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座陰森的揚善堂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姬鉞白一言不發地拉著她往梅林的方向走,步履顯然比平時要急。


    僅剩不多的月色已被烏雲徹底遮蔽,今晚宵禁, 空蕩蕩的長廊一個人也沒有, 連燈盞也熄滅了。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姬鉞白隻是一抹模糊的影子。喬邇真不知道他為什麽能走得那麽快還不跌倒,隻感覺到他的手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冷, 冷得就像沒有溫度的死人。


    姬鉞白將她拉回了他們二人的臥室裏,將她推到了椅子上, 喬邇跌坐在上麵, 手腕已經被捏到通紅了。


    姬鉞白站在陰影中, 盯著她:“宵禁時間,你為什麽會在那裏?”


    喬邇垂眼:“我……隨便走走, 她請我進去喝茶。”


    “夫人似乎總是喜歡半夜在歲邪台亂走。”姬鉞白涼涼道:“這個習慣應該改了,否則,終有一日隻會害了自己。”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仿佛蘊含了無盡的深意,這是一次來自於他的通牒。


    喬邇的心髒直打鼓,嘀咕——莫非,姬鉞白也懷疑聶夫人有古怪?此話是在提醒她, 不要接近聶夫人,否則會招致殺身之禍?


    還是說,他不是最近才猜的,而是一早就懷疑了, 一直在密切關注著聶夫人,所以今晚才會出現得那麽及時。


    這下該怎麽辦?


    要是順著姬鉞白給的台階退一步,打個哈哈,那麽今晚的事,興許就能無驚無險地揭過去。


    可是,她兩次追蹤邪祟,都被姬鉞白當場發現了。一回可以放過,兩回必會有所懷疑。隻要他有了戒心,那麽,像現在這樣可以揪住他漏出的口風而刨根問底的機會,隻會越來越少。


    她的時間不多了……不管了,你退我進,死就死吧!


    喬邇滕地站了起來,試探道:“姬鉞白,你……知道什麽?”


    “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夫人還是收起好奇心比較好。”姬鉞白停頓了好幾秒,轉過身軀:“早點休息吧。”


    “喂,你別走,把話說清楚。”意識到話題要終結了,喬邇一跺腳,著急地追了兩步。忽然一拍腦袋,發現了他們進屋那麽久都沒點燈,一直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裏說話,連忙探手去摸燭台。


    剛擦亮了火折子,微弱的火苗閃了一閃,就有一隻冷冰冰的手從旁伸來,將火苗掐滅了。姬鉞白用前所未有過的厲聲道:“不要點燈!”


    沉重的燭台“咚”一聲掉在地上,滾到了床底去。一陣飄著幽幽梅香的風迎麵襲來,喬邇睜大眼睛,姬鉞白悶哼一聲,已經倒在了她的身上。喬邇比他嬌小得多,根本就接不住他,雙雙地倒在了地上。


    喬邇後腦勺一下子就撞到了地上,懵好一會兒,才恢複了神智。心口沉甸甸的,壓著一顆頭,喬邇呼吸不暢,支起了身子來,這一推,就摸出問題來了。


    無他,隻因姬鉞白的身上太冷了。


    雖說他平時體溫偏涼,但也沒到這麽離譜的地步,如果不是剛才兩人還在說話,她真懷疑壓在自己身上的是個剛從冰窟裏挖出來的死人。


    “姬鉞白?!”喬邇嚇了一跳,心底閃過了一些不好的猜測,慌忙去摸他的頸側,探到了微微跳動的血脈,鬆了口氣——還好人還活著。


    對了,今晚姬鉞白把她拖回來這裏時,她就感覺到他的手冷得異於常人,這一定有哪裏不對勁。


    喬邇用盡全力從姬鉞白的身下掙了出來,撩起了衣袖,劍刃發出了幽幽的亮光。千辛萬苦地鑽進床底,摸出了那個燭台重新劃亮,室內被一片溫暖的光暈所充盈。


    眼睛從黑暗到明亮,用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喬邇這才快步跑回姬鉞白身旁,定睛一看,一下子就呆住了。


    姬鉞白伏在了地上,烏發鋪滿一地,那張俊美的容顏上爬滿了駭人的青絡,如同刺青,此刻正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團,仿佛有活物寄生在下麵,在活動著。曾經是多優雅的貴公子,因為多了這張“假麵”,此刻就有多恐怖不堪。若是讓普通人看見,怕是會嚇得不輕,再也不敢對他有遐想了。


    喬邇的頭腦嗡嗡作響,抖著手,伸向了他眼角的那縷糾纏得最厲害的烏青色血烙。皮下的東西仿佛感知到了她的血中那一絲讓它們畏懼的氣味,一下子就躲了回去,那一塊血絡驟然消失了。


    喬邇收回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是——血蠱的子蟲。


    蠱毒之術原先是兩種不同的東西,之所以常常並用,是大多數的蠱,都是用來殺人的,或是簡單地控製一個死人的動作,比如說,讓人抬抬胳膊、動動腿。


    血蠱之罕見,就在於它的母蟲和子蟲都隻能寄生在活人身上。


    子蟲平時都是潛伏著的,每逢無月之夜,才會在細細的血絡中躁動亂竄,引來莫大的苦痛和麻煩。


    每隔三個月,受製的人都需要飲下控製者的三滴血,才能避開這樣的折磨。一旦後者身亡,在前者血絡中的子蟲也會死亡,就這樣留在了血絡裏,無時無刻不在流動,壓根兒弄不出來。這是比“繼續被人控製”還可怕的情況,不死也會變成廢人。


    每一次的發作雖然不會致死,但至少會持續一兩個時辰。極少有人能抗住這樣的考驗。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屈服與求助。


    故而,血蠱經常是某些組織用來控製人心,使人為它賣命所用的東西。


    姬鉞白這個症狀,顯然就是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接受過控製者的幫助,才會發作得那麽厲害。


    喬邇喃喃:“原來是這樣……”


    她曾覺得匪夷所思的一切,這下子都串聯起來,徹底明了了。


    血蠱每一次的發作都是有過程的,先是體溫變化,隨後是外貌變化,最後才有肉體上的痛苦。等熬過去後,外貌上的異常還得持續一段時間才會消退。


    為何第一次見麵的夜裏,他死活都不讓她看臉?那是因為那天晚上,也是一個無月之夜,正是血蠱最為躁動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姬鉞白既然能在梅林中透氣,就應該不是發作的最高峰期。可他的臉上一定有怪異之處,所以才不讓她轉頭。


    為何那天的劍氣會把她引到了梅林裏?那是它在途中嗅到了姬鉞白身上有血蠱的子蟲的氣息,而不是她以為的“出錯”。


    而今天晚上,姬鉞白所謂的“有事不回來”,應該就是打算找個地方躲著,熬過這一次的考驗。結果途中生變。將她從揚善堂拖走後,還在這兒耽擱了一點時間,才會掩飾不住。


    至於他履行這樁婚契的原因也浮出水麵了。喬邇可沒忘記,被她所冒充的那個真正的喬家小姐,家裏是做什麽的。


    隻要利用好這個夫人,不愁利用不了她背後的喬家。


    可惜了,如果現在坐在這裏的是貨真價實的喬小姐,那麽,姬鉞白的算盤一定會落空。術業有專攻,管你是多高明的醫者或是多傳奇的世家,沒有涉獵過就是沒有涉獵過,玉柝的喬家在血蠱這種特定的玩意兒麵前,也是束手無策的。


    其實解開血蠱,無非兩種辦法。其一,就是血蠱的母蟲的宿主自己主動解除控製,召回子蟲。其二,就是讓子蟲自己跑出來。


    姬鉞白今天晚上,或許是真的以為她會遭到聶夫人的毒手,才會從躲著的地方現身,把她帶走的。或許他的出發點是喬家,但他終究還是來了。


    於情於理,她都不會對這件事袖手旁觀。


    喬邇哼哼道:“算你走運了。”


    她從小的苦可不是白受的,在成分不明的藥汁長年累月地浸泡,讓她的身體和血液產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隻要是蠱蟲,就沒有不害怕她的。喬邇抽出了劍刃,用指甲輕輕地敲了敲,狠狠心,在手上開了一道口子。


    殷紅近黑的血從那道狹長的傷口中滲了出來,可以明顯看到姬鉞白身體中的蠱蟲在驚懼地鑽動,他的長眉也擰了起來。喬邇扶住了他的頭,將他上半身抱在懷裏,把傷口遞到了他的唇邊:“快喝。”


    無奈,姬鉞白的牙關一直緊咬,警覺性還挺高。喬邇隻好把他放下來,自己抬頭飲了一口血,俯下身去,托住了他的下頜,把口中含著的東西,絲絲縷縷地渡進他的口中。


    雙唇緊貼的觸感,冰涼又柔軟,熾熱又陌生。


    鮮血從姬鉞白的唇角拖曳而出,襯其烏發雪膚,豔麗眉目,讓人想到了在地獄中舐血的修羅,虛弱之中,猶帶著幾分淩厲。


    喬邇舔舔嘴唇,緊張地盯著他。


    姬鉞白眉頭擰起,忽然一震。顯然是體內的蠱蟲已經嚐到了被驅逐的滋味,連帶讓姬鉞白也受到了影響,不斷地冒出熱汗。


    這是最愚蠢,可也最有效的辦法。喬邇跪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喂他喝了七八口血,終於看見了他身上的青絡在緩緩消退,修長的指節盡頭,正在往外滲出黑得像濃稠墨汁一樣血。圓滾滾的血珠落在地毯後根本不化開,而是互相粘合成一起,變成了一條在蠕動的長蟲!


    “終於讓我逮到你了!”喬邇一軲轆爬了起身,將這東西挑到了燭台上,看著金紅的火光將它劈裏啪啦地燒成了灰燼,這樣才能徹底解除姬鉞白的禁錮。


    果然,姬鉞白的眉頭舒展開來,仿佛一隻捏住他咽喉的手被人拿開了。喬邇這才想起了要給自己裹傷。她在衣櫃中找出了幹淨的布條,將手腕纏了幾下。


    以喬邇的力氣,根本拖不動姬鉞白。她小心翼翼地趴下來,用額頭碰了碰他的額頭,體溫還是很冷,估計得有一段時間才能正常。雖然有地暖,不過在這裏躺一個晚上也不是事兒。喬邇把床上的被子拖下來,蓋在了姬鉞白的身上,這才精疲力竭地側躺在他旁邊。


    原本打算隻躺躺,但這怎麽說都是半夜了。不知不覺間,她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躺在了床上了,映入眼簾的是這段時間天天睡醒都會看到的簾帳。她抬起了手,那綁得歪歪扭扭的布條已經被解開了,上了清涼的藥,包紮得很好,看不出一點滲血的痕跡。


    床榻微微下陷,姬鉞白坐在了床邊,複雜地看著她,沉聲道:“你醒了。”他的麵上已經不見了血蠱的痕跡。


    喬邇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揉了揉眼睛:“醒是醒了……不過我怎麽覺得那麽餓,什麽時候了。”


    沒有被岔開話題,姬鉞白沉沉地盯著她,忽然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在娶她時,他確實是打算利用她,一步步地滲透入她背後的喬家,徐徐圖之。他知道身上的血蠱有多難解決,本來也沒有抱十成十的希望。但這一次一醒來,他就發現自己苦苦掙紮了多年也沒弄走的禁錮,一夜之間消失了。這一定與她有關。


    喬邇的手一頓,想了想,決定不裝傻了:“你是想知道——我是怎麽弄走你身上的血蠱的嗎?”


    姬鉞白目光一暗。


    “對你來說是比登天還難,對我來說卻很簡單。”喬邇若無其事道:“大概很少有人知道,我喬家的先祖,是從外疆遷徙到玉柝的。在煉藥生意之前,也曾經做過蠱毒生意。雖然在很多人看來是旁門左道,但我從小就很有興趣,讀了很多這方麵的書,自然就知道引出來的辦法了。”


    她這話純粹渾水摸魚。喬家祖先剛開始的確沒有把藥毒分家,但也沒有沾染過偏門的“蠱”。希望喬家的先祖聽了,別氣得從棺材裏蹦出來敲她的頭。


    姬鉞白眯起眼睛:“這個辦法,就是喂我喝你的血?”


    “不僅如此,我的血隻是引子,之後你還得喝藥調理。”喬邇瞎編了幾句,轉移話題道:“我已經告訴你這麽多了,禮尚往來,你也該告訴我了,你身上的蠱到底是誰給你下的?”


    隻要知道血蠱的母蟲在哪裏,她的任務就……結束了。


    姬鉞白臉上泛起了一絲奇異的笑容:“夫人,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焰隼的故事嗎?”


    喬邇回憶片刻,心裏咯噔了一下。


    那個故事是說,焰隼的雌鳥把其它鳥蛋帶回自己家中,偽裝成自己的,討雄鳥的歡心。姬鉞白當時還意味深長地說過,焰隼是等孩子死了才抱別家的回去的,而人可未必。


    一團亂麻似乎快要找到出口了,喬邇倒吸了一口氣:“你不是姬家的……”


    “其實那個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姬鉞白打斷了她,輕笑一聲:“從前,有一雙被強行撮合的焰隼,雄鳥對雌鳥一向不怎麽樣。為了奪回雄鳥的注意力,雌鳥聽信了一位外疆人的說法,用了些旁門左道的法子,懷上了孩子。”


    “這招數不錯,那隻愚蠢的雄鳥真的被引了回來,重新關注起了雌鳥。然而在孩子出生後,雌鳥卻發現,大概是因為當初用了不當的法子,這個孩子天生就是個畸胎。”姬鉞白的唇邊泛起了一抹冷笑:“如果被雄鳥發現了,他一定會懷疑到源頭去。雌鳥隻好狠心掐死了自己的孩子,趁著月子期間,在附近的村落找到了一個漂亮而又肖似她第一個孩子的嬰兒,充當成自己的。”


    喬邇的嘴唇動了動。


    “隻可惜,抱回來的,終究不比親生的讓自己放心。雖然雌鳥找辦法除掉了見過那個畸胎的仆從,可有些人,她是不會除掉,比如那個在她月子期間替她找尋嬰兒替代品的奶娘……唯恐年老以後,事情敗露會招致報複,更擔心這個抱來的小孩會威脅她親生兒子的地位,她聽從了那位外疆術士的建議,在這個孩子的身上,下了一道禁咒。”姬鉞白托腮,玩味道:“這個故事精彩嗎?”


    “故事裏,那個被抱來的孩子,從小就為自己身上的禁錮而迷茫,長大以後,他找到了白發蒼蒼的奶娘,撬開了她的嘴巴,還原出了真相。是這樣嗎?”喬邇一頓,深吸口氣:“我唯一不明白的是,雌鳥死了後,為什麽那個孩子沒有被牽連,還能活著?”


    “夫人覺得是為什麽?”


    喬邇一拍大腿:“我想,是因為鍾氏死前,血蠱就已經被人轉移了。現在持有血蠱的人,並不知道鍾氏在你身上下了蠱,即是不知道自己的手上有一個可以拿捏你的把柄。”


    鍾氏,就是姬大公子的生母,即是這個故事中,焰隼雌鳥的化身。


    怪不得姬鉞白寧可忍受每個無月之夜的煎熬,也不去求那三滴血。因為他已經嚐夠了受製於人的滋味,一旦開始接受新宿主的“滋養”,他就會產生依賴感,然後再一次受製於人。


    “鍾氏?血蠱?”姬鉞白彈了彈衣襟上的灰塵,波瀾不驚道:“夫人,我隻是在說焰隼的故事罷了。”


    “不管是焰隼還是人,我都謝謝你願意把這個故事告訴我。”喬邇下定了決心,道:“那我也實話告訴你吧,我昨天晚上,不是因為迷路才找到揚善堂去的。我懷疑躲在歲邪台上的魍魎……是縱蠱殺人的,而且,它現在就附身在聶夫人的身上。”


    說罷,她飛快地將自己發現的蛛絲馬跡告知了他,還小心地省略了不該說的內容。唯獨沒有提到對藍巾賊的懷疑,畢竟這就牽涉到了喬小姐被毀容的細節。


    這件事,她還是想自己去查。


    聽完,姬鉞白並沒有露出很詫異的表情,喬邇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我也隻是懷疑。”姬鉞白看向她,深深皺起了眉:“既然已經有所懷疑,你就更不該私下接近她。”


    喬邇張了張嘴,不敢說自己會仙功,隻好道:“好吧,我下次一定會和你商量的,同理,你有什麽也要和我商量啊。”


    姬鉞白忍俊不禁:“為何?”


    喬邇嘿嘿一笑:“還用說,我們是夫妻,也是盟友啊。”


    盟友……


    姬鉞白的唇邊泛起了一絲淺淺的笑容,凝視著她。淺灰色的眸子映著日照的光,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光輝:“好吧。”


    如今歲邪台人人自危,那東西害人時,應該會有所收斂。但也說不準哪天又會憑空消失幾個人。為此,姬鉞白下了命令,每日都要點清下仆的人數,一旦少了人要立即上報。


    他們重點懷疑的對象是聶夫人,但是若沒有真憑實據,反而驚動了它,那東西說不定會轉移宿體,那就更難抓住了。除非讓它自己現出真身來。為了應對那一天,從它身上偷走血蠱蟲,喬邇必須早點養好手臂上的傷。


    幾日後,她正盤著腿,坐在梳妝鏡前看書,頭上忽然多了片陰影。


    一襲紅衣的姬鉞白站在她身後,俯下身來,手撐在了她眼前的桌子上,低下頭道:“夫人,我要與硯奚下山一趟,今天下午就回來。”


    那陣幽幽的梅香味飄入了她的鼻腔中,喬邇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姬鉞白好像轉了性子一樣,以前分明去哪裏都不說,把她當成空氣,現在出個門、做什麽事都跟她匯報。就像是普通的丈夫在出門前,擔心妻子擔心,而特意給她吃定心丸一樣。


    “哦……”喬邇從書本後漏出了兩隻眼睛,嘀咕:“你也不用事無巨細,去哪裏都跟我匯報啊。”


    姬鉞白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耳朵,微笑道:“夫人不愛聽嗎?”


    “我沒說不愛聽啊。”喬邇瞥見他還站著,更加不好意思了,反手推了他一下,粗聲道:“還在這裏站著幹什麽啊,快去快回啦。”


    姬鉞白莞爾:“好,我一定早點回來。夫人要我帶點什麽嗎?”


    “帶點什麽……哦,有!”喬邇仰頭,兩隻眼睛烏溜溜地轉:“我想吃蝶澤城東的那家小雲吞,要多放點辣醬。”


    “雲吞可以,辣醬免談。傷口沒好,不能亂吃東西。”


    “那你還問我!你明知道我嘴裏淡啊。”喬邇把臉埋在了書裏,悶悶道:“都快淡出個鳥兒來了。”


    姬鉞白被她逗笑了,虛握著拳,抵在了唇邊,咳了一聲:“好了,我會給你帶好吃的。”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不好吃,重買!”


    姬鉞白走了以後,小瑩笑眯眯地飄了過來:“少夫人,您和少主的感情真好。我從來沒見過少主跟誰匯報行蹤的呢。”


    喬邇回想一下,的確是這樣,原來別人都注意到了。她有點兒開心,嘴上卻道:“嗯,還行吧。”


    “看來少主和少夫人很快就可以有小少主啦。”


    喬邇差點被嗆到。


    她都不好意思告訴小瑩,其實到現在為止,她和姬鉞白都是各睡各的……小少主,恐怕要在很多年後,姬鉞白另娶時才會有吧。


    這麽想著,她的心情忽然滲入了些許惆悵。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下仆的聲音:“少夫人,衛夫人找您。”


    喬邇轉頭,就看見她的嫂子衛襄帶著兩個侍女在門外站著,連忙跑了出去:“嫂子?”


    “少夫人。”衛襄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的:“上一次你不是說喜歡我的胭脂的顏色嗎?那是我娘家寶山靈定的一家老字號所出的胭脂,九州隻有那一家。我托人買了些回來。”


    不知該說這個嫂子守禮還是過於死板,喬邇說了幾次讓她喊自己名字就行了,衛襄都柔柔地搖頭,規規矩矩地喊她做“少夫人”。一開始總有些別扭,不過聽多了也就習慣了。


    “哇。”喬邇接了過來,甜甜地道:“謝謝嫂子,嫂子你進來坐坐啊。”


    “不了,我是出來散步的。”衛襄道:“倒是你,外麵的天氣那麽好,怎麽不出去走走,一直躲在屋裏?”


    喬邇想起自己也快兩三天沒出門了,道:“那我也跟著嫂子去逛逛吧。”


    衛襄一愣,笑道:“好,來吧。”


    兩人帶著仆從,在歲邪台散著步。衛襄說著說著,忽然好奇道:“你身上這個味道好別致,是用了蝶澤哪家的香膏?”


    “香膏?”自從出嫁前被小瑩用那種黏糊糊的香膏塗滿全身後,喬邇從此對這一類東西都敬謝不敏,但她知道蝶澤很多貴小姐貴婦人都在用:“我沒有用啊,我身上有味道嗎?”


    衛襄奇道:“沒有?那可奇怪了,一靠近就是一股梅香味。”


    喬邇一怔。這段時間,她一直被梅香環繞,都沒發現自己染上了這股氣味。抬起袖子聞了聞,好像真的有那麽點香氣,她隨口道:“應該是從姬……我夫君身上染上來的吧。”


    “是嗎。”衛襄淡淡一笑,看向了遠處:“你們的感情,真的很好。”


    喬邇:“……”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睡相太差,差點兒把姬鉞白擠到地上去,幹笑了一聲。


    二人一路散步到了衛襄的房間前,終於有些累了,在廊下的石桌旁坐了下來。這裏恰好能看到一片花林,衛襄興致很好,讓自己的侍女去取茶過來,小瑩也去幫忙了。


    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喬邇拿起了茶杯,毫無防備地飲了一口,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這茶裏麵放了東西!


    她的體質比一般人更能扛這些藥的藥力,不僅起效慢,而且,不放很大的劑量,很難會徹底起效。可她剛才喝了一大口,此時已經有點暈了。她瞬間抬眼,坐在她眼前的衛襄已經扶著頭,一頭倒在了桌子上。


    飛快地思索了兩秒,喬邇也作出一副不勝藥力的樣子,趴在了桌子上。


    這藥還不算很厲害,昏昏沉沉中,她能感覺到有人穿過了一條長長的樓梯,把她和衛襄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去。對方恐怕以為她完全昏迷了,實際她還保有一絲神智。


    閉目養神,等藥效過去,那陣惡心感消除後,她已經置身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密室裏。黑黝黝滲水的四壁,衛襄與她都被綁住了,扔在了角落裏。


    喬邇一下子就彈了起來,用尚可活動的腳踢了一下衛襄:“嫂嫂?”


    衛襄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毫無反應。看來那茶水裏的藥對她的影響還沒消散。


    罷了罷了,沒死就成。喬邇暫時不管她,環顧一周。


    是那隻東西對她們動手了?為什麽會挑衛襄的臥房動手?這裏是哪裏?


    等眼睛適應了這裏的光線後,喬邇眯了眯,看清了懸掛在黑暗裏的一個東西,全身一震,炸開了一片驚悚的麻意,一直貫到了她的後腦勺。


    掛在這個密室前方的,是一條不似人形的東西,手足均無,頭朝下耷拉,依稀看得出是個女人——之所以要用“依稀”,是因為這人的全身布滿了被銳器紮出來的洞眼,血已經幹涸了。


    正是那隻東西作案的手法。


    從黑暗中傳來了幾下腳步聲,一張臉緩緩浮現。果然就是聶夫人。


    看到喬邇醒了,她似乎很吃驚:“這麽快就醒了,看來下的藥還不夠。”


    喬邇心髒狂跳,開門見山道:“在姬家裏縱蠱殺人的……就是你嗎?”


    聶夫人獰笑:“不錯。本來那天晚上你就該到我手裏了,沒想到中途會有人阻撓。不過那又如何,你還不是被我抓到了。”


    “飲血,取皮……”喬邇冷靜了下來:“你一直都在用人皮維持美貌?你想要我的臉嗎?為什麽把衛襄也抓了?”


    “人皮是有使用限期的,既然一次能抓住兩個,我又何樂而不為?”聶夫人打量她:“不過,你也算命大了,那天居然那麽多人也殺不死你。”


    喬邇的心弦繃緊了。果然,指使人去對付喬家人的就是……


    她的手無聲地磨著粗大的繩索,發現根本無法解開,隻好作罷,仰頭道:“你殺侍女自然沒人發現,但我和衛襄一起失蹤,你以為姬鉞白不會查到這裏來嗎?”


    聶夫人冷笑一聲,將手指放在了唇邊,吹出了一聲十分古怪的調子。一條通身純白的蠱蟲受她驅策,自陰暗的角落爬出。


    喬邇定睛一看,頓時浮現了一個主意——腿上的軟劍是還在,不過,她有個更好的法子來對付這東西……


    “既然撞到了你手裏,我就認命吧。”喬邇撇開臉,道:“如果要殺,那就給我一個痛快,我怕疼。”


    “算你識相。”聶夫人得意道:“放心好了,我還要留著你這身滑膩的皮來用,不會把你的屍體怎麽樣的。”


    那白色的蠱蟲朝喬邇飛快地爬了過去,很快就爬到了她手臂的那道快要愈合的傷疤附近,試圖咬下去。


    就在見血的那一刻,驚人的一幕出現了。那沾了血的純白色蠱蟲驀然抽搐了一下,周身如被火焰焚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了。聶夫人臉色鐵青,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痛叫一聲,跪在了地上。


    喬邇這才低聲念了句什麽,喚出了軟劍,割開了繩索,揉著自己的手腕。


    聶夫人不可置信道:“你……怎麽可能?!”


    “聶夫人,你的蠱術使得還不錯,可惜隻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有效果。”喬邇在她身旁蹲下,露出了一個笑容:“在我麵前,就是班門弄斧。居然用屍蠱這種東西對付我,你不知道屍蠱受到重創時,主人也會被反噬的嗎?”


    血蠱可以與主人共生,隻要主人不死,它就能一直存活。而屍蠱,卻是奪取主人精氣的東西,將主人的血肉吃得差不多了,它就會反過去控製主人的心智,故得名為“屍”。


    難怪會瘋到對目標這麽明顯的兩個人下手。


    聶夫人掐住自己的喉嚨,憤恨而嘶啞地道:“……不可能,喬家的人怎麽可能會習過蠱毒之術?!”


    “我就是習過,驚不驚喜啊?”喬邇冷不丁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盯著聶夫人的眼睛,問出了她最想不通的地方:“既然你是衝著臉皮和血來的,為什麽要指使藍巾賊專門劃花我的臉?”


    聶夫人迷惑地看著她,眼中似乎閃過了一絲茫然:“……劃花臉?”


    喬邇一愣。


    然而此話剛說完,她的身體就徹底地塌了下去。貼在臉上的人皮一張一張地消解,冒出了嫋嫋的白煙。皮囊之下,是一具已被蠱蟲徹底寄宿、吃得千倉百孔的身軀。


    喬邇回頭偷看了一眼衛襄,她還沒醒來。趁這機會,她在聶夫人的屍首上伸手一探,須臾後,難以置信地懵在了原地。


    聶夫人的身體裏——沒有血蠱的母蟲。


    一個人的身上並不是隻能養著同一種蠱。沒錯,縱蠱作惡殺人的魍魎就是聶夫人,可她用的根本不是血蠱。


    喬邇懵然,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血蠱的主人——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薄荷、素錦絳、aggg(x2)、soulies、玉麵女郎君姑娘們的地雷,麽麽麽麽噠(づ ̄3 ̄)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快穿失敗以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上淺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上淺酌並收藏快穿失敗以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