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動亂已基本處理完畢,接下來這第二件事,對於賈誠來說就好辦多了,隻不過是奉旨去忠義侯府探望衛小侯爺,回京時順便把此人也帶去麵聖。於是賈誠便挑了個吉日,帶著秦環和侍衛,一起坐車往忠義侯府而去。


    立春之後,天氣逐漸開始回暖,恰巧今日又天公作美,撥雲見日,賈誠和秦環出了衙門後沒有急於上車,而是步行了數十步,沐浴在初春的暖陽中,隻覺得遍體溫暖,身心舒泰。


    近日在秦環的針藥並施、悉心調治下,賈誠的傷病已經趨於痊愈,之前長期籠罩在他身上的那股陰戾之氣似乎也隨著病邪一道被驅除殆盡,此時的他,眉宇間英氣逼人,舉止中灑脫不羈,若是被京畿那些王公權貴家的小姐們見到,隻怕又要一臉花癡失聲尖叫了。


    從兗州衙門至忠義侯府,中途約莫花了半個時辰,期間秦環屢次探頭往車窗外看去,這一路街市繁華,人煙阜盛,雖與京畿比不得,卻獨有一番別樣的風情。


    看完風景,秦環收回了目光,規規矩矩地坐在車上,一言不發地凝視著麵前的桌案,不知在思慮著什麽,不知不覺便過了許久,麵前的那杯茶水都已經涼透了。他常常會這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這些天來,賈誠已經習慣了秦環的陪伴,也基本了解了他的動作習慣。秦環隻要長時間不說話,便代表心裏在想著事,若是撇了撇嘴,那就是沒弄明白,若是挑了挑眉,那便是想通了。


    在這種時候,秦環自然不知道賈誠對自己觀察入微,不知道有道目光時常注視著自己,久久不願移開。


    “兗州動亂一事就此了結,既然所有逆賊都已經被抓獲,其餘的就暫且放下,你也不必再為此耗費心力了。”賈誠冷不丁開口說道。


    秦環回過神來,點頭道:“那個逆賊之首我查了許久,也未尋得一點蛛絲馬跡,或許是我多慮了。”


    賈誠默默地看著秦環,又瞥了眼案上的茶盞,突然說道:“你……我記得你喜歡喝普洱茶,我那裏有一塊友人從雲南猛海帶來的熟茶餅,我也不怎麽喝普洱,晚些派人給你送去。”


    秦環一聽,立即展顏道:“多謝大人。”


    話音剛落,駕車的馬夫便勒緊了韁繩,吆喝一聲將車停下,告訴眾人已經到了忠義侯府的大門前。


    秦環先一步下了車,隻見這忠義侯府碧瓦朱甍,裝飾鮮亮,門前立著兩隻威風凜凜的石獅,兩旁列隊站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見客人到來立即笑盈盈地迎了上來,行禮之後方才領著幾人進了大門。


    幾人跟隨著那群人走進了侯府,卻並沒有被帶到南麵的廳堂,而是進了垂花門,直往內院而去,一個仆役轉頭對幾人說道:“小侯爺身體不適,不願走動,所以都在內室見客。”


    不一會兒,幾人便被帶到正房,掀開一層厚厚的棉門簾,一股暖融融的氣息撲麵而來,即便外麵是數九寒冬,裏麵也已如陽春三月。室內養了不少花花草草,嬌嫩秀美的水仙、亭亭玉立的富貴竹、青翠欲滴的綠蘿……無不長得枝繁葉茂、生機盎然,幾個婢女也是麵色紅潤、衣著單薄、身姿曼妙。


    “大人請到這邊坐,還請稍等片刻。”一個婢女指引著幾人走到一張圓桌前坐下,另一個則挑開珠簾往內室走去,大概是去稟報衛侯爺貴客已至。


    衛家老侯爺也是立下了赫赫戰功的開國元勳,曾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因長年征戰耽誤了終身大事,年至不惑才由先帝指了一門親事。然而天妒英才,成親後沒多久老侯爺就得了急症去世了,好在留下了個遺腹子衛廉,也就是如今的衛小侯爺。而那衛夫人懷胎時傷心過度,鬱鬱寡歡,不足月便生產了,因此小侯爺自幼便體弱多病,藥不離身,一年裏多半時候是躺在床上,好的日子也鮮少出門。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衛廉剛滿十歲,母親也隨父西去。既無伯叔,終鮮兄弟,衛家就靠著幾名忠心耿耿的老仆撐了下來,他們精心照料著小侯爺的飲食起居,總算把衛家這根獨苗給拉扯大了。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那衛小侯爺在一眾小廝婢女的服侍下,終於準備妥當。


    “讓幾位久等了,是我的罪過。”隨著一聲慵懶綿柔的嗓音響起,衛小侯爺緩緩地走到幾人麵前。


    雖然來之前已經聽賈誠說過,這衛小侯爺因生得嬌弱,家裏為了給他祛病消災,小時候一直作女孩打扮,是出了名的病美人,秦環抬頭看到他的一刹那仍不覺愣了片刻,誰能想到這位身世淒涼纏綿病榻的小侯爺,竟然生得如此之美,隻見他膚色白皙吹彈即破,眸如秋水眉目含情,五官仿若是精雕細琢出來的一般,毫無瑕疵,雖然身形消瘦,弱柳扶風,略顯病態,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股風流倜儻的韻味。


    這會兒,衛小侯爺已經坐在了幾人對麵的椅子上,他端起一盞茶細細地抿了一口,然後彎了彎嘴角道:“仲行兄,別來無恙?”


    賈誠把玩著杯盞,抬眼看了會兒衛廉,搖了搖頭,麵上淡淡的:“小侯爺不必客套,你應該知道我此行所為何事。”


    衛廉一挑眉,誠懇地答道:“我自然明白,過了這麽些年,衛家的兵權也是該交還給陛下了,隻是我一個久病之人,又掀得了什麽風浪,今上多慮了。”說罷,他蹙著眉輕咳了幾聲,一旁的婢女便如臨大敵一般,有的拿著帕子拭汗,有的遞上痰盒,有的端湯送藥,這一番排場也足以嚇倒旁人了。


    “罷了罷了,我又不是得了癆病,別嚇著了遠道而來的貴客。”衛廉佯裝慍怒,斥退了眾婢女,向賈誠歉意一笑道,“讓仲行兄見笑了,唉,她們也都是被我整怕了,饒是這般精心照護,我還三病五災的難得消停。”


    “無妨,小侯爺的身子要緊。”賈誠揮揮手,靜靜地等待這場鬧騰平息下來,才繼續說道:“管理軍隊太過勞心費力,陛下也是體恤小侯爺體弱多病,斟酌再三才決定將這支軍隊調回京畿,加之陛下已經多年未見到小侯爺,甚是掛念,便命我趁著到兗州公幹的機會,順道接了小侯爺一起進京麵聖。”


    原來還是先帝在世的時候,這衛廉有一次進京麵聖,不小心受了風寒大病一場,當時遍訪京城名醫,精心調理了大半年才漸漸緩過來。此事一出,把先帝也嚇得不輕,怕這衛家唯一的骨血斷送在自己手上,無顏告慰老侯爺在天之靈,便特批了衛廉從此不必進京述職。有了這道聖旨,衛廉自是樂得逍遙自在,直到如今,今上繼位已是第三個年頭,他也還是安安穩穩地呆在兗州不願挪窩。


    此時,衛廉本來毫無血色白得透明的肌膚,因咳喘了幾聲,兩頰微微泛紅,竟更添了幾分病弱之美,惹人憐惜。沉默良久,他才開口道:“我平素最是怕冷,一年中總有半年的時間要呆在這暖室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今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保養不好最易犯病,倘若長途奔波,舟車勞頓,我這條小命隻怕會丟在半道中了。”


    賈誠呷了口茶,坦言道:“我也是奉旨而來,臨行前陛下特意囑咐我,務必要帶你回京,一是京畿名醫無數,可以徹底調養好你的身體,二是有感於先卿之豐功偉績,想親□□問衛氏後裔。”


    “知道了,”衛廉揮揮手,顯得略有些疲憊,“皇恩浩蕩,衛廉感激涕零。隻是這兗州的軍隊調去了京畿,不知陛下會如何安置?”


    “自然是先駐紮在京郊,之後如何安置還要等陛下的旨意,我不敢妄自揣測。”賈誠如是回答。


    衛廉苦笑了一聲,輕聲道:“還能有什麽不同,自然是留下一部分精兵充實禁衛軍,其餘的分到各個地方或是華國公的麾下,去鎮守西北邊境。”


    賈誠點頭,心想這衛廉果然是玲瓏剔透的人,看來無需多言,他也知道利害,如此事情便好辦多了。


    衛廉見賈誠麵前的茶盞已經空了,於是親自提壺為他斟茶,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聽說仲行兄在平定東南寇亂時立了大功,令陛下龍顏大悅,真是羨煞旁人。”


    賈誠不愛聽這些恭維之辭,眉頭一皺,麵上便有些不悅:“那是因為賊寇的罪惡行徑天理不容人神共憤,加之陛下雄才偉略英明神武,所以天佑我大周一舉平定東南寇亂,我等作臣子的隻需多想著如何為陛下分憂解難,其餘的事倒不必操心太多,恪盡職守便是。”


    衛廉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仲行兄果然出息了,難怪陛下如此倚重於你。”轉而又歎了口氣,“好男兒當上陣殺敵為國盡忠,我做夢也想……唉,可惜我這身體,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虎父無犬子,侯爺把身子養好了,還怕將來報國無門嗎。”一直沉默不語的秦環終於開口了,“何況為國盡忠有種種方式,做不了武將也可做個謀臣,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同樣也能夠名垂千古青史留名。”


    衛廉早就注意到了這位跟在賈誠身邊的年輕郎君,借此機會連忙問道:“仲行兄,這位郎君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敢問是……”


    賈誠扭頭看向秦環,緩緩說道:“他是我的幕僚。”


    秦環連忙拱手行禮:“在下秦環,表字子慕,才疏學淺讓侯爺見笑了。”


    “不必自謙,”衛廉擺了擺手,凝視著秦環,目光如炬:“乍一看見秦郎君,我便驚為天人,有緣千裏來相會,今日我便以茶代酒,與二位把‘酒’言歡,共敘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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