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寰一愣,直到此刻,才驀然發覺,眼前的陸沉竟是如此陌生,以往對他的認知,貌似隻不過皮毛而已。


    先前陸沉執意推辭做官,甚至到手的功勞都寧願不要,明擺著就是想要逍遙於朝堂外,閑雲野鶴,恣意一生。


    可眼下,他居然明知督監院恐怕將是文帝與儒家鬥法的工具,仍然義無反顧置身其中。


    前後態度迥然兩異,而且毫無征兆,委實令人琢磨不透其真實想法。


    詫異的目視陸沉良久,葉寰突然一歎,似乎是在感慨,感慨先前有些想當然了,以為對陸沉有足夠了解,沒想到竟是大錯特錯。


    或許,這天底下根本就沒有了解他的人。


    而了解他的,可能隻有他自己。


    不過也就是短暫的詫異,葉寰便釋然了,陸沉想要做閑雲野鶴也好,還是位極人臣也罷,今日叫其來的重點是,哪怕冒著忤逆陛下的風險,也要讓陸沉卸掉督監院副院長之職!


    在葉寰看來,這個頭銜,看上去夢幻美好,實際上卻無異於閘刀一般,隨時都有可能落下,讓人身首異處!


    雖然常年統兵在外,馳騁沙場,威震四方,但葉寰畢竟也是在朝堂上摸爬滾打過來的,活到這般歲數,什麽樣的陰謀詭計沒有見過?什麽樣的驚險場麵又沒有經曆過?


    當得知陸沉被派到督監院去做副院長,結合先前對朝局的揣測,以及文帝似乎早就刻意釋放的訊號,葉寰立時便知,文帝恐怕要對儒家動手了。


    而陸沉就是文帝派去的馬前卒!


    衝鋒陷陣,過程豈能不驚心動魄?


    而且想要攻破的還是猶如銅牆鐵壁一般的儒家!


    葉寰不是不相信陸沉的能力,陸沉已經無數次證明他已然今非昔比了。


    可能力非凡,又能如何?


    當初黎崇何許人也?


    城府深沉,運籌帷幄!


    不也一樣倒台了。


    最終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打入天牢,含冤自盡。


    葉寰並不認為陸沉會比當年的黎崇更強。


    誰都可以倒儒,但陸沉不行!


    不是不信任,而是擔心。


    擔心陸沉會在這場權利鬥爭中淪為真正的失敗者,落得個悲慘結局。


    葉寰是想陸沉上進一些,能夠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光耀陸家的門楣,但卻絕不想他卷入權利鬥爭的漩渦中。


    因為他怕陸沉會淪為棄子!


    況且督監院這等所在,本身的職責就是充當皇帝耳目,即便不倒儒,也早晚會成為眾矢之的,被百官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當年滿朝倒督監院,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試問哪個官僚能夠忍受身後永遠都有一雙眼睛在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雖然這樣說有些誇張,但督監院幹的就是這等勾當。


    縱然文帝早就已將督監院監察百官的權利收回,可當時的背景是重用儒家,而輕督監院。


    可如今呢?


    文帝貌似對儒家心生嫌隙,欲對其下手。


    為了消滅或是削弱儒家,整飭被儒家掌控霸占的朝堂,葉寰已經能夠想到,督監院早晚還會再次重獲監察百官之權!


    權利過盛,就是取死之道!


    當初督監院何等不可一世?


    但棋子終究是棋子,既然甘願被擺弄,就要有被當做棄子的覺悟。


    既然不能做執棋者,就理應趨吉避凶,防止誤入局中。


    結果陸沉竟還似趨之若鶩!


    葉寰實在是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怎麽想的,也不想清楚,深吸口氣,說道:“陸家就你一根獨苗,連個子嗣都未留下,你便上趕著去送死,可對得起你陸家的列祖列宗?還有,芷柔同你夫妻一場,你就不怕牽連於她?”


    陸沉搖頭淡然一笑,說道:“且不說這些都是猜測,未必就會真格發生,即便真的有那麽一天,嶽父您就這麽輕易地下定論,認為小婿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糊塗!”葉寰一瞪眼道:“儒家羽翼豐滿,把持朝堂多年,想要觸動其地位,必需鐵血清洗,可若如此,朝局必亂!陛下不會不清楚這一點,所以哪怕對儒家心有嫌隙,亦是能忍則忍。在無絕對把握穩固朝局前,陛下絕不會輕易向世人表露要對儒家動手的決心,隻會讓你這個愣頭青去打頭陣。若是能攻破儒家這座堡壘,那自然是好,倘若攻不破,到時你便是替罪羊,還指望陛下能夠護著你嗎?老夫也護不住你!”


    陸沉道:“小婿既然敢接這份差事,就已然做好了一切準備,嶽父您千方百計欲要小婿位列朝堂,不就是想要小婿能夠努力上進,莫要自輕自賤做卑微的螻蟻麽?而這個機會就在眼前,小婿不想讓它輕易地從手中溜走,亦滿是期待,與儒家的交鋒!”


    葉寰詫異道:“你和儒家有仇?”


    陸沉搖頭道:“沒有。”


    葉寰拂袖道:“這般不計後果的想要往上爬,可不像你。”


    陸沉笑道:“嶽父未免也太不了解小婿了。”


    “什麽?”


    “小婿從不安分,心性爭強好勝,以前不想做官,隻是不想和那些攻於心計的政客們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可如今既然無奈做了官,豈能甘於平庸。”


    葉寰隻覺得陸沉陌生的簡直就像是從未認識過他一般,歎道:“沒想到你竟如此的有城府。”


    陸沉實在是聽不出來這話是褒獎,還是暗含貶義,苦笑道:“嶽父啊,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想要冷眼旁觀,談何容易?樹欲靜而等不止,在這攤渾水中,想要獨善其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唯有自身實力強大,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葉寰寒聲道:“有老夫在,誰敢動你!”


    陸沉平靜道:“可嶽父您百年之後呢?雛鷹總是要自己學會飛的,不能永遠都畏縮在老鷹的嗬護下,嶽父您總說小婿爛泥扶不上牆,現在小婿欲要展翅,鷹擊長空,您應當欣慰才是。”


    聽陸沉滿口歪理,葉寰忍不住怒道:“你隻要按部就班,以你的能力,再加上老夫為你籌謀,未必就不能位極人臣!可現在,你是在鋌而走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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