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出來了?”


    顧慎一怔。


    自己突破三境的事情,目前還未對外界公布。


    “不,我看不出來。”


    白袖輕聲笑了笑,“你的精神海隱匿程度太好,以我如今四階頂尖的精神,都感應不到深淺……但也正因如此,我看出來了。準確地說,我是猜出來的,其實在你此次北洲之行出發以前,我便猜測,你會衝擊‘第三次超境’。”


    “……”


    顧慎一陣啞然,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先前你是怎麽猜出來的?”他揉了揉眉心,苦笑問道:“有些事情,在發生之前……連我自己都猜不到。譬如第三次超境。”


    “預感,直覺。”


    白袖道:“因為晉升速度太快的緣故,我在三階停留的時間很短,所以我留下了一個遺憾……”


    顧慎挑眉:“超三境?”


    白袖點頭:“超三境。”


    “這件事情實在太難,天賦,積累,造化,機遇。就算什麽都有,也未必能夠突破。”


    白袖輕聲地說:“而那個時候,白家需要一個有史以來‘晉升’最快的天才,他們不會允許我一直停在三階,追尋虛無縹緲的三次超境。於是……這便成了遺憾。”


    “而當我見到你的那一天,我便想,你會不會也留下這個遺憾?”


    白袖抬起頭來,微笑說道:“恭喜你,在三階完成了我未完成的遺憾……我發自內心地替你感到高興。”


    “謝謝。”


    聽完這些,顧慎望向白袖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


    小袖子平日裏雖然澹泊寡言,但實際上極其聰慧,既擅看穿他人,又擅隱藏自己。


    不了解他的人,隻知道他是新一代的“長野無敵”,碾壓同階無敵手。


    而了解他的人,會覺得他超凡脫俗,不染塵埃。


    但真正觸碰白袖內心,便會發現——


    他心底最深處,埋藏著一縷熾熱的火。


    白氏托付給他的任務,是成為握住清塚陵園的火種,成為未來的“神座”,雖然白袖一直在掙脫家族命運……但他的內心深處,也是這麽認為的。


    他在走一條通往至高的道路。


    他自己也想成為未來的七神!


    若是奔著成為神座而前行,那麽腳下的修行路,便比其他天才,要艱難千倍,萬倍——


    每一步,都要走到完美!


    每一境,都必須是圓滿!


    “其實……”白袖柔聲說道:“此行趕來見你,便是為了印證這個猜想。”


    怪不得,要親身前來,原來打得是這個算盤。


    顧慎長歎一聲,苦笑道:“我倒覺得,不如不見。”


    “你放心,此事我會保密。”白袖眨了眨眼,認真說道:“道阻且長,我不過僥幸先行一步,在更高處等你。”


    在見到了顧慎,並且確認了顧慎超三境後,白袖臉上露出了笑容。


    簡直到了傳聞中的“三次超境者”,他竟是笑得比自己破境還要開心。


    兩人在山道上相見,甚至沒有同行幾步,便又在山道處分別。


    顧慎看著白袖遠去的背影,神色一言難盡。


    在更高處等自己。


    這句話說出,顧慎便知道白袖為什麽這麽高興了。


    因為在小袖子心底,恐怕真正值得在意的對手,就隻有自己。


    所以他越是超境,越是妖孽……白袖便越是為最後到來的對決,感到興奮。


    ……


    ……


    大都。


    花幟大廈,頂層。


    陸南梔正坐在大落地窗前,辦公桌上茶霧鳥鳥,她看著麵前的抱刀女子,兩人相顧無言,彼此沉默,這份靜默已經有了十幾分鍾。


    便在此時,通訊響起。


    “夫人……調往長野的專機,已經接到顧慎和褚姑娘了。”


    崔忠誠在通訊器那邊道:“預計抵達時間是今晚的八點,這個時間,您和南灣還有一場會議要開……會議內容是關於接下來大都區要推行的環保項目,綠茵法桉。”


    “那個法桉,我和陳三已經敲定了,隻是走個過場。”陸南梔瞥了眼時間,道:“今晚的會議,你替我出席吧。”


    “這不太合適吧?”崔忠誠沉默了一秒,道:“我還在瀛海。”


    “瀛海離得近,不用跟我客氣……我算過了,你趕得及。”


    陸南梔匆匆掛斷通訊。


    整理了一下儀容,她望向坐在麵前的妹妹,無奈問道:“如果你想一直靜坐,其實我也樂意奉陪,隻是你想坐到什麽時候?直接說吧,你來找我是為了何事。”


    “我想去一趟中洲。”


    陸南槿平靜道:“源之塔。”


    “你瘋了?”


    饒是夫人氣度極好,也被這句話嗆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含怒問道:“五洲有那麽多地方可以去,你偏偏要選最危險的?”


    南槿在長野風來觀閉關修行的這段時間,是她最放心,也是最安寧的一年。


    其實夫人也知道,這一天,早晚要來。


    “……”


    麵對質問,南槿眉眼低垂,繼續沉默,不再言語。


    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一旦提出這個想法,姐姐必定是這個反應。


    上次返回大都,經曆了秦夜鐵五之戰……姐妹二人多年的誤會終於解除,破碎的感情也得到了修補。


    生離死別,破鏡重圓。


    她答應陸南梔,自己若想再提起刀,去追尋當年獅子巷舊桉的幕後真凶……一定會告知姐姐。


    一諾千金。


    她想動身,所以她便來了。


    場麵便重新恢複了落針可聞的寂靜。


    “你去源之塔,想做什麽?”陸南梔無奈之下,隻能再度開口:“就算你真想做些什麽,至少也該等到封號之後吧……現在太早了些。”


    “沒什麽。”


    南槿摟住木刀,有些困惑地喃喃道:“我隻是……想去看看。”


    “看看?”陸南梔怔住了。


    “不知為何……這幾日,我總是夢到父親,夢到他在獅子巷前倒下的景象。”陸南槿聲音嘶啞,並沒有陸南梔預想中的倔強與尖銳,反倒透露出三分讓人有些憐惜的柔軟:“我夢見……一場大雨之後,老陸倒下了,而那個男人,轉身消失在了雨夜裏,夢境的最後,出現了一座直抵雲霧的縹緲之塔。”


    “所以……我想去看一看。”


    陸南槿抬起頭來,問道:“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麽,但難道連看一看,都不行麽?”


    陸南梔沉默下來。


    許久之後。


    她再次撥通了崔忠誠的通訊器,直截了當地問道:“和中洲‘紅葡集團’的談判是在什麽時候?”


    崔忠誠微微一怔,道:“明天柳禕就會帶著談判團出行。”


    “給咱們的談判團多加個人吧。”


    夫人長歎一聲,說到一半,望向南槿:“有個家夥想看一眼源之塔,她不會影響談判的……對吧?”


    後者抱刀乖巧坐著,小雞啄米般認真點頭。


    “……明白了。”崔忠誠已經猜到了這邊發生的事情,他頭疼地說道:“談判團的出行,會受到很多關注,我建議南槿小姐匿名出行。”


    “沒問題。”陸南槿心底的那塊石頭放了下來。


    “另外……我想在八點之前,去小荒山一趟。”夫人披上薄外套,困惑問道:“這幾日鸚集是請假了麽,為何沒有看見他?”


    “宋慈的事,我不太清楚,他總是神出鬼沒。”


    崔忠誠皺眉道:“不過……平日裏您有任何出行需求,他應該都是最快響應的。更何況,如今南槿小姐也回來了……”


    “罷了,不必刻意喊他了。”


    陸南梔喃喃道:“總是如此,難免會累……興許鸚集正是在休息著呢。”


    ……


    ……


    黃昏斜陽。


    小巷盡頭。


    大都老城區,停靠在電線杆上的群鴉撲翅而起,掀起一片黑雲。


    穿著人字拖的青年,雙手插兜,抬頭望天,就這麽漫無目的的,在這片“不受監察”的破舊城區踱步,轉彎,直行,再轉彎,一條死胡同。


    “差不多了……”


    宋慈停下腳步,轉過身子。


    他平靜注視著前方,在停步之後,小巷拐角處,緩緩走出了七八位披著粗布麻袍的身影,這些人看到宋慈,俱是沉默。


    “諸位,可是太閑了,想找人切磋切磋,打打架,順便再去醫院躺一躺。”


    宋慈靠在牆壁之上,麵無表情道:“這些日子,一直跟著我,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總算是願意出來一見了。”


    這些麻袍身影,並無言語,隻是沉默。


    他們像是黃昏投落的影子,是夕陽灑下的餘暉。


    而最讓宋慈覺得不安的是……


    他對這些人,打心底生不出“怒意”。


    換做尋常,他早就一拳頭砸出去了……可偏偏麵對這些無言的跟隨者,他難以動怒,心中剛剛生出打一拳的念頭,便莫名其妙地煙消雲散。


    “有屁快放。”宋慈沒好氣道:“再跟著我,我就不客氣了。到時候送你們去地底見冥王!”


    “鸚集大人……”


    麻袍身影之中,緩緩走出一位為首者,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富有磁性,“您是不會對我們動手的,不是麽?”


    “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喊我鸚集?”


    宋慈眯起雙眼,冷冷開口。


    此言剛剛出口,他便覺得呼吸都隱約變得困難起來。


    他怔了怔,低下頭來。


    這道影子開口所說的話語,似乎與自己的心跳相連……那生出的怒意,似乎都被無數的柔光所籠罩。


    怒意,似乎消失了?


    宋慈悚然而驚,這是何其可怕的一件事,這家夥的言語,竟然能影響到自己的情緒!


    很快,第二道身影也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鸚集大人。”


    他同樣聲音柔和地開口,滿麵慈和地勸戒道:“在我們那裏……冥王是一個不祥的詞匯,您以後還是盡量少提為妙。”


    更恐怖的事情出現了——


    “你特麽管老子?!”


    這樣的一句怒罵,竟然隻在宋慈腦海之中出現,他甚至沒法說出來。


    餘暉籠罩。


    宋慈沉默地攥攏了拳頭。


    他看著眼前分散開來的一道道黑袍身影,嘶啞著嗓子問道:“你們……是誰?”


    回答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在小巷的風聲中匯聚成浪。


    帶著虔誠,靜謐……還有刻在骨子裏的狂熱。


    “我們是光,是熱,是日出,是希望。”


    “我們什麽也不是,我們隻是謹遵聖光意誌前行的倒影。”


    “我們來自西洲,光明城。”


    “我們……來迎接您歸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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