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金陵城內已是落葉紛飛,一片蕭瑟之景。秦環時隔一月重回金陵,看到此情此景,心下也有些淒然,不覺站在長幹橋上停滯了許久。


    卯時左右,甚是清冷。橋邊賣粥的老頭活動著筋骨,剛剛擺起了攤,眼睛卻不禁望向那站在橋上的青年,這人身形修長,衣衫輕薄,雖顯飄逸俊美,怎耐得了這清晨的寒涼。


    老頭心裏還在想著那橋上的年輕郎君,卻不料已有一個粗布少年站在他麵前,粗聲大氣地問道:“這稀粥怎麽賣?”


    老頭賠著笑,豎起了三根手指,正要去盛一碗遞給少年,卻聽見少年“誒”了一聲,匆匆往橋上跑去。隻見他跑到那年輕郎君的身旁,年輕郎君轉身跟少年講了幾句,往這邊看了眼,便拉著少年向前走去。老頭心覺可惜,伸長脖子又看了幾眼,方才做起了手中的活兒。


    少年走在秦環的身旁,身上背著個碩大的行囊,倒也不覺乏累,咧嘴笑道:“郎君想去哪兒吃,大人給了不少銀錢,不用省著。”


    秦環伸手敲了下少年的額頭,失笑道:“你倒是敢這樣說。”


    少年摸摸腦袋,憨笑道:“大人之前就是這樣跟阿穀交代的,秦郎君是大人很重要的人,所以一切都要照顧好。”


    “後麵那句話是誰跟你說的。”


    阿穀眨著眼,毫不猶豫地答道:“是陳總管。”


    秦環搖搖頭,沉默一陣後解釋道:“其實我隻是想吃些鹹味的食物,在軍隊裏待了一月,你喝粥還沒喝夠?”


    “對!秦郎君說的是,”阿穀跟在秦環身後,猛地點頭讚同道,“是我沒想周到,竟都習慣了每天吃幾頓粥飽腹。”


    秦環不禁望向身邊的少年,仔細打量著他健壯的身體,點頭道:“也是苦了你,這一月裏應該沒吃飽過。”


    阿穀一聽,急忙想要解釋,隻見秦環加快了步子,朝著前方擺著桌椅的棚子走去,直接就坐在了木凳上,對著裏頭的小二要了兩碗雲吞,招呼著阿穀陪他一起坐下。


    兩碗熱騰騰的雲吞端上桌,秦環拿起食箸剛要用食,看見少年拘謹地站在一旁,撓撓頭紅著臉不肯坐下,無奈地一笑:“我不過是個窮苦書生,何必如此。”他低頭想想,又對少年說道,“你幫我去問問店家,每日什麽時辰打烊。”


    店家正站在棚外招呼客人,阿穀步子飛快地跑過去。沒想到剛跟店家說了一句,一陣大風刮來,隻聽得頭頂發出一陣異樣的聲音,抬頭一看,就見那懸在上頭的幌子連同一根橫梁一齊掉了下來。


    阿穀心中一驚,身子一縮往外退開,那根橫梁堪堪擦過他的頭頂,直接砸在地上,發出的巨大聲響驚得眾人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正在做事的小二連手中的碗還沒來得及放下,趕忙跑來查看,驚慌地問少年有沒有受傷。


    從始至終少年的臉上都沒有出現異色,看見旁人驚慌的神情,他訕訕地張開臂膀,笑著告訴大家無妨。見到眾人都鬆了口氣,阿穀整理下衣衫,跑到秦環身前安慰道:“秦郎君別擔心,我平常會點拳腳,這點小事根本無礙。”


    秦環微微蹙眉,眸子黯淡,麵上卻是淡淡的,拉著阿穀坐下,還摸了摸他的頭,接著遞過了食箸:“吃吧,下次小心些。”


    阿穀拿起食箸,夾住一隻雲吞吹了吹,一口塞進了嘴裏,還不忘含糊地跟秦環誇讚道:“好吃!”


    秦環點點頭,不似他那般風卷殘雲,慢吞吞地吃著,神色逐漸凝重了些。


    少頃,秦環見阿穀吃完了一碗雲吞,連湯底都喝得幹幹淨淨,自己也跟著放下了食箸,溫和地問道:“你平常在府裏都幹些什麽,我猜府裏下人的夥食應該很好才是。”


    少年摸摸腦袋,思索了一陣才道:“我就幹些粗活,平常在馬廄、廚房裏找事做。我六歲被賣進賈府,隻要不犯錯,大人不會苛待下人……”


    阿穀話還沒說完,隻見對麵駛來幾輛馬車,也在棚外停下。前麵幾輛大概是裝了滿車的貨物,隻從最後一輛馬車上下來幾個男子。走在前頭的那人身著月白長袍,手持折扇,是個長相俊朗的貴公子,身後幾人都是身著黑衣背負長刀的高大男子。


    店家一見這番場景,生怕得罪了貴人,連忙上前詢問,好在這幾人隻是來打尖,並無其他目的。


    秦環輕笑了一聲,湊到阿穀耳邊問道:“你猜他們是什麽人?”


    少年疑惑地看著秦環,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那幾個佩刀的黑衣人是保鏢,個個武功高強,那個穿白衣的也許是幫哪個勳貴做事,護送的幾車貨物倒不見得有多貴重,如果是特別要緊的東西就不會這般張揚了。”秦環這樣一說,阿穀開始有些懵懂,接著卻連連點頭。


    二人正說著,突然,那白衣男子像是有所感應一樣,竟轉身看向他二人,淺淺一笑。


    秦環心中一動,起身向那人走去,拱手道:“在下秦環,有幸與陸玖先生相見。”


    這男子回禮,笑道:“原來是秦亞元,失敬了。一路有聞秦郎君大名,今日得見,實是陸某的緣分。”


    秦環與陸玖隻隨便聊了幾句,礙於雙方都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臨走之前,陸玖與秦環約定京畿再敘。


    這白衣男子便是江浙一帶有名的儒商陸玖,秦環許久之前曾見到過此人一次,沒想到兩人竟會在一個賣雲吞的小攤前相遇相識,不可謂不是機緣巧合。


    阿穀見秦環與白衣男子交談一番後,情緒仿佛好了許多,甚至還拉著自己說了好一陣的話。阿穀看著秦環的笑顏,心中自然也高興。


    兩人走了一會兒,秦環突然發問道:“阿穀,你可識字?”


    阿穀非常幹脆地搖頭道:“不會。”


    “以後有時間我便教你,等你學好了,就可以幫我整理書卷,代我寫字。”秦環柔聲道。


    阿穀一聽不由紅了臉,想著可以給秦郎君親手整理書房,心裏卻是美滋滋的。


    兩人腳步較快,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金陵府學。將近一月未至,秦環有些觸景生情,在門口駐足良久。


    正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猶豫地喊了一聲:“子慕”。


    回過頭去,果然是多日不見的胡石怔怔地看著他。


    “代霖兄,”秦環嘴邊漾著笑意,上前問候道,“這些天還好?”


    胡石皺著眉,將秦環與身後的阿穀看了個仔仔細細,歎道:“你……去哪兒了。”


    秦環見胡石一臉疲憊,估摸著他大概是因為府尹署的事務過多,日日忙碌,也不想他再操心,於是便道:“家中有急事……”


    胡石立即打斷了秦環的話語,責備道:“你留封書信給我就不辭而別,我見你的字跡淩亂,生怕你出事,趕忙跑到你家去問個究竟,你的表舅母告訴我,你妹妹病重,你便獨自回了楚州。我又在住處找到了你未帶走的銀兩和衣物,實在放心不下,就到處找相識的人打聽你的消息……”


    秦環越聽越心驚,他從未想到胡石因為此事竟會如此著急:“你為何…….是我的錯,我沒有提前告訴你,我本來……”


    胡石長籲了一口氣:“你回來就好,這些日子我一直擔心著,現在總算能安心了。”


    聽著胡石誠懇樸實的話語,秦環心中一痛,拉住他的胳膊道:“你先休息幾日,我答應了你一起進京趕考,就一定會回來。”


    “我還好,就是這幾日處理的公事太多,有些疲乏,前些日子我父母還從鳳陽趕來了。”胡石望著秦環笑道,“那日我跟嚴小姐訂婚,府尹大人辦了酒宴,可惜你沒能到場。”


    秦環身形一頓,疑惑道:“你怎麽……”


    “我現在隻是個舉人,不能虧待了嚴小姐,我理應再考取個進士,與你一同進翰林院之後,再把她接到京畿成親。”


    秦環點頭,打趣道:“也好,不然新婚就離別,我怕你會舍不得呢。”


    胡石笑著瞪了秦環一眼,無奈地搖頭。又問起阿穀,秦環便說這是從楚州妹妹身邊帶回來的。


    胡秦二人多日不見,幹脆找了個茶館,坐下來一邊品茶一邊說著近日的見聞,相談甚歡。


    阿穀站在秦環身旁,羨慕地看著二人,頭一次迫切地想讀書識字,並暗暗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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