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坳之間,那條通往村子必經的小路上。


    穿著破爛,甚至可以用邋遢來形容的老者一隻手拖拽著一條布滿鏽跡的鐵鏈,一隻手拎著一個破舊包袱走在前麵。


    那條足有七八十斤的鐵鏈叮叮當當作響,而在鐵鏈的後麵,跟著一個不過十來歲年紀的女孩。


    衣裳破舊的女孩雙手被鐵鏈緊緊地鎖住,手腕處早已被磨出了厚厚的繭子。


    渾身上下髒兮兮的,絲毫沒有半點女孩子家的模樣,若不是仔細去看,很難分辨出究竟是個男娃還是個女娃。


    一老一小就這樣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絲毫沒有半點停留的意思。


    “莫急,莫急,一會就到了。這兒當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啊,不比當年那個差啊。”


    老者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向身後的小丫頭,見她不說話,隻得悻悻然地扭過頭去。


    這大半年,他們走了不少地方,始終沒有找到一處值得冒險的村莊。


    畢竟賒刀一門,賒的是刀,收的卻是一地氣運,甚至就連村內百姓祖上福澤也會一並收去。


    這般陰損的行徑自然給賒刀一門帶來不少的麻煩,畢竟不少覬覦他手中菜刀的修士都會以這件事對其門人下手。


    對此,賒刀人們卻不以為然。一買一賣天經地義的事,怪不得他們。


    至少不像野修那樣平白無故便奪人性命,也不像其餘修士人那般仗著替天行道而做起黑吃黑的買賣。


    雖說難逃巧立名目這麽一說,但是哪怕當今世上最為昌盛的三教,哪個不是暗自裏巧立名目?


    自己好歹與人商量,例如當年不是也與一人商量來著嗎?最後大發慈悲留了一半魂魄,這才有了他最為得意的一柄刀。


    此時的村落裏,各家各戶如同往常一般,大人們該勞作的勞作,孩子們該嬉戲的嬉戲。


    像是這個村子從來沒有來過什麽外人一般。


    倆人一前一後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看見了在路邊上有個身影蹲在草地。


    老者回頭看了眼女孩,拽了一下手中的鐵鏈,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等走進了之後,看清了麵容才發現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孩子,跟你打聽一下,到村子還得走多久啊?”老者彎下腰身子,一臉和善地問道。


    原本蹲在路邊揉搓野草的少年抬起頭,擦了擦掛在鼻尖上的鼻涕,又隨手抹在了自己粗布麻衣上。


    “不遠,再走半個時辰就到了。”


    老者還想再問些村內的情況,例如多少人家一類的。


    不料才抬起頭的少年似乎更關心那揉搓了一半的野草,低下頭繼續玩了起來,還不時發出了傻笑聲。


    見對方都十幾歲的年紀了,還是如此的稚童心性,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老者覺得再問下去也於事無補。


    直起腰杆子,輕聲歎息道:“可惜了。是個傻子。”


    隨手拽動手上鎖鏈,賒刀老者牽著身後女童繼續趕路,朝著村子方向走去。


    少年抬起頭,看了看那個被鐵鏈拖拽動女孩,此時女孩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恰好回頭。


    兩個人互看了一眼,少年依舊帶笑,一臉的天真無邪。


    腳步慢下來的女孩歎了口氣,被鐵索猛地一拽下,險些倒地,跌跌撞撞之後這才提起了速度,緊緊跟在老者身後。


    等二人就這樣走出去了約摸有一刻鍾的時候,那個被老者說是傻子的少年站起身子,隨手抓起一把泥擦在衣服上。


    少年嘴角露出笑意,正是在這等了半個月的許初一。


    少年深吸一口氣,想起剛剛那個女孩歎息的模樣,麵露擔憂之色。


    於是紮緊了身上的粗布麻衣,隨手拿起用野草揉搓後編製的草環就那樣戴在了頭上,緩慢的朝著村子口頭走去,控製好了自己腳下的速度。


    等許初一用閑庭散步地步伐一蹦一跳地走到村口時,隔著老遠便聽見了一聲聲蒼勁有力的吆喝聲音。


    “一兩白銀二鬥米,三盞燭火四方明。五湖水幹六山平,七月飄雪八月寒。賒刀嘍,不靈不要錢嘍。”


    這吆喝聲就連站在村口的許初一都能聽的一清二楚,那就更別說村子裏的百姓了。


    但奇怪的是,如此白白到手的好處,全村上下竟然沒有一人願意出來。


    要是放在從前,哪怕就算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搖響撥浪鼓,都得引得人們出來看熱鬧。


    賒刀老者越走越覺得奇怪,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鐵鏈另一端的女娃,見沒有什麽意外,這才搖了搖頭,繼續吆喝起來。


    就在老者走了大半的村莊,路過少說七八十戶人家後,依舊沒有見到一個人出門,向他詢問刀的事。


    他不禁好奇了起來,想著要不去附近天地裏看看,說出定都在田裏幹活呢。


    就在二人準備轉身繞道去田地的時候,許初一哼著小曲從前方的巷口走了過來。


    少年看見那個老者,隻是傻傻地笑了一聲。


    “送給你……”


    與老者擦肩而過的許初一將自己頭上的那頂草環摘了下來,徑直朝著女孩走了過去。


    全然不顧老者的古怪神情,伸出兩隻手將草環戴在了她的腦袋上。


    “真好看……”


    女孩的臉頰一紅,隨即趕忙低下頭,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


    如同蚊子哼哼一般。


    “嘿嘿嘿……”


    許初一繼續笑著,嘴角流出來晶瑩的口水。


    老者沒有搭理這個癡傻的孩子,隻是輕輕咳嗽了一聲,便繼續往前走,捎帶著拽動了手上的鐵鏈,示意女孩跟著自己。


    或許是許初一傻笑的聲音太大了,又或許是太過熟悉。


    就在此時少年身後的那扇下方有些破舊的院門打開了,前些天找封一二算命的婦女探出腦袋,朝著許初一罵道:“笑啥嘞!崽,趕緊回來!別在外麵瞎轉悠。”


    老者眼前一亮,趕忙向前幾步,想著借這機會對著婦人說幾句話。順便問一問她是否需要一柄新的菜刀,不要錢的那種。


    可還未等老者開口,婦人便朝著他白了一眼,直接伸手拉住了許初一的胳膊。


    也就在低頭的時候,婦人被看到女孩手腕上的鎖鏈給吸引了目光,頓時眉頭擰到了一起。


    “你這老鱉犢子,老娘看你就不像好人,怕不是來這拍花子的吧?”


    婦人朝著賒刀老者罵了一句,還沒等老者解釋,便跟著大喊大叫了起來。


    “快出來哦,有人販子來拐孩子嘍。喪盡天良啦。大家快出來看看嘍。”


    才喊了一句,幾戶人家紛紛打開了門,甚至有一兩個漢子還拿上了鋤頭,幾個隨之而出的婦人也是不甘示弱,隨手拿起剪刀便跟著出來了。


    看著一群氣勢洶洶的人圍了上來,老者趕忙解釋道:“誤會了,誤會了。這是我孫女,是我孫女。”


    “你說是你孫女就是你孫女啊?我還說是我閨女呢。”


    前些日子對著封一二起哄的男子依舊不改性子,不過起哄的對象從那個仙人道長換作了眼前的賒刀老者。


    “爺爺。我怕!”


    頭上戴著草環的女娃一邊帶著哭腔說著,一邊靠向了老者身後。


    圍觀的幾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了,紛紛將目光投向了起初說有拍花子的婦人。


    許初一傻笑了一聲,也學著女孩的樣子,躲在了婦人身後,嘴裏念叨著:“娘!我怕!”


    婦人將自家的傻兒子往身後拉了拉,這麽個舉動讓許初一心裏不知為何起了一絲莫名的惆悵。


    雖說是演戲,但是這麽個小舉動,讓少年不禁想起自家娘親。


    “看什麽看?你們也不看看這鏈子,有這麽對待自家孩子的嗎?”婦人冷哼一聲,直接將許初一拽回來院內。


    “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了大門。


    “唉,張嫂子也是。大驚小怪的,還得老子白出來一趟!”


    “就是,爐子上還燉著菜呢。我得趕緊回去看看,別一會糊了。”


    至於女孩雙手為何被綁著鐵鏈,沒人在意。


    他人家事,關他們什麽關係。況且道長還有吩咐,讓他們不要多嘴。


    別看被誤會了,可老者卻一點也不惱怒,相反因為出來這麽多人反而有些開心。


    “各位稍等一下,我這有些菜刀,你們要嗎?不要錢,不要錢。賒給你們的。”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從包袱中拿出了一柄菜刀。


    “不要!不要!哪家都不缺這玩意,要什麽菜刀啊。走了走了!”


    原先起哄的漢子大聲嚷嚷道,緊跟著便進了屋。


    其餘幾個湊熱鬧的人也跟著回屋了,巷子裏隻留下下了目光呆滯的女孩和一頭霧水的老者。


    賒的刀也沒人要?這世道是怎麽了?


    正當老者一頭霧水的時候,隻聽“吱”的一聲,一扇門打開了。


    許初一探出腦袋,依舊是一副傻傻的模樣,笑著說道:“老頭,你這刀咋賒的啊?”


    即便對方是個傻子,但是隻要肯賒刀,那麽這一地氣運終究是能噴的。


    既然孩子能來問,指不定就是家中大人托他出來的。


    “不要錢!一兩白銀二鬥米,三盞燭火四方明。五湖水幹六山平,七月飄雪八月寒。”


    老者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吆喝,見少年許久沒有反應,皺著眉解釋道:“這刀賒給你,暫時不要錢。什麽時候一兩白銀隻能買兩鬥米了,三盞燭火能照亮黑夜,五片湖水幹涸,六座大山夷為平地,七月下起大雪,八月冰天雪地了。我才來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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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少年半天沒有反應,隻是朝著他身後的女孩嘿嘿傻樂,而剛剛那個張嫂子也沒有出來,老者眯起眼,實在是不懂這是什麽個意思。


    “這位小哥,你到底賒不賒啊?”老者和善地問道。


    “不賒啊。我就是問問!不能問嗎?”許初一吸了吸鼻涕,好奇地問道。


    “能,當然能了。老夫這幾天都在這,你要是想要了,就來我這。”


    雖說感覺被耍了,但老者依舊一副慈祥模樣。


    “你們還是走吧。我估計你這買賣做不成。”許初一歪著腦袋,說道。


    “哦?為什麽啊?”老者好奇地問道。


    原先在小路上隻覺得少年傻,如今看來少年似乎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


    從這樣一個人嘴裏打聽出來的事,往往比他人更為準確,畢竟傻子能有什麽心眼呢?


    “前幾天也來了個賒刀人,可大方了。不光賒刀,還給錢呢!”許初一走出門外,一臉真誠地繼續說道:“村子裏的人都去他那賒刀了,還有幾戶沒領著的,還等著他明天來呢?”


    賒刀的老者聽聞低頭看了看女孩,心裏一驚。


    難不成有門人路過此處了?賒刀就賒刀,這給錢是幾個意思?


    老者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他說了明日什麽時候來嗎?”


    男孩搖了搖頭,隨即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指著村子西邊的山上,說道:“聽俺娘說,他就住在山那邊的破廟裏。”


    老者眯起了眼,點了點頭,問道:“可否帶老夫去一趟,都是同行,我想去見一見他。”


    “不行……”少年回頭看了一眼門裏,故作害怕地說道:“我娘不讓我亂跑。”


    “沒事!沒事!我這剛好有些糖塊,你帶我去,之後我將糖給你,可好?”


    許初一聽見糖塊,眼睛不由得一亮,連忙點起了頭,朝著屋內喊道:“娘。我出去撿根木棍就回來。”


    “撿木棍幹啥啊?”


    院子裏傳來了一聲詢問。


    “給你打我用。”少年大聲回應道。


    老者身後的女孩聽到這話,“噗嗤”一笑。


    隨即便像是害怕老者一般,抬起頭看了看身前的老者,隨後又低下了頭。


    “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傻子。”婦人罵了一聲,隨即走了出來,剛出門就看見那對爺孫倆還沒走。


    似乎是覺得剛剛自己孟浪,誤會了他們,添了麻煩,隻得笑了笑。


    婦人低頭看了一眼傻乎乎的許初一,又看了看那個賒刀老者,揮了揮手,對著少年說道:“去吧,去吧。早點回來吃飯啊。”


    許初一點了點頭,笑嘻嘻地說道:“好嘞。”


    “傻子能有什麽心眼呢?”


    倆人跟在許初一的身後,朝著山那邊走去。


    是啊,傻子能有什麽心眼呢?隻不過想讓你償命罷了。


    “去吧!早些回來”


    第二十一章 傻子能有什麽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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