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封一二便帶著許初一恭候在了沈知秋的房門外。


    不為別的,隻為給自己這位嶽父大人敬上一杯茶水,順便給送他最後一程。


    站在斷臂遊俠兒身旁的許初一沒了之前多嘴多舌的性子,一反常態,沉默不語。


    待到門開之時,身著一襲白色儒衫的年輕讀書人走了出來,在他那身白衣上,用毛筆描繪出了一株煙紫色的蘭花。


    微風吹衣袖,那蘭花也跟著擺動,栩栩如生。


    許初一愣愣出神,隨即豁然開朗。


    若不是年輕人身後緊跟著的張管事,恐怕許初一未必能認出這年輕讀書人便是前幾日白發蒼蒼的沈知秋。


    相比於少年的豁然開朗,封一二則是打見到沈知秋起便說一副吃驚麵孔。


    還真是親父子,麵前的年輕人一顰一笑與白皚洲那一位都十分相似。


    “張伯。”


    沈知秋轉過身,從懷著掏出了女夫子顏卿交給自己的竹簡,遞到了對方手中。


    “你將這東西送回書院吧。”


    在書院看門看了半輩子的張伯搖了搖頭,說道:“老……少爺,我看還是算了。書院那邊都有個新來的看門人了,我看我就不回去了,跟著您就挺好的。”


    “糊塗!”沈知秋搖了搖頭,輕聲細語的罵了一句,隨後解釋道:“你不想回去看看少奶奶,我還想看一看呢。回去吧,就別一步步的走了,我頂多也就能撐個兩天。”


    聽見“少奶奶”三個字,一直以來都是麵無表情的張管事瞳孔猛然收縮,但許久之後又再次歸於平靜。


    “少爺,您慢些,我這就回去。”


    張管事輕微彎腰,凝神遠望,朝著萬裏之外的衍崖書院看去,隨後陡然起身,化作一隻巨大的鳥兒,直衝雲霄。


    許初一見這隻形如鷹隼的巨大鳥兒扶搖直上,巨大翅膀遮天蔽日,一次展翅便是十餘裏,不由得震驚。


    “嘖嘖,我就說嘛,原來如此。”


    封一二看著張管事幻化的鳥兒,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才將這事弄了個清楚。


    沈知秋笑了笑,瞅了一眼遊俠兒,解釋道:“鯤舟的事,其實張管事還欠了你一份不小的人情呢。”


    “讓他將那牌子摘了就行,哪有罵自家姑爺是狗的道理?”封一二調笑道。


    見少年依舊是一臉的好奇模樣,封一二索性不再隱瞞,解釋道:“那是鵬,乃是水中巨鯤所化,與咱們當年乘坐的那條鯤舟是夫妻。”


    許初一“嘖嘖”一聲,心裏忍不住想著,這鳥與魚還能在一起?不得不說還是山精妖怪玩的花啊。


    見少年那一臉不可明說的表情,封一二隻得苦笑道:“想什麽呢?鯤需得三千年才可化鵬,鵬三千年才能化為人形。”


    “然也。”沈知秋瞅了一眼許初一,緊跟著說道:“我爹當年與另一位賢人合力鎮壓海中巨鯤,那大鵬便在一旁。若不是我爹刻意隱瞞,恐怕兩洲之間便又多了一條路徑。”


    “原本稷下學宮想著就此斬殺那條掀起巨浪衝毀村莊的巨鯤,也是我爹站出來提議讓其以自身身軀托起閣樓,供兩洲之地的人群相互往來。如此一來,這大鵬便跟著我爹,成了給書院看門的張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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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一二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難怪了,一開始我還好奇,一個書院看門人怎麽也可有如此壽命,隻以為是受了儒家浩然氣的滋養,原來是大鵬成人。”


    說完這話的遊俠兒從懷著掏出了一壺茶水,隨手將茶壺放在了半空之中,隨即有拿出了一隻茶碗,在到了一杯半滿的茶水後,便端著那杯茶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


    “就剩下一隻手了,做不到雙手奉茶了,還請嶽父大人不要見怪。”


    接過了遊俠兒遞過來的茶水,沈知秋嘴角上揚,輕聲說道:“不怪,不怪。能認下就好,總歸是占了一次便宜。不過這關係有點難捋了。”


    “你與我爹以兄弟相稱,現如今又做了我的女婿。你說這叫哪門子事哦。”


    封一二撓了撓頭,無可奈何地說道:“恐怕日後再有機會見麵,他隻會義正言辭的叫我孫子了。我還還不得嘴。”


    沈知秋聽聞哈哈大笑,一口飲盡杯中茶水。


    兩個年輕人並排而行,有說有笑。


    一路之上惹得周圍人紛紛側目,看著那一襲白衣愣愣出神,一臉的不可置信。


    若是看不清楚,還以為是白皚洲的那個瘋子又回來了。


    稷下學宮外,幾個道士一臉的無精打采,禿頭道士一邊撫摸著身旁的仙鶴,一邊罵道:“咋地。還不樂意了?要是想在這待著,就直說。大不了老子隻當沒收過徒弟,你們一個個的都去找個先生,進儒家當儒生好了。”


    “師傅,不是。”長寧歎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說道:“這才剛見著小師弟和小師侄就要回去了,舍不得啊!”


    “舍不得?放屁!”禿頭道士白了一眼自己這些個徒弟,說道:“這都多少年沒見著了,也沒聽你們說什麽。快滾回去,過段時間茅山還有大事。統統給老子回去潛心修道去!”


    幾個小道士互相看了一眼,隻得乘上了那隻巨大仙鶴。


    待到薛威的時候,禿頭道士卻將他一把攔了下來,說道:“你就別上去了!”


    “啊?”薛威皺了皺眉,不解地問道:“師傅,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難不成讓我走回去?”


    “你想回去?我還以為你想去這世間走走呢?既然想回去,那就算了。”禿頭道士鬆開手,指了指那隻垂下翅膀的仙鶴說道:“不想走,那就上去吧。”


    早就習慣了在外遊曆的薛威趕忙一臉賠笑地給禿頭道士捏起了肩膀,在其耳邊說道:“師傅,瞧你說的。您放心,既然是您的決定,做徒弟的哪裏有反駁的道理。您的安排肯定是自有您的意思,徒弟我絕對支持,絕對讚成。”


    “哼!那就好!”禿頭道士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那你回魏國吧。”


    “您要趕我走?”薛威呆立當場,怎麽一開始說好的去世間走走,現在就成了回魏國了。


    “債不用還啊?”禿頭道士冷哼一聲,輕聲說道:“去見見你那老朋友,替他幾年。讓他出去走走。時間不多,也就百十來年吧。”


    薛威歎了口氣,但是轉念一想,笑著說道:“那我去替了他,什麽所謂的護皇室周全的誓言,不用遵守吧?”


    “那是那個和尚的,和你有個屁關係。”


    禿頭道士白了自己這個徒弟一眼,不耐煩地說道:“老子知道你在想什麽,不許打死了,教訓教訓就得了。”


    “行,行,太行了。那徒弟我馬上就去。”


    “恩。”


    禿頭道士也不管這個心野了的徒弟,隻是看著那背影自言自語道:“該還的還了,知道自己究竟要什麽,都說修道之人要斷絕紅塵事。可這斷,卻不容易啊。”


    稷下學宮的大殿之內,白衣書生沈知秋一步跨入其中。


    穩坐一旁的亞聖與其他幾位聖人皆是一愣,諸多站立於兩旁的賢人亦是如此。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前的那一株蘭花,年輕人又抬起頭看了看正中間的那尊儒家聖人雕塑,躬身說道:“衍崖書院沈知秋,見過聖人。”


    亞聖點了點頭,隨意用眼睛掃了一眼那個年輕人後便閉上了眼睛,開口說道:“沈知秋,這些年辛苦你了。鎮守書院多年,不容易啊。知善惡,明事理。”


    “在下既然身為儒家弟子,這些自然都是應該做的。”


    沈知秋麵露微笑,身上儒衫無風自搖曳。


    “我見你修為不錯,就是不知道你這學問做的如何了?有無自己的建樹?”位於儒家亞聖下垂手的一位老者出聲詢問道。


    麵對這位以學識博雜著稱的儒家第三位聖人,沈知秋低下頭,麵有羞愧之色,輕聲說道:“徐聖人,您這話讓晚輩難以啟齒。這些年光是看儒家學說就已經占了大半時光,哪有什麽自己的學問。隻不過稍稍有些個人的拙見罷了。”


    “很好。很好。”姓徐的聖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點頭稱讚道:“做人謙卑有禮,很好。”


    沈知秋麵露微笑,當年自己那個爹是何等的傲氣,直言自己學問如何了得,也因此惹得這位聖人不滿。


    現如今沈知秋如此謙卑,再加上他的這副模樣,十足讓徐姓聖人心情好了不少。


    至於學問一事,沈知秋更是說得好聽,從儒家聖人講學至今,多少學問從稷下學宮出去?


    這些學問在那個聖人眼裏足夠天下讀書人學上百年千年。好好研究就行,何必急著自己琢磨出什麽新學問呢?


    “有什麽自己的見解,隻管說出來便是了。藏著掖著幹什麽?難不成還怕被某些自詡為讀書人的毛賊偷去了不成?”文諸隨口說道,眼睛卻望著遠處的一位白發老人。


    滿頭白發的讀書人低下頭,鑒於自己身份隻是賢人,在這連個座位都沒有,隻得忍氣吞聲。


    “文諸公此言差矣,晚輩的拙見說出來恐怕貽笑大方,還是不說的好。”沈知秋平靜地說道。


    文諸公冷哼一聲,不屑地講道:“既然自己都覺得可笑,那就早早收拾包袱滾蛋。免得丟人現眼!”


    “哎!文老弟說這話就不對了。”徐姓聖人抬起手,出奇地說道:“沈知秋隻是謙卑而已。這般懂禮數的年輕人不多見了。學問一事可以慢慢來,不懂可以學,都是從無到有。就是這性子,難得啊!”


    本就看不慣這當年主張“規矩”二字的徐姓聖人,文諸毫不客氣地說道:“若是隻看品行,不如找個聽話的狗來做賢人得了。”


    “怎麽?重學問不重品行,難不成就連妖物也能入稷下學宮了?”


    對麵坐著的一個中年瞪著眼睛,冷聲說道。


    沈知秋聽見這聲音,想了許久還是沒有抬起頭,去看那一位張嘴閉嘴便是妖物的聖人。


    “依老夫看,就衝著沈知秋這小子當年能夠大義滅親的勁頭,這空了多年的賢人位子,就該屬於他!”


    身為文廟第四位的聖人,名叫林西洲的中年男子直接就打算將此事定了下來。


    “按照你的說法,那天下殺過妖物的都可以進學宮做賢人,陪祀文廟了。甚至連相互廝殺的散修與妖物也可以了!”文諸公冷哼一聲,隨口說道。


    一直聽著幾人爭鬥的亞聖覺得有些聒噪,睜開眼看向沈知秋,又看了看後排之中那個擅長繪製丹青的賢人,沉聲問道:“稷下學宮又不是咱們幾個的,是天下讀書人的。讓他們也說一說,究竟沈知秋是否有資格做我儒家的賢人?”


    文諸公聽聞直接站了起來,罵道:“那還有個什麽好說的?這裏的賢人大半是老三與老四的學生。”


    “怎麽?不服氣啊?不服氣你也收學生去啊!”


    女夫子顏卿隨口說道,似乎巴不得他們吵的更加熱鬧一些。


    儒家亞聖搖了搖頭,歎氣道:“成何體統!老五啊,你收收脾氣。”


    “諸位聖人,為了在下置氣,屬實有些不值當。要不還是算了吧。家父曾經有愧於學宮的栽培,在下也曾犯過大錯。於情於理,屬實是不應當入這稷下學宮。”


    沈知秋語氣謙卑,滿是愧疚之意。


    “哈哈。人家不願意,你們還上杆子的讓他進學宮。怎麽樣?丟臉啊!”文諸嬉笑一聲,指了指沈知秋說道:“我看還是讓他回去吧!反正老子是不願意見這等人在眼前晃悠。”


    林西洲站起身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賢人,笑著說道:“你不想就能不見著了?要我說,這小子光憑當年對待妖物的做法,就足夠進學宮受學了。”


    一直低著頭的沈知秋眯起雙眼,再次聽到“妖物”二字的他深吸一口氣。


    往事曆曆在目,當年便是林西洲這位聖人傳下話,立下規矩,導致自己的妻子不得不以死護住自己與書院。


    好在那副畫雖然被毀掉了,但是畫中蘭花卻還可以得活。


    第十五章 蘭花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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