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原以為陸沉諱莫如深的計謀,也就是這“愧對黎民百姓、愧對煌煌聖恩”的下策。


    可現在看來,顯然不是如此,否則陸沉何以會如此義憤填膺,說使此下策者,乃是國之罪人?


    文帝不由愈發的感興趣起來,其中策、上策,又有何名堂。


    錢謹在一旁一絲不苟的聽著,就等著抓陸沉的小辮子呢,聞言頓時大怒,寒聲道:“陸沉,說你大膽,果然不假!以往我朝主張對蠻族和親賜物求邊疆安穩的大臣不是沒有,就連先皇也曾親自頒發過行使此策的聖旨,難道他們在你眼中,皆乃國之罪人嗎!”


    旁邊站著個死太監虎視眈眈,專門雞蛋裏挑骨頭,伺機發難,陸沉不厭其煩,對文帝道:“陛下,草民為家國社稷,昭昭之心,天地可鑒!談到這等堪稱喪權辱國的下策,不免情緒激動,以至用詞不當,草民甘願領罪。可錢公公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岔,不容草民把話說完,這其中難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隱情嗎?怕是……其心可誅!”


    錢謹本想揪住陸沉的過激言論,將他狠狠咬死,沒曾想陸沉現在的腦筋竟是會轉了,隨即反咬一口,驚愕的同時,忙是看向文帝道:“陛下,老奴沒有……”


    文帝也覺得錢謹太過聒噪了,可卻沒有因為這點過失便想著責罰這個從潛龍時便侍候在左右的近監。


    更不會相信,錢謹屢次三番阻撓陸沉說下去,是其心可誅,隻淡淡的道:“錢謹,你真是愈發的沒規矩了。”


    錢謹是深知文帝的性情的,決然不會因為這點事便責罰於他,故而才有恃無恐,當著文帝的麵百般為難陸沉。


    可知道是一碼事,卻不得不裝作誠惶誠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的頭都青了,哀聲道:“主子,老奴也是見不得這陸沉在您麵前胡言亂語,蒙蔽聖聽,這才忍不住嗬斥於他,請主子恕罪!”


    這一聲主子,叫的文帝連斥責錢謹的心都沒有了,說道:“是否是胡言亂語,朕自有分辨,你安靜一些便是。”


    作為從潛龍時便跟在文帝左右的近監,錢謹於文帝,就相當於半個親人。


    那時的文帝備受冷落,因為誰也不曾料到,這位不受恩寵的三皇子,最終會在奪嫡之爭中脫穎而出,榮登大寶。


    隻有錢謹始終任勞任怨,對文帝忠心不二。


    文帝繼位後,也沒有虧待了他,不僅對他信任有加,而且還將後庭司交給他掌管,以至於他雖為閹人,卻是權勢滔天,說能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這些陸沉都是知道的,所以也不指望說些什麽,就能動搖文帝對錢謹的信任,但誅心還是要誅心的,能讓錢謹安靜些,自然是再好不過。


    文帝金口玉言,錢謹也不敢再打岔了,將頭埋在地麵上,陰險的麵容漸漸扭曲起來。


    “你接著說。”文帝看向陸沉道。


    陸沉沉吟了片刻,說道:“中策,則是先大敗蠻族,滅其威風,讓他們知道痛了,再鳴金收兵,朝廷隨即派出使臣,對蠻族言道我朝仁慈,不願趕盡殺絕雲雲,迫使蠻族簽訂互不侵犯的條約。”


    “此策的優點是,以強大的武力為後盾,致使蠻族聞風喪膽,再展示我朝仁慈,如此蠻族就算不心生感懷,也會因被打的體無完膚而心生怯懦,不敢再生事端。”


    文帝問道:“那缺點呢?”


    “陛下聖明。”陸沉拱手作揖,說道:“缺點就是依然無法根除蠻族之禍患,因為蠻族不會感激我天朝的仁慈,之所以俯首稱臣,簽訂條約,是因為忌憚我天朝的強大武力,隻要蠻族恢複過來,或者我朝露出疲弱之態,讓他們覺得有機可趁,他們就會立刻翻臉,再次大軍壓境,攪風攪雨!”


    文帝深以為然,雖然對陸沉不太感冒,但是聽完他說的這下、中二策,卻是不禁微微點頭,道:“你說的都不錯,事實證明,蠻人就是無法感化的冷血禽獸,無論對其施以何等慈悲,亦是無濟於事,隻有興刀兵,才能一舉平定蠻族之患。”


    陸沉微笑道:“陛下此言差矣,興刀兵,若能定蠻族,蠻人早就不複存在了,到頭來還是得以懷柔為主,隻有懷柔,才是攘除蠻族縛骨錐心的不二法門。”


    文帝一愣,隨即明白,陸沉繞來繞去,終於要說一直諱莫如深的計謀了。


    “說清楚些。”他急切問道。


    通過短短的對話,文帝清晰的感覺到,陸沉當真是今非昔比了,不禁對其生出一絲期待。


    齊國和列國領土無一處接壤,唯有諸蠻族虎視眈眈,如若陸沉的計謀真能徹底平定蠻族,那麽齊國就可以更好的貫徹休養生息的國策。


    那些原本蠻族棲息的荒原沙漠,若納入齊國版圖,則如天然壁壘,距離最近的東晉、西楚,有朝一日若想要進攻齊國,怕是寸步難行!


    誠如陸沉所言,文帝雖宅心仁厚,卻是雄才大略,有吞並列國、唯我獨尊之誌,休養生息隻是齊國目前的暫定策略,待國力強大到一定地步,必會東出,逐鹿天下。


    如果能徹底平定蠻族,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齊國未來若東出韶山,已然無須再擔心後院起火,就可全心全意的將兵力放在滅亡列國上麵。


    蠻族若滅,距離齊國稱霸天下,等於邁近了一大步,文帝怎能不有所期待?


    瞧文帝如此性急,陸沉暗暗一笑,不過卻也見怪不怪,如此帝王,豈能無滅蠻族之心,成就亙古不曾有之功績?


    恐怕文帝召自己來的真實目的,就是想向自己詢問滅蠻良策。


    隻不過因往日對定遠侯的芥蒂,才故作矜持,不肯直言相問。


    不找後賬總是好的,陸沉暫時鬆了口氣,但卻不敢放鬆警惕。


    如若自己所說的策略,不合這位皇帝的心思,難保其不會心生不悅,給自己隨便安個罪名,推出去砍了……


    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如果是在衍王之案前,可能沒有人相信文帝會這麽做。


    可衍王案後,怕是都得泛嘀咕。


    這位皇帝,看上去宅心仁厚,實則也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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