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小巷,日落倒影。


    聖裁者們站在小巷巷口,他們的麻袍隨風翻飛,餘暉在地上釘出一道道長長的影子。


    “歸鄉?”


    宋慈神情陰沉,深深吐出一口鬱氣:“開什麽玩笑?老子是東洲人!”


    大都神戰之後,他一直頂著“顧長誌使徒”的頭銜行走。


    可宋慈自己知道。


    這枚信物,並非來自鬥戰……而是來自於光明!


    光明城的那位神座,是顧長誌先生的老師,因為這一點,他對信物的力量,並不排斥……隨著身體與信物的融合,他的實力越來越強,這枚使徒紋章所散發出的光明氣息,便也越來越強。


    這段時間,他總是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


    夢境之中,他會看到一座巍立在日落盡頭的高山,以及一麵倒映酡光的紅湖。


    整個世界,都一片安詳。


    這是一場“美夢”,能撫平心中一切躁動!


    但唯一讓宋慈感到不適的……便是這場夢境之中,隱約有聲音響起,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溫和醇厚,但卻總是有意指引自己,向夢境中的紅湖走去。


    紅湖的湖底,似乎有一座書樓。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缺心眼的人,把書樓建在湖底……


    但宋慈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讀書。


    一開始入夢時的靜謐,逐漸發生了變化,後來宋慈所看到的安詳之夢,越來越清晰,他很確定,這枚信物紋章一直在引導自己,進入湖底書樓看書閱卷……


    幾次驚醒,宋慈都感到後背出了一身冷汗,大為惱火。


    這夢是什麽狗屁意思?


    光明神座嫌棄自己沒文化?


    “使徒大人。”


    為首的那位聖裁者,柔聲說道:“出生何處,並不重要,世人有千萬處初生之地,可卻隻有一座終墟,您需要明白,您的終點在哪裏。”


    宋慈聽完之後一頭霧水。


    他撓了撓頭,看著這幫家夥對自己沒什麽敵意的份上,沉下氣,耐著性子問道:“說人話!”


    “您真正的家鄉不是東洲……”


    那位聖裁者伸出枯瘦手指,指了指宋慈藏在上衣內襟的信物紋章,虔誠合十:“而是……光明城啊。”


    “???”


    “我們接您回去,待回到光明城後,您便可以如願見到神座……而且還有機會通覽‘禁忌書樓’。”


    聖裁者再度開口。


    “停!”


    宋慈直接打斷,他的耐心已經快消磨殆盡,皺眉道:“我對光明神座沒什麽興趣……對看書這件事情,更沒有興趣!”


    “使徒大人……還請謹言慎行。神座大人與光同在,俯視五洲生靈,這裏發生的一切,他都看著在呢。”聖裁者再次出言提醒:“您似乎還沒有感受到‘光明’的玄妙,沒關係,等回到光明城……”


    “砰!”


    一道破裂之音,在牆壁之上炸開!


    這一道聲音,嚇了那位聖裁者一跳。


    他怔怔看著老城區斑駁的舊牆……宋慈隨手一拍,砸出了一張蛛網。


    “我說你們這些家夥……是聽不懂人話嗎?”


    宋慈歪著腦袋,困惑地這群麻袍信徒:“我是不是說了,對什麽光啊神啊書啊的不感興趣……你們來是想要這玩意兒的嗎?”


    他拽下紋章,丟了出去。


    為首的那位聖裁者童孔收縮,抬起雙手,連忙接住這枚神賜信物,避免其蒙塵。


    “這是神卷之恩!你怎可隨意拋離!”


    他的怒吼聲音被強行中斷。


    因為下一刻,一枚拳頭就打在了他的臉上。


    “轟——”


    爆破氣流充斥在小巷之中,其餘幾位聖裁者看到這一幕,瞪大了雙眼,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能夠以肉身行動掀起音浪的怪物。


    一拳!


    僅僅一拳!


    這位聖裁者的麵部,便被打得凹陷下去,他噴出一大口鮮血,下一刻便嵌入了牆壁之中,煙塵在小巷之中炸開,宋慈瞬間打出無數拳,黃昏落日的餘暉在小巷之中沉沒,暗澹的星光落在破碎的牆壁之上,照不破這翻滾四濺的慘澹煙塵。


    戰鬥在一秒內發生。


    亦在一秒內結束。


    “啪嗒……”


    宋慈徑直向著離開的方向走去,他一腳踩在某位隱匿麵容的聖裁者臉上,還刻意用力碾了一下,後者悶哼一聲。


    這隻聖裁者小隊,全部被擊倒在地,有些則是被打入了牆壁之中。


    “抱歉,我的行事風格比較簡單。我喜歡動手,不喜歡打啞謎。”


    宋慈停住身子,望著七倒八歪的聖裁者,認真說道:“你們先前逼逼叨叨了半天……我大概聽明白了,你們的任務是要捉我去西洲看書,對吧?不好意思,其他的還有商量,此事絕無可能。”


    小巷煙塵翻滾,一片慘澹。


    他笑了笑,“行了,別裝了。又沒下死手,你們一個個的倒地不起,真有那麽疼嗎?”


    這些聖裁者,體質都很特殊。


    拳頭打出去的時候,宋慈就發現了。


    他們……很耐打。


    這一點特質,倒是有些類似於“聖裁者”,或許是因為光明賜福的原因?他們身上的血液,代謝,都比尋常超凡者要強大,恢複能力也要快上好幾倍,正因看穿了這一點,宋慈才好好的打了一架。


    “在誠心會,遇事不決,先打一架。”


    “諸位想抓我,但打不過我,所以被撂倒了……這不是東洲待客不周,隻是你們實力太遜。”


    宋慈心底沒多少愧疚。


    把這群麻袍信徒打了一頓之後,他心底的戾氣莫名其妙平靜了很多。


    果然。


    信奉神並不能得到解脫。


    毆打神,應該可以。


    他瞥了眼最先前那個半邊身子都被打入牆壁中的信徒,認真說道:“那個破爛紋章,我已經還你們了。如果你們是奔著信物來的,也算是能夠交差。”


    微微一頓。


    “當然,我知道這事情我做得不太地道。”宋慈很有良心地說道:“先前的信物之恩,宋慈一直記在心裏,隻是這段時間我要負責照顧夫人的安全,如果你們願意等,等有空了,宋某一定去光明城攜厚禮答謝,如果你們等不了,那麽去那邊帶一句話,下次再來大都,光明城的超凡者,都是我宋慈的座上貴賓。隻要不提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我請大家吃牛肉麵。”


    說完之後,他拍了拍手掌,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宋慈心滿意足,準備離開小巷。


    隻是轉身之後,煙塵那邊,忽然傳來了一道沉聲高喝。


    “宋慈宋鸚集——”


    宋慈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他麵無表情,緩緩回頭,那被嵌入石壁中的聖裁者,雙手流淌著鮮血,即便被打得腰背彎曲,他依舊死死保護著這枚紋章。


    餘暉散盡,暗光照拂,那位聖裁者的麵容隱於黑夜之中。


    喊住了宋慈,他笑著讚歎道:“您很會打啊……”


    “謬讚。”


    宋慈站在小巷口,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十分荒謬,西洲信徒口中的光明,像是一個反諷自嘲的笑話。


    明明此刻被黑夜籠罩的小巷,更符合他們陰森沉默的氣質。


    那一道道身影,已經重新站了起來。


    不出宋慈所料,他們身上,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傷。


    有鮮血,但不像是宋慈打出來的。


    更像是,他們心甘情願從肌膚之中擠出來的。


    “信物……不是你想拿就拿,想還就還的……”


    那位聖裁者輕輕地笑了:“手捧信物,侍奉光明,這是因果。您再能打,能斬斷因果嗎?”


    宋慈心頭咯噔一聲。


    “而且,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歸鄉’這件事情,沒有您想象的那麽複雜。”


    他笑了。


    其他幾位聖裁者,也都笑了。


    他們的聲音整齊劃一。


    “凡侍奉光明者,需虔誠,需頌念,需膜拜,需獻祭……”


    這微弱的聲音,層層疊疊,在黑夜之中蕩開。


    猶如一滴水珠,落在了湖麵之上,生出千萬枚漣漪。


    宋慈忽然覺得,不太對勁……為何黑夜落幕之後,這些信徒反而給了自己更強大的危機感。


    是了,這才是最不對勁的事情——


    他竟然感受到了危機!


    這些人的實力,憑什麽能讓自己感到危機?


    無形的精神領域,在聖裁者口誦侍奉之言時,便完成了凝結。


    一股熟悉的眩暈感在精神海中降臨。


    宋慈童孔收縮,他用力按住牆壁,勉強穩住身形。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猶如喝了獅醒酒一般!


    他的身子快速麻木,原先還算清醒的精神,忽然在一瞬間,被無數巨牛巨象拽住,要被拽入渾噩的深淵之中——


    短短數息之間,他便隱約看到了那“靜謐”的日落之山,以及“猩紅”的藏書之湖。


    這是……要入夢了?!


    這些聖裁者們來找自己,並不是真的要請自己去光明城……


    他們想要請自己進入夢境!


    宋慈呼吸變得十分沉重,他的眼皮也變得十分沉重。


    就當一切就要結束之時。


    一道很輕的聲音,在這場夢境之中響起。


    “抱歉……來得不太湊巧。”


    一道聲音,忽然出現,打斷了黑夜中的頌唱漣漪。


    緊接著,宋慈背後,一道披著裁決所執法官風衣的年輕身影,緩緩從黑夜之中走出,他的眉心燃著一縷火,光明漣漪擴散,精神領域已然凝結。


    可他就這麽走了進來。


    無視了真實與虛幻之間的那道壁壘,就這麽站在了宋慈和聖裁者的中間。


    “我有一個問題——”


    顧慎微笑問道:“不侍奉光明者,會有什麽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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