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這個曖昧的詞兒, 一下子就觸中了喬邇敏感的神經。她硬著頭皮,道:“啊?這麽早睡覺?”


    姬鉞白失笑道:“早?現在已經是子時了。”


    喬邇又何嚐不知道時間很晚了,掰掰手指頭, 她都快一天一夜沒合眼了。


    其實, 在披上嫁衣的那一刻, 她就預料到了這一關的考驗。蝶澤是九州民風最開放的地方,外疆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崇尚及時行樂的生活方式,隻要真心喜歡彼此, 姻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儀式。喬邇被耳濡目染著長大, 九州之人慎重對待的姻親關係, 對她來說,根本不代表什麽, 所以她沒怎麽猶豫,就決定了要冒充新娘。


    不過,她還是有自己的原則的, 隻願與真正的有情人做快樂事。


    就算姬鉞白長得美,就算他們已經是名義上的夫妻了,可對她來說,他隻不過是一個陌生男人而已, 至多半年就不會再見麵了,她才不願意失身給他。


    要是他想硬來,她也不是吃素的,不會讓自己真的吃虧。但是, 那樣做了,勢必會暴露出她的底牌和身份——真正的喬家是醫藥世家,喬家小姐更不可能接觸外疆的邪門蠱毒之術,更別說是精通此道。一旦身份被懷疑了,她在姬家就待不下去了,今後想混進來,也會難上加難。若非萬不得已,還是用拖字訣比較合適。


    反正姬鉞白喝醉了,看誰耗得過誰。


    一念千轉,喬邇強忍著打瞌睡的衝動,道:“可我還不困啊,不如我們聊會兒天再睡吧。”


    姬鉞白從善如流:“好。”


    太好了,他同意了!喬邇繃緊的神經鬆弛了不少。看來,姬鉞白真不是她想象中那種色中餓鬼啊。


    姬鉞白解下了發冠,墨發傾瀉而下,他坐到了床頭,隨意道:“坐上來說吧。”


    這張床又寬又大,在上麵打滾都綽綽有餘。如果這也拒絕,未免太不自然。喬邇鎮定道:“好啊!”


    生怕他反悔,喬邇在屏風後把那件沉重的婚衣脫了下來,頓時成了出籠的小鳥。漱口並把臉洗幹淨後,她小心翼翼地掀開了一角,從床的另一邊爬了上去,縮在了邊邊。


    這床被褥比雲霧更輕軟,辨不出材質。喬邇忍不住在心底納罕地喟歎了一聲,有錢有勢就是好!在外疆,她睡慣了木板床,還得與同住一屋的其餘姑娘擠著睡,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光是在這坐著,就有種隨時要見到周公的感覺了。


    屋中燭燈隻剩下了一盞,姬鉞白的衣襟微微敞開,慵懶地倚在床頭,揶揄道:“夫人,你躺得那麽遠,我擔心你半夜翻身時會摔到地上。”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睡相很好。”喬邇強行打起精神來,擔心自己回答不上來他的問題,搶先道:“對了,藍巾賊有消息了嗎?”


    “尚在追捕中。”姬鉞白眼底閃過了一簇古怪的火苗,忽然以自責的口吻道:“你那時一定很害怕吧,對不起。”


    雖說理不清姬鉞白為何同意這門婚事,但是,喬邇相信,他是沒有參與此事的。否則,何必大費周折地先同意聯姻,等賓客都到齊了、無數雙眼睛都盯著看的時候才動手。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唉,姬家這個大泥潭,不但藏了一隻難纏的魍魎,還可能有個對她磨刀霍霍的凶手,在這種腹背受敵的環境中,不論姬鉞白在想什麽,最起碼,她都沒有感覺到生命威脅。在所有人中,姬鉞白竟然是她最可以信任的選擇。


    這樣也好,若是連枕邊人也要防備,那她就沒有一口氣可以喘、沒有一個樂安覺可以睡了。


    “你又沒有錯,不用道歉。”喬邇輕快地道:“我當時是很害怕,不過以後都不會了,因為我們已經成親了,你會保護我的,對嗎?”


    保護她?姬鉞白眼眸微微一暗:“當然。”


    唉,都大半夜了,姬鉞白明明喝了酒,為什麽看起來還這麽精神?喬邇忍著想打哈欠的衝動,眼眶幹澀得發紅,盈上了一層水光:“不如你說說自己的事吧?”


    “我的事?”


    “對呀,比如說,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最喜歡吃什麽,平時有空時會做些什麽……”強撐了一夜,喬邇一句話說得越來越慢,腦袋歪了一下,順著枕頭滑了下去,又馬上睜眼清醒了,想要爬起來。


    姬鉞白似笑非笑:“夫人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頂不住了,喬邇沒有再推托,反正姬鉞白今晚肯定不會做什麽了,她一卷被子,模模糊糊地說了句“晚安”,就立馬見周公去了。


    姬鉞白撚滅了燭芯,最後一縷光輝消散,房間被一片黑暗籠罩,靜得落針可聞。二人的烏亮的長發於被褥上交纏,像極了梅枝上的藤蔓。


    他靜靜坐了片刻,才低喃道:“晚安,夫人。”


    這聲音溫柔似水,可如果喬邇能睜開眼睛,便會看到一張麵無表情的臉。方才出現過的自責、憐惜、笑意,都已經消散,唯有淺如琉璃的眼珠發著幽幽的光,有些瘮人。


    快天亮的時候,姬鉞白的烏鴉嘴靈驗了。喬邇睡得太舒服,在外疆時她睡的是最左邊靠牆的位置,習慣性地一翻身,突然就踏空了,“哎喲”一聲還卡在喉嚨裏,人就已經滾到了地毯上去,沒發出什麽聲音,但實打實地撞到了額頭。


    室內還是挺暖和的,但與被窩裏的溫度沒法比,喬邇打了個哆嗦,睜開了眼睛。


    窗外已微微有了光,姬鉞白側臥而眠,呼吸均勻,應該沒有吵醒他。本能地覺得這麽丟人的事決不能讓他發現,喬邇一翻身,就迷迷瞪瞪地鑽回了被窩裏,這一次還未雨綢繆地往床中央躺了躺。


    翌日,天光大亮時,喬邇發現自己已經滾到了姬鉞白那邊去了,卷著被子,斜躺在了床上,額頭抵住了他的手臂,睡得安安穩穩的。


    和人擠床搶被子多了,她睡覺時就是有這個毛病,要麽得靠牆,要麽就得貼著人。她揉了揉眼睛,在被下的手不慎摸到了姬鉞白的手背,頓時一怔——他的手好涼,難道他是體溫偏涼的類型?


    她懶洋洋地支起身來。身邊人一動,淺眠的姬鉞白也醒了過來。喬邇伸了個懶腰:“早啊。”


    “早安。”姬鉞白定睛在她臉上,忽然一怔。


    喬邇隨口道:“看什麽,我臉上有花?”


    “夫人昨晚……”姬鉞白的嘴角泄露出了一絲促狹的笑意:“摔疼了嗎?”


    喬邇瞪直了眼睛:“你怎麽知道的?你裝睡?!”


    “沒有,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喬邇愣了一下,意會過來,光腳跳下了地,飛撲到了鏡子前,就望見了自己的額角多了一小塊淤青,這一定是摔下地的時候撞到了。


    “沒關係,塗些藥就好了。”姬鉞白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從櫃中取出了一盒淡淡香氣的脂膏,笑道:“坐下來,我替你塗點,下午就消了。”


    喬邇:“……”


    仙門世家一般沒有嚴苛的規矩,就算成了親,也不必每天都去請安。不過今日比較特別,畢竟成親後的第一天,於情於理,他們這對新婚夫婦都需要和家人一起吃頓飯,就當是正式讓未來的家主夫人和姬家的人見麵。


    姬鉞白一到,便有五六個少年眼前一亮,嘰嘰喳喳地圍了上來,這些人都是與姬鉞白沾親帶故的遠房弟弟。明明和喬邇差不多大,卻都乖乖地向她行禮,老老實實喊“少夫人”。


    正說起昨日婚宴的事,姬鉞白忽然道:“對了,硯奚昨日怎麽沒來?”


    一個少年道:“硯奚?唉,別提了,他前段時間瞞著他爹去獵魔,被他爹用家法伺候了一頓,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眾少年聞言,紛紛道:“硯奚真是太慘了!”


    “慘無人道!慘絕人寰!”


    喬邇:“……”姬家的家法是什麽變態的東西嗎?


    歡樂的時光很快就終止在了入席的時間。這頓飯,喬邇吃得味如嚼蠟。不是說味道不好,畢竟姬家的廚子都是萬裏挑一的,而是因為席間的氣氛太差。


    那位聶夫人今日也坐在了主位上。不知是否因為昨日有一塊蓋頭遮擋視線、看不清晰,還是因為妝容關係,昨天在華燈之下的聶夫人,明明就是個輕塗脂粉、嬌豔不已的女人。才過了一夜,她今日的氣色明顯差了些,臉上的妝容也厚得很,仿佛戴了層麵具。要是把臉泡進盆子裏,指不定會掉個色。


    而那位衛夫人,即是她如今名義上的嫂子衛襄,也伴在了聶夫人的身邊,一襲水洗般色澤的藍衣襯得她溫柔又可親。她席間從不主動說話,隻沉靜地默默夾菜。


    察覺到了喬邇的視線,她抬起頭來,愣了愣,衝喬邇善意地笑了笑。


    除此以外,人人都板著臉,出喪考妣。莫說歡聲笑語,除了碗碟相觸的聲音,一點聊天聲音也沒有。幾個小輩也鵪鶉一樣縮著。


    逡巡一圈,喬邇心道:“這姬家人的氛圍也太壓抑了吧,比三杯酒下肚後稱兄道弟的陌生人還不如。要是天天都得跟這麽一群人吃飯,我肯定胃口全無。幸好隻用今天來露一次臉就夠了。”


    突然之間,她敏感地察覺到了有人在盯著她。不動聲色地靜一會兒,她忽然抬目,那種熾熱而悚然的感覺就消失了。


    剛才是她多心了嗎?


    席間,姬鉞白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用餐氛圍,全程麵不改色。喬邇望著他,忍不住漏出了一句歎息:“唉。”


    似乎是覺得她很好玩,姬鉞白含笑托腮,也學著她的語氣幽幽道:“唉。”


    喬邇:“……”學得還挺像,她一下子就破功了。


    姬鉞白道:“沒胃口嗎?”


    “是,也不是。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喬邇鬼鬼祟祟地湊近他耳邊,嘰裏咕嚕了一通,才訕訕道:“我說這裏無聊,你沒有生氣吧?”


    “為什麽要生氣?”姬鉞白眯了眯眼睛:“隻要不是撒謊騙人,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


    這話無意間踩中了喬邇最心虛的地方,她幹笑了一聲——現在,她可不就是在撒一個彌天大謊,在冒充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人嗎?


    唉,等拿到血蠱的母蟲,把這錯誤的關係撥亂反正後,她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逃掉。萬一讓姬鉞白知道自己被她騙得那麽慘,麻煩可就大了,她恐怕得脫層皮才走得成。


    猶豫了一下,她又實在心癢癢,想知道他底線在哪,不死心道:“那我究竟要做什麽事才會惹你生氣?”


    姬鉞白反問道:“夫人為什麽對‘如何惹我生氣’這件事這麽執著?”


    “不為什麽,就是好奇,因為我完全想象不出來你生氣的樣子。”


    姬鉞白將一碗剝好的蝦肉放到了她麵前,考慮道:“唔……既然夫人好奇,那麽,若我哪天生氣了,我會把你叫到麵前來,讓你知道的。”


    “啊?”喬邇嘴角一抽。誰要專門趁他生氣時湊上去啊,這不是討打嗎?不是明擺著給自己找罪受嗎?她嚼著蝦肉,拒絕道:“這個,不用了吧,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好奇。”


    “夫人變卦也太快了。”姬鉞白佯裝可惜,忽然道:“可我方才聽完你的話後,又特別想讓你見見我生氣的樣子了。”


    喬邇整張臉皮都開始抽搐了:“喂,你……”


    看到她一張鬱悶成苦瓜的臉,姬鉞白忍了一下,肩膀輕顫,終於笑了出來。


    喬邇:“……”為什麽他笑得這麽開心?這是什麽惡劣的愛好!


    他們在這頭將動靜壓得很低,宴席上人人埋頭苦吃,沒人留意到這邊。一炷香後,這頓飯沉默地結束了。聶夫人擦擦嘴,揚了揚下巴,宣布道:“這幾日,我要到揚善堂靜靜心,沒有要緊的事,就不要派人來打擾我。”


    在魔族橫行九州、民不聊生的數百年前,神佛之道曾一度非常盛行,後來都隨著仙道的崛起而衰落了,隻有少部分民眾還堅持供奉神像。姬家是仙門世家,對這一套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隻不過,聶夫人在嫁入姬家前隻是一介歌伎,非常篤信神佛的東西。五花八門的神將和佛像她都一並供奉。前任家主默許了她在歲邪台的僻靜處建一座揚善堂,裏頭供了她信奉的神像。除了她之外,也沒人會對那裏感興趣。


    以前她也隻是定期去。最近一年卻去得很勤,每一次進去,沒有五六天是不會出來的,有時更會待上十天。姬家眾人已經習以為常了。


    等宴席散時,都午時有多了。聶夫人急匆匆地走了。喬邇兩條腿跪得發酸發麻,齜牙咧嘴地起了身,總算是重獲自由了。


    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什麽異象也沒發現。這天的傍晚,姬鉞白說蝶澤最近來了一支異域的馴獸戲班,天黑以後就帶她下山看,隻有他們兩個人,不帶隨從。


    他一走,小瑩就鼓催著要給喬邇打扮,比她自己嫁出去了還激動。可是,一看到小瑩端出來的金飾,喬邇就覺得剛養好的脖子又開始隱隱作痛了,連忙拒絕道:“不用了吧,我今天什麽都不想戴,隨便紮個頭發就好了。”


    小瑩急道:“這怎麽行?這可是您第一次和少主下山呢。”


    “為什麽不行?”喬邇把腿搭在了另一張凳子上,懶洋洋道:“醜媳婦終須見公婆嘛,我什麽樣子他又不是沒見過。你不懂,姬鉞白就喜歡我這種不做作的女人。”


    小瑩:“……”


    “嘿,再說了。”喬邇的嘴巴開始不正經了,手指卷著頭發,道:“你不是說過嗎,本姑娘——本夫人,就算素麵朝天,也能讓他神魂顛倒。萬一精心打扮,豈不是會嚇得他魂魄出竅?”


    “不錯。”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邊傳來,正浪著的喬邇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滾下地。


    門邊,瑰麗的晚霞拖長了姬鉞白的影子,淺灰的雙眸被映成了兩處黯淡的潭水。


    自吹自擂的時候被聽見了,喬邇尷尬得想找條地縫鑽進去:“你什麽時候來的?”


    姬鉞白倚在門邊,揚眉道:“從你說‘醜媳婦終須見公婆’開始。”


    小瑩已經偷笑著退出去了。


    “呃,我隨便說說的,你快忘記。”喬邇抹了把臉,扒著他的手臂,把他往門外拖,強行轉移話題:“好——啦,我們下山吧,趕快下山吧!”


    兩人踏著暮色下了歲邪台,一進城門,熙熙攘攘的氣息撲麵而來,喬邇眼前一亮。


    歲邪台再好,也是雲間瓊樓,高處不勝寒。唯有置身於城中,方能感受到天下第一仙府的魅力。由於人多,在城中驅車須得慢行,速度還不如小童跑步快。


    “我們要去哪裏看戲班?”


    “不急,先去用膳。”姬鉞白道:“你想吃什麽?”


    難道他是注意到她下午沒吃什麽東西,所以晚上特地帶她下山打牙祭?既然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吃的方麵就不必委屈自己了,喬邇老實道:“我喜歡吃辣的東西。”


    “好。”


    姬鉞白帶她步入了一家辣菜館,空氣中飄舞著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這兒果然什麽菜都帶辣,連湯汁也飄著紅油,臨街的風景還很好。吃著吃著,喬邇發現了下麵的街上,有幾個小孩在玩遊戲,一個小姑娘頭上綁著草結成的草環,抱著幾塊小木板,在人群中歡呼鑽動。


    “他們在玩什麽遊戲?”


    姬鉞白望了一眼:“應該是在假裝玉花神女節的神女吧。”


    喬邇好奇道:“玉花神女節?”


    姬鉞白耐心解釋:“那是蝶澤每一年的冬季都會舉辦的一次花車遊|行,借此驅邪避害,祈求明年風調雨水。不過,今年夫人來得太遲,玉花神女節已經結束了,隻能等明年再看了。”


    喬邇麵不改色道:“好啊,明年就明年。”


    其實哪有什麽明年,明年今日她早不在蝶澤了。


    飯後,二人一邊散步一邊往那個馴獸戲班的落腳地走去。據說這戲班所馴之獸,都是些罕見的猛禽猛獸,難以馴服,隻聽從小喂養它們長大的人的話。來到九州後,這個戲班在各地流動表演,每到一個地方,都座無虛席,名頭就是這樣被打響的。蝶澤已是他們來到的第七站了。


    現場人滿為患,入場以後,座位都是先到先得的。喬邇拽了拽姬鉞白的袖子,道:“我們別擠進去了,就坐在這裏看吧,反正位置夠高。”


    姬鉞白爽快道:“好。”


    表演果然十分驚險,既有走鋼絲,也有鑽火圈。其中有個環節,是一種通身黑紅發亮的猛禽的飛行,據說這種猛禽叫做焰隼,平時極難捕捉,羽毛十分絢麗。在散場後,人們意猶未盡地走出了戲班的木樓。


    “果然很了得。”喬邇將一根羽毛從自己頭上撚了下來,感慨道:“隻是,這些猛禽如果能放歸自然,應該會比現在更開心。”


    姬鉞白道:“馴養也不一定是壞事。因為太過罕見,它們在野外極容易被獵戶所殺。被人圈養,反而能活得更長久,也更容易留下後代。”


    “怪不得剛才看到的猛禽每種都有好幾隻。”喬邇回憶了一下:“不過,我記得最後的焰隼隻有孤零零的兩隻,我還挺喜歡它的模樣的。”


    “若你知道焰隼是怎樣的習性,便未必會喜歡了。”


    “怎麽說?”


    “我從前聽人說過,焰隼是雌鳥孵蛋,雄鳥負責捕食來喂養雌鳥。直到幼鳥孵出,雄鳥才會離開。可是,焰隼的蛋天生就很難孵出來,如果蛋在幾天之內就死了,雄鳥就會離開。雌鳥身體又虛弱,無法自行捕食,很快就會死亡。萬一自己的蛋死了,或者有個什麽意外,為了留住雄鳥,雌鳥會偷偷搗毀其它鳥窩,從中挑選幾枚相似的蛋,帶回自己的巢穴裏,裝成什麽事也沒發生。”姬鉞白轉了轉那根漂亮的羽毛,雙眸暗沉:“這樣,無論它真正的孩子還是否活著,雄鳥都會一直供養它,不會忘記它。”


    簡直是惡魔一樣的動物本性,喬邇皺眉:“難道說,雄鳥不會發現孩子被掉包了嗎?”


    “蛋怎能看出差別。” 姬鉞白鬆開手,那根羽毛就飛走了:“夫人,現在可還喜歡焰隼?”


    喬邇搖頭,厭惡道:“為了一己私欲,居然把人家整個鳥窩都踹了,這也太……”


    “歹毒嗎?可怕嗎?”姬鉞白漫不經心道:“不過,再如何歹毒,它也是等自己的孩子死後才另尋替代品的。世上有些人,為了私欲,可比它們歹毒多了,連親生孩子也可以犧牲。”


    喬邇微微一顫,脊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股詭異的寒意。雖然姬鉞白是在說焰隼的故事,可他的語氣又這麽奇怪。


    姬家的謎團已經夠多了。兩年前,姬鉞白的父母兄長又都一次全掛了。再怎麽遲鈍的人,也沒法子不多想吧。


    他在暗示什麽?


    “為了私欲而犧牲孩子的人”——到底是誰?


    夜晚下起了雪。在雪勢轉大前,二人及時回到了歲邪台上。剛踏入大門,他們就察覺到今晚有點不對——雖然姬家沒有宵禁,隻設巡查,但也很少會在這麽晚了還這麽吵鬧。山門後的石地上聚集了一大幫人,其中就有早上才見過的幾個姬家的少年。


    兩人均是一凜,走上前去。一個少年眼尖地看見了他們,叫道:“是少主回來了,都讓一讓!”


    鑽進人群裏,粗略一看,空地上放了好幾個陶瓷娃娃,都栩栩如生,十分逼真。有一個似乎砸到了地上,眼角那兒裂了一塊。喬邇與它對視了兩秒,頭皮忽然炸開了一片悚然的麻意——這陶瓷,似乎不是空的,裏麵藏著不得了的東西!


    一籌莫展的管家急急地解釋道:“少主,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歲邪台的雜物房中鬧鼠,我打算先把裏麵一些積灰的東西都清理走,再治鼠。雜物房的地窖裏放了好幾個陶瓷人,也不知是誰的,已經爬滿蜘蛛網了,我就叫人去搬,沒想到死沉死沉的。搬到山門口就砸到地上了……這才看到,那個缺口似乎有古怪。”


    姬鉞白道:“都砸開看看。”


    “是!”


    沒幾下,陶瓷人就全被砸碎了。喬邇也急哄哄地圍上去看,果然沒看錯,填在裏麵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屍身!大概是與空氣隔絕得太好,屍首都是半幹的,尚能看出原本的毛發。唯獨看不出誰是誰——隻因屍首並沒有臉皮,而且……身上還布滿了銳利的東西紮出來的洞眼,血早已流幹。


    七具屍首,一字排開,都是女人。焚燒其頭發,尚有濃烈的紫煙冒出。


    很多人都捂著鼻子,倒退開來。一些膽小的侍女立即就暈倒了。聞訊而來的衛夫人,也都嚇得臉色發白,搖搖欲墜。


    喬邇:“……”


    和真正的世家小姐比,她剛才的表現似乎太大膽了。不過,她那天果然沒看錯。有魍魎藏在姬家中,以蠱蟲殺人,取血取皮。


    受害人已經出現了,隻要逮住那隻魍魎,就能找到血蠱的母蟲。


    唯一奇怪的是,魍魎殺人一般就是為了滿足食欲。怎麽這東西偏偏會看上臉皮和人血?


    既是魍魎作案,姬鉞白命人焚葬了這幾具辨不出身份的屍身,此後,接連幾日都是宵禁,巡邏者換成了有仙功在身的門生。因為意外發現的屍身都是女人,現在姬家上到五六十歲的廚娘,下到十多歲的小侍女,都人人自危,去哪裏都結伴。


    但是,除卻一開始發現的屍身外,之後搜遍了姬家,也再沒看到類似的陶瓷人,暫時沒有新的線索。


    三天後。這一夜格外幽暗,月色極暗,幾乎等同於無光。姬鉞白今晚有事處理,已說過不會回來。喬邇獨享一個房間。


    這段時間她每次睡著,都會擠到姬鉞白那邊去。今天突然少了個人,她居然有點不習慣。到半夜好不容易睡著了,她又被一陣尿意憋醒了,隻好披上了衣裳,將軟劍纏在手臂上,走出門外。


    茅廁就在這座院落的最邊角,她去完茅廁,反倒清醒了,打算在梅林中散散步時,臂彎上的劍,忽然發出了一陣極為輕微的嗡鳴聲。


    喬邇的睡意幾乎在頃刻間消散。


    那天晚上出現過的子蟲,就在梅林附近!


    這一次發現了它若是不追,下一次是什麽時候,就很難說了。喬邇當機立斷,抽出軟劍,追在了那邪祟之氣的身後,這一次追得遠多了,一路跑到了歲邪台一個僻靜的角落,才沒有了聲音。


    這裏是什麽地方?


    喬邇轉過了廊角,隻見前方的幾株槐樹之下,佇立了一座陰森昏暗的建築。牌匾上書揚善堂三字。


    喬邇蹙眉。軟劍已經沒有嗡動了,或許是她又一次追錯了地方,或許是那東西已經得手,並將蠱蟲收了回去,所以她感知不到了。但是,左看右看,眼前都是唯一的一座建築,也是唯一的線索了。


    是該明天再來……還是一鼓作氣,闖進去看看?


    那東西喜歡用蠱蟲來殺人,而她最不怕的——就是蠱蟲。


    喬邇捏緊了劍柄。揚善堂的門打開了一條小縫,一個侍女走了出來,冷冷道:“什麽人?”


    “是我。”喬邇將劍藏起,思索片晌,決定賭一把:“我迷路了。”


    “少夫人,這裏是聶夫人的揚善堂,若無傳召,不可亂闖。”侍女一頓,忽然回過頭去,似乎裏麵有人在和她說話,片晌後,她回過頭來,道:“聶夫人請你進去喝杯茶。”


    喬邇扯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好啊。”


    侍女做了個“請”的姿勢,喬邇與她擦身而過,踏入了揚善堂中。這地方果然是個供奉之地,四麵八方都擺滿了或大或小的神像,點著燭燈。


    那位聶夫人,就坐在了正中心的一張躺椅上,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迷路了。”喬邇一說完,心跳忽然加快——她能感覺到,纏在她臂上的劍刃正在發燙,而非嗡鳴。


    聶夫人除了發髻散亂了一些,還是平時的模樣,也不存在“褪下人皮瀉出邪祟之氣”的可能。這麽說來,劍刃之所以有了輕微的反應,很有可能是因為這座揚善堂有古怪。


    “迷路了?”聶夫人坐直了身子,忽然笑了起來:“不要光站著了,坐過來和我喝杯茶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聶夫人不是,就可以洗清她的嫌疑。如果聶夫人真的有古怪,她就不信自己一身本領,還對付不了一個老妖婆。喬邇鎮定自若道:“好啊。”


    就在她即將撩開衣擺落座到聶夫人前方時,揚善堂外忽然傳來了幾聲阻撓聲。喬邇訝然回頭,便看見兩扇門被人推開了。月影黯淡,看不清姬鉞白的表情,隻聽見他冷靜的聲音:“邇邇,你怎麽走到這裏來了?還不過來。”


    聶夫人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瞥了一眼喬邇。


    有人來了,這次試探隻能終止。喬邇猶豫了一瞬,還是站了起來,跑到了姬鉞白那邊去。剛一站定,她的手立即就被捏住了,她臉色一變,差點“哎喲”出聲。


    姬鉞白低聲道:“走。”


    作者有話要說:  【腦洞小劇場】


    喬邇:被你發現我騙你,是不是得脫層皮才走得了?


    姬鉞白:怎麽會?我保證,不脫皮,隻脫衣服。:)


    喬邇:……(⊙a⊙)!?!?


    ——


    作者菌更新太慢,嗷嗷待姬(?)的大家請接收我的土下座!!!隻能用粗長來彌補了。


    下個月,這個大坑就應該能填完啦啦啦。


    謝謝戴一隻蠻蠻回家嘛姑娘的地雷,麽麽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快穿失敗以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上淺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上淺酌並收藏快穿失敗以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