!”乞兒笑著,神色見竟有一絲得意:“所以,這段時間,都是我自己弄吃的呢!”指了指那餅:“這是街頭趙大娘給的!前兩天孫大爺還給了我半碗飯,一個雞腿呢!”“你真厲害!”方拓摸著乞兒的頭,鼻子卻有些發酸。


    “瘋子姐姐你吃啊!”乞兒將方拓拿餅的手扳到她的嘴旁:“我被詩給你聽,是我娘教的,好多呢!”說完後退兩步,就向現代小學生上台表演一樣,清了清喉嚨,朗聲吟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山鬼!”方拓喃喃自語,她現在更相信乞兒的話了。


    “你知道這個啊!”乞兒有些興奮:“瘋子姐姐好厲害!大牛他們,還有他們爹娘都不知道我念的是什麽!”“嗬嗬!”這個,好像不能這麽比吧?“姐姐!到我家裏去住吧!”乞兒拉住方拓的手。


    “好啊!”方拓點點頭:“不過你要再給我背詩哦!”“那我再背李白的《望夫石》,不過你也要和我一起背阿!”於是,兩人開心的大笑著,交談著,穿過大街小巷,甩開無數道目光。


    ****“今天城東的柳府擺宴席,有好吃的呐!”乞兒扯著方拓走在街上。


    “我不是還有錢麽?”擺宴席?關她們什麽事情?去要飯麽?“你那些錢留著買雙鞋多好啊!現在能省就省啊!”乞兒掐著腰說道。


    “嗬嗬!”方拓看這她那小大人樣笑了起來,她們在一起已經三天了,而這三天裏,完全顛倒了過來。


    好像它才是個小孩子一樣,什麽都得乞兒張羅。


    “瘋子姐姐你不要笑好不好!”乞兒瞪著眼睛,接著也笑了起來:“平時啊!那柳老頭可是一毛不拔的主,而且總是欺負人,大牛他爹前些日子就被他的家丁打斷了腿!”“那你還去?”方拓皺起眉頭,這柳老爺不會就是上次見到那個吧?“今天不同啊!他孫子過滿月,發東西呢!”乞兒說道:“而且啊!還能看到武林什麽之一的青葉公子!那麽有名氣的人,你不想見一見嗎?”“青葉公子?柳長風?”方拓叫了起來。


    不會吧?那一毛不拔是他爹?那今天不是他也倒黴了?“那個,柳長風的兒子就是柳老頭的孫子?”“是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乞兒提高了音量:“柳老頭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啊!”“真不像!”方拓搖了搖頭,這父子倆的差異還真大,對了,今天,那幫人要劫的不就是柳長風的兒子了?“瘋子姐姐到底去不去啊?”“去!”方拓點點頭,這次不去不行了!柳長風的兒子,就是自己的侄子,怎麽能不救? 更何況,從那晚聽到的話來推算,那些人很可能還要狠下殺手,她就更不能不管了。


    *******柳府,此時正張燈結彩,一片熱鬧繁忙,下人紛紛忙著,端酒送菜。


    柳長風跟在父親柳青山的身後,熱情地招呼著賓客。


    那柳青山家裏六代單傳,如今又有了下一代,怎能不高興?一改往日作風,大擺排場。


    這次前來慶賀的賓客隻能用壯觀來形容,雖然大多數都是柳長風結識的武林朋友,但柳老頭也覺得大有麵子,那滿臉的皺紋更是堆積到一起,連眼睛都找不到了!柳府動員了所有能用的勞力,還請來不少臨時幫忙的,在府外還開了粥場,免費提供吃喝給沒資格進酒席的窮苦人家。


    那宴席的桌子一直擺到門外長街上,可謂人山人海了!拚酒和耍酒令的聲音老遠都能聽到。


    而正在賓主盡歡,大家喝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事情也發生了,喝了酒的人不知怎麽的就感覺到四肢無力,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柳長風攤到在地上,心中暗叫不妙,這次招了暗算,心頭不禁數著自己的仇家,不知道是誰有如此魄力,敢與整個武林為敵。


    這時候,後院傳出一陣哭喊,柳長風一驚,冷汗立時冒了出來,那聲音好熟悉,不正是自己妻子的麽?難道是孩子出了事情。


    “什麽人?有膽量給我出來!”他強自支撐起身體,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靠著桌子,掃了那倒在地上的賓客,歉意地說道:“各位朋友!柳某對不起你們!今天這夥人明顯是衝我來的,沒想到牽扯到大家了!”“媽的,柳少俠!這事情雖和你有關,但責任不在你身上!”一個魁梧大漢撐個棍子,有氣無力說,接著轉頭大罵起來:“**他祖宗,那個王八蛋敢做這種事情?想跟整個武林過不去啊?”“是啊!是啊!”現場立時鬧成了一鍋粥,眾豪傑謾罵不已。


    卻沒有說什麽柳長風的不是,畢竟武林四大公子無論勢力還是背景,都不是一般門派能得罪得起的,即便有些愣頭青,他也隻會怨恨那些不按武林規矩出牌的人。


    倒是柳老頭不一樣,他軟倒在地,指著兒子的鼻子罵道:“我早就告誡你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學人家混什麽江湖?這下好了……”他那鴨子似的嗓音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屑,厭惡的眼光也隨之而來,而他卻沒發覺,口中的惡毒詞匯讓人們以為他罵的是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的仇人.柳長風困窘地低下頭,有這樣的父親,他能怎麽樣?他現在最擔心的還是後麵,現在裏麵一點消息都沒有,而他正在心急的時候,他的妻子出來了.眾人隻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啷嗆地走到前麵來,一下子撲到柳長風的懷裏,哭喊道:“兒子,兒子讓他們抱走了!”眾人大驚,柳長風一哆嗦,扶住妻子蘇婉的肩膀:“你說什麽?孩子怎麽了?”蘇婉剛要張口,這是門口有大笑聲傳來,將眾人的注意都吸引了過去,隻見大門外走進十幾個蒙麵的黑衣人,哈哈笑道:“眾位真好興致,坐在地上等著我們兄弟來啊?兄弟我可擔當不起啊!”這下子,都知道這件事情是誰敢的了,當時各種各樣的謾罵口水滿天飛,如果眼神能殺人,那人早就死百八十回了。


    “ 孩子,孩子!”蘇婉衝著其中一個黑衣人奔去,卻被柳長風攔了下來。


    他陰沉著臉,打量著那幾個黑衣人,一樣的樣式,隻有剛才那說話的人胸前繡著一朵金色的花,明顯是領頭的人,當下抱拳道:“各位,究竟與柳某有何冤仇,甚至不惜與整個武林為敵!”“哈哈!”那領頭人笑道:“與整個武林為敵?不敢!隻要青葉公子答應我一個條件,在場的眾位英雄一定沒有任何損傷,而且......”說著接過手下遞過來的一個嬰兒:“看看,他是誰?”“孩子!孩子!”蘇婉聲嘶力竭地想要上前,要不是好幾個人攔著他早就衝到前麵去了。


    柳長風對妻子厲聲喝道:“你胡鬧什麽?你又沒有武功?”轉頭對那領頭人說:“你有什麽條件?”“聽說四年前,青葉公子在蕪湖得到一塊上等的血玉發簪,價值連城。”


    他看了看柳長風,嘿嘿笑道:“在下平生最喜好收集玉器!所以……”“就一個發簪?”場中有人提高了音量:“柳公子,你就給他吧!孩子要緊!”這句話正好說到眾人的心坎裏,一時之間附和連連。


    “這……”柳長風歎口氣:“一個發簪,雖說珍貴,但柳某人也負擔的起,要說就算白給你我也沒話說,隻是,那是我的一個朋友的遺物,實在不好轉手交他人!”“這麽說!你是不從嘍?”領頭人往前走一步,他的瞳孔似乎在急驟地縮小,從他那眯縫的眼中,射出一道陰森森的光芒:“你就不顧及兒子的性命?”“朋友之物!怎能說給就給?”柳長風神色黯淡,似乎想起什麽傷心的事情。


    用眼睛掃了掃眾人,又看了看滿臉期待的妻子,皺眉歎氣道:“當日我曾在幕白和文傑麵前發下誓言,這塊玉才會由我保管,閣下如此要挾,豈不是逼柳某人做個無信之人?”他永遠記得四年前的那一天,懸崖下,根本就不見方拓,朱瑜,嫣玉三個人的屍體,隻找到那依舊泛著耀眼光華的發簪,雖不知那是何人之物,但明顯是同三人的突然消失有關聯,他怎麽好將它交給別人?“我給我給!我知道在什麽地方!”柳青山這時候插話道。


    “爹!”柳長風急道.“你還知道叫我爹?”柳青山啐了一口:“我白養你20多年,到頭來你這麽孝敬我?我要我孫子!”說著似乎渾身都有了活力,竟然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奔到裏屋去,不一會兒,拿了一塊遍身通紅的發簪出來:“你看,是不是這一塊?”“你不能......”柳長風剛要說什麽,卻瞥見門口的一道身影,立時將話全部咽了回去,隻能呆呆地看著那魂牽夢繞的,多少次在夢中出現的麵孔:“阿拓?”方拓同乞兒趕來,正好看到這種情景,瞟了柳長風一眼,抽出軟劍,一個閃身來到那領頭人身前,趁他不備,一劍挑起了孩子,然後縱身抱起孩子,在空中旋身,等落到地麵,眾人才反應過來,而此時,她已經到了蘇婉的跟前,將孩子遞還過去。


    “你,你是誰?”領頭人大驚,自己竟然在完全反應不過來的情形下被搶走了手裏的東西,這是何等武功?“我?瘋子!”方拓笑了!很甜!接著一個箭步,就來到領頭人的麵前。


    領頭人隻覺得眼睛一花,一張精致的麵孔竟在眼前瞬間放大,等回過神來,那女人的鼻子隻差一點就能貼到自己的臉上,那毛孔似乎都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當下驚駭欲裂,待要後退,已經來不及了!脖子上一陣涼意傳來,他低下頭,正好看到自己的身子轟然倒地,自己的頭竟然已經離開得相伴幾十年的脖頸。


    而他的最後記憶,就是那女人甜美的,猶如天仙般的微笑。


    “下一個!”方拓的聲音雖然依舊清朗,此時卻多了一絲魔力,一點殺意,那軟劍上綻開無數朵嬌豔的青色蓮花,每一個花瓣的綻放,都是那麽美麗,即便它的代價是一條生命的終結,但那種妖異的美是任何事情都掩蓋不住的。


    很快,十六個黑衣人,全部倒在地上。


    方拓依然帶著那股微笑,走到柳長風麵前,行了一禮:“富貴吉祥,兒孫滿堂!聽說你們施舍膳食,小女子特意來討要幾個饅頭回去充饑!不多,八個就好!”說完不理會眾人驚詫的目光,在旁邊的桌子上撿了七個饅頭,那地上還有一個,她也撿了起來,撥去已經髒了的皮,似乎很珍重地方進懷裏:“朱門酒肉臭、路人凍死骨,柳老爺還是多做善事吧!”很超然地走到嚇呆住的乞兒麵前,蹲下來:“乞兒,你怎麽了?”乞兒愣了半晌,突然哭了起來:“瘋子姐姐!”“不哭!不哭!嚇著了吧?是我不好!”方拓抱起了乞兒,抬頭看了看,天又下雪了!“我念童謠給你聽啊!”在風雪中,那道身影飄然遠處,隻有淒哀的聲音在空中回蕩:“雖有千黃金,無如我鬥粟,鬥粟自可飽,千金何所直……”有一個突然叫了起來:“我想起來了!他們不就是街上那兩個瘋子麽!我前些天還看到她們了!”柳長風看著滿天的風雪,突然跪了下去,剛剛那能不顧自己骨肉生死的漢子,竟然在武林豪傑麵前,伏地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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