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懸,冰棱照得發亮,一夜的新雪後,庭院重新鋪上了一層厚而平整的白,紅梅迎光綻放,晶瑩紅豔。


    “小禾,起床了。”


    林守溪推了推榻上的雪發少女。


    少女蜷在被子裏,睡得正熟,隻露出了一個小腦袋,側頰上鋪滿了淩亂的雪白細發。


    她被搖了搖,睫羽輕顫,嘴唇翕動,迷迷糊糊道:“不起。”


    “今日不是要回巫家嗎?”林守溪問。


    “急什麽。”小禾閉著眼,秀眉卻是不悅地蹙起。


    “可是太陽已經……”


    “那就把簾子拉上!”小禾半夢半醒地打斷了他的話,抓了個枕頭抱在懷裏,用被子蒙住腦袋,繼續睡覺……


    林守溪無奈,隻得去落下簾子。


    屋內昏暗下來,他不敢打擾小禾,悄悄地走出去。


    楚映嬋的房門恰好推開,白裙素淨的仙子走了出來,她正將一枚金簪插入發冠,定住秀髻,她輕描淡寫地瞥了眼林守溪,櫻唇勾起,笑得清淺。


    她依舊持著清聖高潔的端莊氣質,一顰一笑皆清冷溫婉。


    “小禾還在睡麽?”楚映嬋問。


    林守溪點點頭,笑著問:“師父呢?”


    “為師可睡飽了。”


    楚映嬋抿唇一笑,蓮步輕移,走到了林守溪身邊,朝著小禾的屋子望去,忽道:“早知小禾睡得這般熟,昨夜……”


    仙子欲言又止。


    “昨夜什麽?”林守溪追問。


    楚映嬋沒有回答,她轉過身,對著滿庭冰雪,幽幽道:“昨夜倒是下了一場及時雪。”


    “嗯,這雪的滋味真是清甜。”林守溪。


    “是麽?”


    楚映嬋緩步走到欄前,微微屈身,修長瑩白的手指伸出,抹過雪麵,如偷食糕點般蘸起些許,放到唇邊,伸出靈巧小舌繞指舐過,將那抹白雪卷走,閉唇品嚐。


    “隻有冰涼,何來清甜呢?”楚映嬋咬著指尖,好奇地問。


    林守溪見此情態,哪能自持,複又從後麵將她摟住,嗅著發香,耳鬢廝磨道:“師父的罪孽真是越來越重了。”


    “徒兒又想施刑了?你總這般罰師父,為師真是一點尊嚴也沒有了。”楚映嬋宛若撒嬌,語調卻是靜如細風,這種忽冷忽熱之感透著不出的清媚,直讓人情難自禁。


    “誰能想到師父竟是這樣的仙子。”林守溪貼著她晶瑩的耳垂,。


    “怎樣的仙子呢?”


    楚映嬋似是困惑,她轉過雪頸,凝視林守溪的眼眸,這一刻,她心如止水,眸如明鏡,看不到一絲多餘的雜質,一如即將化雪而去的仙。


    這是仙子獨有的清聖高潔,竟令林守溪生出一種凡人瞻仰仙子的跪拜之欲,但很快,這種感覺被冒瀆之欲取代,林守溪捧住仙子的麵龐,動情一吻,直將她吻得嬌頸如粉,啼喚細細。


    “我當初真不該去巫家。”楚映嬋幽怨道。


    “弟子也沒想到,當初在巫家這般盛氣淩人的仙子,竟如此不堪征伐。”林守溪。


    “你……”


    楚映嬋蹙眉,昨夜她不僅將饒求盡,更被迫了不少惱人之語,如今想來真是……


    “我就不該萌生私心,收你這孽徒。”楚映嬋歎息。


    “師父悔之晚矣。”林守溪。


    正午時分,小禾的房門終於有動靜了,雪發的小姑娘揉著惺忪睡眼走出。


    她看到林守溪,分外生氣,道:“你怎麽不喊我起床?”


    “……”林守溪無言以對。


    “理虧了是嗎?”小禾哼了一聲,將晚起的責任盡數推給了他。


    楚映嬋立在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她看到小禾時,心中依舊忍不住地湧起內疚與害怕,如在逃的妖女撞上了斬邪司的捕快,她甚至想主動福下身子,給這位名義上的正宮娘娘請安。


    接著,她眼睜睜看著林守溪被小禾抓去幫她梳妝打扮。


    幫小禾梳好了頭發,挑好了衣裳,小禾躲去屏風後換裝,出來時少女紮著幹練的馬尾,細革束腰,棉裙紅豔奪目,足下踏著一雙鹿皮小靴,小腿曲線姣好,乳白無瑕,儼然有颯爽俠風。


    林守溪看著小禾純淨的眼眸,心中亦翻湧起複雜的情緒。清晨雲收雨歇時,他的心就陷入了無欲無求的境地,愧疚與自責接踵而至,折磨良久。他知道,自己與楚映嬋之間的情感終究是禁忌的,扭曲的,獨處之時他們可以活在彼此編織的夢裏,但夢總有清醒的時刻。


    “怎麽了?不好看嗎?”小禾提著裙子,踮起腳尖,靈巧地轉了轉身子,問。


    “巫女俠漂亮得很。”林守溪回過神。


    “再花言巧語,本俠女將你舌頭割了。”小禾挑眉,做了個拔劍的動作。


    林守溪笑了笑,渾然不懼,不但沒有討饒,還忽地將這小俠女一把抱住,摟在懷裏,小禾吃了一驚,想要反抗,雙足卻已離地,整個人轉了起來。


    “大早上的,你發什麽瘋呀?”小禾被放下來的時候,好不容易打理好的頭發又亂了。


    “現在是中午了。”林守溪笑道。


    “還不是你不喊我起來。”小禾重新算賬。


    出門之時,楚映嬋已為他們煮好了粥。


    “楚姐姐今日怎麽了,怎麽看上去有些乏?”小禾好奇道。


    “有麽?”


    楚映嬋微驚,觸了觸自己的麵頰,“許是昨夜修行太累了。”


    小禾並未生疑,她喝起了楚映嬋熬製的粥,讚道:“楚楚真厲害,有你娘親八分功力了。”


    “還有兩分差在哪裏呢?”楚映嬋笑著問。


    “差,差在……”小禾不上來,隻好道:“我這是怕楚姐姐驕傲自滿。”


    “小禾還有這樣的小心機呢。”楚映嬋微笑。


    “當然,若像楚姐姐這般單純善良,讓人騙了也不知道。”小禾打趣道。


    楚映嬋微怔,卻是怎麽也笑不出來了,小禾注意到了她神色的變化,好奇問:“怎麽了?小禾惹姐姐不高興了?”


    林守溪忙打圓場:“是今日我們要走了,師父難過。”


    楚映嬋螓首輕點。


    “這樣啊……”小禾低下頭,以湯勺輕輕攪拌粥麵,:“我也舍不得楚楚,但……總之,別擔心,我們過幾天就會回來的,有小禾在,不會出事的。”


    “一般而言,越是這麽,越容易出事。”林守溪無奈道。


    “少烏鴉嘴。”小禾瞪了他一眼。


    “既然小禾擔保了,那我就安心將徒兒托付給你了。”楚映嬋輕柔,“四月還有場春試,可別忘了。”


    小禾聽著,總覺得怪怪的,但畢竟穿著這身行頭,她還是瀟灑抱拳,道:“定不負楚姑娘所托。”


    茶餘飯後,姐妹兩人一同去庭中閑逛,著私房話,小禾對楚映嬋姐妹情深,頗為親昵,走近時,林守溪還聽到了一句‘楚姐姐最好了’,小禾得嬌軟,他卻隻覺悚然。


    不久之後,慕師靖與白祝也從仙樓下來,給他們送別。


    “你終於要走了,你走之後,神山也清靜了。”慕師靖見了林守溪,開門見山道。


    林守溪早已習慣了她的冷言冷語,笑而不言。


    “小禾記得回來呀,可別有了夫君就不思姐妹了。”慕師靖對小禾就溫柔多了。


    小禾認真地點頭,緊緊擁著慕師靖,與她磨蹭了一會兒。


    慕師靖揉了揉她的發,隻覺心尖柔軟,但看到林守溪攏袖微笑的模樣,又不免感到氣憤。


    “昨夜又下了大雪呢。”


    臨別時,楚映嬋緩緩踱步,接了幾片飄下的殘雪,放在掌心,輕聲,“昨夜梅花開過。”


    “嗯,等我與小禾回來,陪師父一道掃雪。”林守溪回應。


    楚映嬋微笑頷首。


    慕師靖心中困惑,總覺得這對師徒在打什麽啞謎,接著,她忽然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林守溪的境界似乎又漲了。


    慕師靖心道不好,若讓他這般練下去,以後自己哪是他的對手?她暗下決心,等奪回了文稿,一定要閉關苦練,萬萬不可懈怠了。


    時間差不多了,黑裙少女揮了揮手,告辭離去。


    “對了,小白祝去哪了?”


    小禾好奇地張望,心想怎麽沒見到這個小開心果。


    話音才落,白祝就從雪地那頭跑了過來,小丫頭踩著虎頭棉鞋,跑得飛快,才一個照麵,就使勁往雲螺裏鑽,一邊鑽一邊:“白祝要和巫姐姐一起回去。”


    小禾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花了好大力氣才將白祝從雲螺腹中抓出來,白祝倒也沒有勉強,隻是委屈道:“巫姐姐不要小白祝了嗎?”


    小禾哪裏聽得了這個,抱著白祝哄了好久,一頓微言大義之後,白祝終於妥協了,她看著委屈巴巴,心中卻是得意極了:自己完美地完成了慕姐姐交代的任務!


    該分別了。


    這場的離別本是注定的,可當它真正到來的時候,林守溪卻有種猝不及防之感。他立在雲螺邊,看著楚映嬋如玉的仙影,生出一種留下的衝動。


    這明明隻是短暫的離別而已,何必擔心呢?


    原來他也在害怕離別……


    林守溪與小禾一道登上雲螺。


    雲螺離地飛起。


    林守溪回眸望去,山風頓生,楚映嬋立在雪崖上,青絲拂亂,白衣生輝。


    他們的距離被雲螺拉遠。


    天風浩大,雪花紛飛。


    遙遙地,他看見仙子揮了揮手,唇語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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