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不想他人左右自己的思想,也不想他人為自己籌謀些什麽,可生米煮成熟飯,結果已斷然更改,隨軍出征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與其說什麽怨懟的話,還不如琢磨如何討好這位老丈人,畢竟這位老丈人可是此次增援邊境的主帥。


    思襯曾對葉寰說過自己不願涉足朝堂、隻想做個閑雲野鶴逍遙一生,方才對文帝說的那些“報效朝廷、為陛下盡忠”等虛頭巴腦的空話,陸沉是不準備再說了。


    唯恐再次被葉寰認為對他有所隔閡間隙,低著頭沉吟良久,忽然苦笑道:“嶽父,你這可就有點趕鴨子上架了,你知道的,我隻想圖個逍遙安穩,隨軍出征,實在是沒什麽興趣。”


    葉寰揶揄道:“你方才在陛下的麵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要報效朝廷,要對陛下盡忠,要為大齊肝腦塗地嗎?”


    “嶽父您就別取笑我了,您心裏清楚,小婿也是無可奈何,難道斷然拒絕?陛下會不會生氣暫且不說,小婿隻是怕辜負嶽父您的一番苦心啊。”


    陸沉歎息一聲。


    無可奈何是真的,但怕辜負葉寰苦心,卻是徹頭徹尾的假話。


    葉寰何許人,自然能聽得出他這是虛以委蛇之言,不過卻也沒想戳破。


    真心實意也好,虛以委蛇也罷,結果陸沉還是答應去了。


    葉寰是看明白了,陸沉就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主,就得給他十足的壓力,否則再是苦口婆心,也無濟於事。


    老國公對陸沉也是操碎了心,哼道:“不管如何,你終究是答應了隨軍出征,重回疆場,這是你陸氏男兒的宿命,你身為陸氏子孫,自然要義不容辭。”


    誰規定陸氏男兒就非得做兵魯子、臭丘八?


    老子現在可是舉世公認的詩仙,不一樣是光耀陸家門楣?


    陸沉心中頗有微詞,可到底是不敢對葉寰說出來,隻管悶頭向前,沒有吭聲。


    葉寰掃了他一眼,道:“老夫也不知你除卻謀略出眾之外,是否亦深諳兵法,所以隻向陛下給你求了個參軍的職位,這次權當做曆練。”


    “你久居京都,意誌消磨,待領略了戰爭的殘酷,或許能激發出些許鬥誌。老夫也不強人所難,這次之後,你若仍舊隻想謀個逍遙自在,不欲介入國事,重拾你陸家的風骨以及使命,老夫也由得你去了。”


    陸沉聞言頓時大喜。


    “真的?”


    他委實沒想到,這位嶽父大人,竟突然變得如此開明。


    瞧他高興不已,葉寰麵色一沉,重重哼道:“你心不在此,老夫就算將你五花大綁,又有何用?”


    陸沉發自內心道:“嶽父聖明。”


    葉寰忽然一歎,語氣變得有些悵然,道:“你陸家世代為大齊舍生忘死,流血疆場,你曾祖父,你太祖父,還有你爹,皆是戰死沙場,而今陸家隻有你這一根獨苗,或許是老天怕你陸家就此斷絕,所以才讓你從小便厭惡朝堂,隻想逍遙自在。”


    “而今你終於得償所願,遠離了朝堂,淪落民間,成為一介布衣,雖然丟了你陸家先祖拚死換來的爵位,好歹能快活一生,不怕陸氏一門,從此香火斷絕……”


    葉寰說著說著,扭頭看向陸沉,道:“可老夫還是覺得,你身體流淌著陸氏的血脈,沙場理應才是你的歸宿,帶兵打仗,光耀門楣,才是你身為陸氏男兒的使命,你當義不容辭。”


    “所以老夫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隨軍曆練,待歸來之後,你若仍舊堅持本意,老夫也無話可說。”


    雖然不喜歡別人以為自己好的名義,而左右自己的思想,去強行命令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但老國公推心置腹的一番話,還是令陸沉有些感動。


    陸沉豈能看不出來,葉寰對他,委實是操碎了心。


    而這一切,並非因為他是葉寰的女婿。


    隻因葉寰和陸淵是生死之交。


    斯人已逝,為其後人操心到這等地步,葉寰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陸沉點頭道:“希望此行能夠讓我有所改變,否則我如何對得住嶽父您的一番良苦用心。”


    他這回說的是真心話。


    葉寰一瞪眼道:“你該想的是對不對得住你陸家的列祖列宗,而不是老夫!”


    說的好好的,怎麽又生氣了。


    陸沉忙道:“是是是。”


    葉寰瞥了他一眼,道:“你若當真爛泥扶不上牆,也是天意,好在,你現如今在文壇有了些許薄名,也不算是功不成名不就。”


    陸沉謙虛道:“區區虛名而已,不算什麽。”


    “你知道就好,莫要以為得了點虛名,便沾沾自喜,你還差的遠呢。”葉寰極盡打擊之能事。


    雖然明知這位嶽父大人,是怕自己驕傲自滿,但陸沉還是不由嗤之以鼻。


    如果這都算差得遠的話,那麽怎樣才能稱得上登堂入室?


    連那些所謂的列國第一才子都在自己的光芒下黯然失色,連個浪花都撲騰不起來,自己不說在當今文壇一枝獨秀,甚至唯我獨尊,怕是也差相仿佛了。


    “你不服?”


    葉寰目光何等敏銳毒辣,見陸沉雖然沒反駁,可神色卻是隱隱有些傲然,登時便知他心中定然是在不屑一顧。


    沒想到這都能被看出來,陸沉忙道:“嶽父真知灼見,小婿豈敢不服。”


    葉寰麵沉如水道:“文人的歸宿,亦在朝堂,經天緯地,學富五車,若不於國於民,豈不是屠龍之術,空負無用?老夫說你差得遠,絕不是刻意打擊於你,如我大齊的內閣首輔楊文昭、南林先生雲樓,如東晉的丞相甘衡,還有南梁右相楊玄之,這些才是文人士子中真正的佼佼者,你陸沉自比於他們如何?”


    這壓根就是兩碼事,陸沉不由苦笑,這位嶽父大人也是良苦用心,說是不刻意打擊,可為了打擊自己,已然無所不用其極了。


    這些人中除了南林先生雲樓,其他都是徹頭徹尾的政客,早已不是純粹的文人,也沒人會認為他們屬於文壇的範疇。


    文壇其實很簡單,就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


    沾上了政治,本身就是一種褻瀆。


    而陸沉自認,以自己現如今在文壇的地位,即便不是儼然一枝獨秀,也絕不會是葉寰口中的“還差得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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