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看到蕭月走了出來,皺起的春山秀眉根根解開。


    蕭月善解人意點了點頭,做出一個西方標準性的禮儀:“請進,鄙舍簡陋,勿要見怪。”


    進入月老居後,蕭月讓休養滿血的吳剛潛入金山寺去打探十世法海的消息,讓六耳去將文曲星君許仕林請過來。其實她一開始是想讓六耳接手潛入任務,但是她一看到六耳那雙看似波瀾不起的血海深瞳和一頭桀驁不馴的微卷紅發,心中總是有點忐忑不安,思前想後,認為還是吳剛前去比較妥當。


    這一次的工作任務算不得十分艱難,但也著實要費些腳力,蕭月考慮到他們的辛苦,決定自己親自烹茶來慰勞一下他們。


    吳剛是個急性子,一口氣灌下滾熱的茶水,一邊拚命用手掌對自己的舌頭扇風,一邊快步離開。而蕭月看向一旁的六耳,他神情淡然,卻沒有那麽著急離開。


    “請喝茶。”蕭月單手將茶盅遞給白素貞手中,轉頭卻看到六耳僅僅雙手握住茶盅,眼中血波微動。她想了想,從六耳手中拿起那杯茶:“這茶估計你不大愛喝,冰箱裏應該還有之前存的桃汁,你喝點那個吧。”


    六耳喝完桃汁起身離開,蕭月注視他的背影,總覺得從他的腳步窺出那麽一丁點的歡快。


    眾人離開後,月老居中之上下白素貞和蕭月兩人。白素貞端坐在沙發上,清亮美眸望著手中的熱茶,茶葉在微動的黃綠茶湯中上下浮動,而她眼中亦是眸光不定。


    蕭月輕飲了一口茶湯,道:“現在,可以說一說你和許仙之間的事了?之前你們還曾一起旅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竟可以讓你們之間的姻緣——讓你們鬧成這個樣子?”


    白素貞低頭良久:“我也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若說有怪異之處,那就是金山寺一遊。那晚我正和官人一同夜遊,想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一直談到人生哲學。”


    蕭月幹笑三聲,眸光複雜地看著白素貞。


    這對夫妻是不是看多了《換豬格格》?竟將生活演成了電視劇?現實之中還真有這樣的人?哦,其實也不對,《白蛇傳》在某種意義上算得上電視劇,這就難怪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果然是有點道理的,看來以後自己也要參考一下才行。頓悟這番真理的蕭月,眸光清亮了起來。


    “哦?聽起來不錯,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們就以‘人蛇之子應當是胎生還是卵生’這個命題展開了十分有趣的辯論,我對官人說仕林便是最好的例子,他為人蛇混血但為胎生;官人說,仕林為文曲星君下凡,是一個特殊例子,不具有普遍性……”


    什麽情況?蕭月有點傻眼,剛剛還是你儂我儂的言情劇,一下子就變成科教紀錄片了?


    “哈,哈,哈,這個問題的確是個好問題。”她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沉默有點不大恰當,突然大笑起來緩解微微尷尬的氛圍,同時也暗自欽佩他們這對夫妻還真是天生一對兒,“然後呢?”


    “我們誰也辯論不過誰,最後就吵起來了。”白素貞的頭垂得更深,話語之中已有忍泣的意思,“官人,官人說我‘你無情,你無義,你無理取鬧’,我說‘我哪裏無情,哪裏無義,哪裏無理取鬧’,官人又說‘你哪裏不無情,哪裏不無義,哪裏不無理取鬧’--”


    直到現在,蕭月恍然領悟,原來是一出科教言情劇。


    “停。”她自己不想陷入“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死循環中,連忙出聲,“那個,這一段就可以略過了,難道就是因為你們誰也辯不過誰,最後就鬧了一個兩地分居,雙城生活的結果?”


    白素貞重重地點了下頭,蕭月覺得她肯定遺漏點了什麽,不過她也深深知道白素貞並非是有意隱瞞,隻是她的關注點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樣。不過就蕭月看來,十世法海那裏肯定是有問題的。


    蕭月正想著思考著討要一張菩提淨土批準的搜查證時,六耳帶著許仕林就回來了。許仕林一見白素貞就“噗通”一下跪拜在地:“娘,您可算回天界了。”他說著,向房間四處張望,然後一雙十分真摯的眼睛落在蕭月身上:“月老,我爹呢?”


    “你爹啊?他,還在金山寺追憶過往的青春歲月呢,你要多給你爹一些時間。”蕭月不緊不慢地說道,雖然這些話聽上去有些胡扯,不過她說得也倒是實情。


    白素貞終於忍不住,抽泣道:“月老,您是掌管三界眾生的姻緣之神,我和官人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呢?”


    “發生了什麽問題是重要,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解決問題。”


    “……解決?”


    “我不妨明言,你和許仙之間的姻緣線已是岌岌可危,若不是我一直用仙靈勉力維係,恐怕早已斷開。”蕭月盯著白素貞腳踝上的紅線絲縷,數根宛如遊絲的紅線承接了千年的姻緣。就在她凝視的時候,姻緣紅線依存的遊絲又斷了數根,蘊藏其中的仙靈湮滅成點點紅星。


    “還請月老出手相助!”白素貞和許仕林一起急聲說道。


    “沒有那麽容易。唉,我先跟你解釋一下姻緣線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到時候你們就明白了。”蕭月坐在沙發上,手指輕磕茶盅杯沿,一下一下清脆的聲音擊得讓人心神不安。她抬頭看著白素貞和許仕林笑了笑,伸手將六耳喚到身邊:“這些話我是第一次說,六耳,你也要好好記住。”


    白素貞和許仕林神色嚴肅,六耳迅速拿出一個筆記本準備做記錄。


    蕭月揚手召出一條紅線,細長的紅繩浮在半空:“首先要說的,便是姻緣,我是掌管三界姻緣之神,此緣為姻,並非是情,這其中的差別,你們應當是明白的。”


    許仕林了然於胸,白素貞微微偏頭沉思之後也麵露理解,六耳隻是埋頭迅速記下。蕭月輕歎一聲,六耳恐怕連情都不明白,何況姻之一字?等自己有時間給他找一個母猴便知道了,現在先讓他記住好了。


    “我手中的紅線為姻緣所化,一線牽,需二意,天意決佳侶,情意久纏綿。一根姻緣線的牽連,需要天意和情意,兩者相生相補。像是孫悟空和紫霞仙子,他們之間的感情順天意卻違天理,好在他們之間的感情夠深,曆經千年姻緣方成。哦,你和許仙之間的姻緣線也是如此。”蕭月隨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有時候姻緣就是如此矛盾,明明是順應天意的佳侶偏偏被天規所束,孫悟空和紫霞仙子是一樁,白素貞和許仙又是一樁。這一樁樁一件件,上天肆意任性的矛盾行為真是讓她操碎了心,不過好在時代在發展,天規也不斷完善,近些年來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了。


    蕭月一抬眼看到六耳,他一邊喝著桃汁一邊盯著自己瞧,心中一動,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個,那個六耳,上次我隻是暫時之舉,暫時之舉。雖說當時的行為不太妥當,但是我不是及時地解決這個錯誤了麽?你還看我幹什麽……好!我就是亂用職權,假公濟私了,行了吧?”


    六耳這才低下了頭,白素貞和許仕林被蕭月的怒吼嚇了一大跳,她一掃他們兩個目瞪口呆的臉,立即變出一張盈盈笑臉:“哈,哈,別介意,不是對你們,喝茶,喝茶。”


    白素貞又看到蕭月笑臉周圍好似有紅色小花在輕快地旋舞,她低聲說道:“仕林,你看月老……笑靨如花?”


    許仕林擦了擦眼睛,輕輕點頭:“嗯,的確是笑靨……如花。”


    蕭月沒有聽到他們這對母子的話,說道:“我繼續說,牽上姻緣線不是萬無一失的,勞燕分飛之事也頗為常見,有時候是天意所為,但更多是情的變化。”蕭月想了想,又補充了道,“這樣說也不大對。姻緣和情緣之間的差別,就是有情未必會成就姻,而姻也未必完全需要情。”蕭月說著,目光落在許仕林身上,他應當明白這種感受,古時候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得上是奉承天意,這樣的舉措成就了不少姻,也替蕭月省了不少事,但其中未必會有男女之情。


    許仕林的臉上閃現過一絲哀傷,旋即又拱手作揖,道:“還請月老明言。”


    “簡單說,就是你爹娘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已經影響到了他們之間的婚姻。”蕭月盡力簡化自己的意思,“姻緣線一旦徹底斷了,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六耳停下手中的筆,道:“即便斷了,你難道就不能修補一下麽?實在不行再換一根?”


    “紅線可解,可修,但就是不可再重新接起斷開的兩截紅線。”蕭月站起身來,十分嚴肅地看著他們三人,憑空變幻出一塊黑板,迅速寫下這樣一句話:“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她瀟灑地把手中的白粉筆一扔,道:“這句話是西方一位偉大的哲學家赫拉克伊特所說,它形象生動地說明了運動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這叫做辯證法……哦,抱歉,跑偏了。”


    蕭月摒清自己的思路:“同樣,斷了紅線的伴侶之間不能再次牽起斷開的紅線。年少時我也曾想過,自己辛辛苦苦牽了的姻緣何至於如此脆弱?斷了一根紅線,再用一根新的牽係上不就可以了?我強行將用紅線牽起,可是無論怎麽嚐試,紅線根本無法牽係,甚至影響了他們的另一段緣分。破鏡難圓,覆水難收,的確如此,因為我隻能在未斷之時用仙靈之力維持。”蕭月手中有紅色星塵輕舞,抬手讓仙靈之力緩緩地流入白素貞的姻緣線之中,維持那段若有若無的絲縷。


    “世上既有破鏡難圓一言,也有破鏡重圓一語。”許仕林飛快說道,蕭月不禁讚歎,不愧是文曲星,竟然立即想到事物的兩麵性。她答道:“的確是有破鏡重圓,但是這個代價極大,現在我已經用法力盡力維持你爹娘的姻緣線不斷,所以暫時不用考慮這個。”


    蕭月自己說了一大段話說得口幹舌燥,匆匆喝了幾口茶,恰好看到六耳在筆記本上端端正正地記錄著:“我就是濫用職權,假公濟私”一句,一口把茶水噴了六耳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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