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旨意,衛廉再不樂意也隻能遵旨照辦,他很快便整理好車馬行囊,跟隨著賈誠他們出發了。隻是就算一再精簡,還是有馬車五輛、管家小廝婢女數十人,龐大的隊伍一路浩浩蕩蕩地往京畿而去。


    這回京的行程果然就慢了許多,衛廉那嬌貴的身軀自從上路後就時常不痛快,一路走走停停,擾得賈誠不勝其煩。幸虧秦環懂些岐黃之術,每日為衛廉或針或灸,並加以湯藥調理,總算沒有大礙,一行人趕在正月底抵達了京畿。


    在京郊的驛站裏,眾人又接到了新的聖旨。皇上給衛廉指了一處宅院,要他在京畿住下來,安心調養好身體,何時召見另有安排。賈誠平定兗州動亂、護送忠義候進京勞苦功高,先回府歇息一日,明日再進宮麵聖。


    “我已經做好了紮根在京畿的思想準備了,今後咱們見麵的機會還很多。”衛廉無奈地笑著,與賈誠等人就此別過。


    如此看來,隻剩下秦環一人無家可歸了,因為不知該如何麵對胡石,原先那個溫馨舒適的小家是回不去了。


    賈誠自然注意到了秦環的異樣,雖然猜不透秦環的心思,卻不妨礙他試探性地邀請秦環去他府上小住,不料馬上得到了應允的答複。賈誠不動聲色,要侍衛直接駕車趕回賈府,一路的疲憊卻頓時掃蕩一空,莫名覺得無比的舒坦愜意。


    兩人下了馬車,規規矩矩地走進賈府大門,穿過垂花門,這才算是進了賈府的內院。賈誠見四下無人,便開始肆無忌憚起來,一把握住秦環的手,拉著他恨不得一步就跨入書房。


    正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歡笑聲,一個二八少女一路招著手,喊著“二哥”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到了賈誠跟前,才刹住腳步,裝模作樣地行了個萬福,抬起頭笑盈盈地望著賈誠。


    賈誠早就鬆了手,把兩隻手背在身後,擺出一付嚴肅的表情,小聲嗬斥道:“越大越沒規矩了,總是這樣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我這兒還有事,你先回房去。”


    少女馬上收起了笑容,撅著小嘴,瞪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賈誠:“聽太後說你從兗州回來了,我特意回府看你,你卻沒個好臉色,太讓人失望了!”她側了側身子,瞅見了秦環,頓時又眉開眼笑起來,“喲,這位客人長得好生俊俏,不知是哪家的郎君,二哥居然還擋著不讓我看。”


    賈誠無奈地把少女拉開了些:“見了外人還這麽沒禮貌,你快點回去,有什麽事兒晚些再說。”


    “這就是我家,我還回哪兒去?”少女辯駁道。


    “你……”賈誠皺了皺眉,對少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些離開。


    可少女偏偏裝作沒看見一般,繞到秦環麵前,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蹲了蹲身子道:“小女子賈盈,這廂有禮了。”


    “這是舍妹……”賈誠補道。


    秦環回以一笑,語氣格外溫和:“在下姓秦,不過是大人的幕僚罷了,算不上客人,姑娘多禮了。”


    賈誠把賈盈拖到一旁,悄悄叮嚀了幾句,好說歹說總算把她給哄走了,那賈盈一邊走,一邊還忍不住頻頻回頭看向這邊。


    待賈盈走遠了,賈誠才恍若無事般又握住秦環的手:“舍妹大大咧咧的,誰都管不住她,讓你見笑了。”


    秦環麵上掛著微笑,手上卻暗中使力想掙開賈誠:“我倒覺得令妹性格直爽,天真爛漫,大人不必為此掛懷。”


    秦環越是想用力掙開,賈誠就越是握緊了他的手,直到拽著他走進了書房才肯鬆開。


    平日裏沒有賈誠的命令,誰也不許隨意進出這間書房,所以兩人剛走進來,便覺得屋子裏冷清清的。賈誠見秦環縮了縮脖子,馬上叫門口的小廝點了個炭盆送進來,放置在秦環跟前。兩人便烤著火坐在榻上,相對無言。


    此時屋內一片靜寂,就算是掉根針在地上隻怕都能聽得真切。賈誠捧著茶潤了潤嗓子,屢次想打破這沉默,竟不知如何開口,於是隻好作罷,轉頭癡迷地盯著秦環的側顏,好像自己正在一張白紙上,慢慢勾勒著他的輪廓,無論是垂落在鬢邊的一縷青絲,還是微微顫抖的濃密的睫毛,所有的細枝末節都躍然心上。


    秦環的思緒不知又神遊到了何處,良久,似乎是感覺到了身旁投過來的灼灼目光,他偏過頭,茫然地看了一眼賈誠,嘴唇微動,卻沒有吐出一個字,隨即又恢複了之前的姿勢。


    賈誠歎了口氣,慢慢地靠近了些,然後突然攬過秦環的肩膀,趁其不備時一親芳澤,先是從眉峰處開始,順著鼻梁緩緩而下,輕輕地在鼻尖停留了一會兒,最後才落到唇上。


    秦環作勢推了推賈誠,之後便算是默認了此番行徑,任憑他如何作為都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賈誠卻隻是淺嚐輒止,輕輕地吻了吻,很快便停了下來。


    此時,倒是換作賈誠有些不知所措了,麵前的這個人,整日陪伴在自己身邊,為自己排憂解難出謀劃策,日夜操勞毫無怨言,既是幕僚又是親信,還被迫擔負著一個男寵的角色,他默默承受著這一切,或許已經心如止水,再不會蕩起一絲波瀾。


    “你不用這樣,”賈誠心下一軟,把秦環攬到自己懷裏,淡淡地說道,“我不會再勉強你。”


    秦環倚靠在賈誠身上,抬起頭與他默默對視,兩人隻覺得心中無比平靜,時光似乎已靜止在此時此刻。


    隻是沒過多久,門口便有小廝來報,說晚膳已經準備妥當,小姐催大人趕緊過去。賈誠撫額歎了一聲,便拉著秦環一同去共進晚膳。


    因賈氏兄妹的母親去世得早,太後疼愛賈盈,平時常讓她入宮陪伴,所以她住在宮裏的日子反倒多些。今日她是特意回來探望二哥,便吩咐廚娘做了幾道精致的菜肴,想兩兄妹坐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頓。平日裏賈誠的飯菜都是單獨送到書房,他很少與人一同用膳。


    剛走進小廚房,便見賈盈嘴角噙著笑迎了上來:“今日我親自下廚做了一道蔥爆羊肉,請二哥……哇,秦郎君也過來了,太好了,還請二位品嚐品嚐,看小女子的手藝如何。”


    賈誠走近了一瞧,這回好歹馬馬虎虎看得過去,搖頭歎道:“你也不用費這麽大勁兒學做菜了,府上宮裏又不少你一個廚子。”


    賈盈輕哼一聲,遣退了立於一旁的婢女小廝,迫不及待地開始抱怨:“還不是太後娘娘,每日在我麵前念來念去。”


    “太後念你什麽了?”


    賈盈坐端正了些,裝模作樣地說道:“盈兒,李家小女又進宮了,你看看人家李妍,會做那麽多糕點小吃,你以後也跟著學學,你看看……”


    賈誠拿起食箸,一邊自顧自地夾著菜,一邊打斷了賈盈的話:“李妍是何人,管她做甚?”


    賈盈撇了撇嘴,不過馬上又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哥,你居然連李妍是誰都不記得了,就是李太傅的那個小女兒啊,李太傅心心念念要把她嫁給你,結果你不要她,可把她氣壞了。不過我也不喜歡她,平常這人說話就尖酸刻薄,要是讓她做我嫂子我可就慘了,還好你沒看上她。”


    賈誠一頓,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最近李貴妃臉色可差了,都是他那個弟弟……李會……收受賄賂被人檢舉,還想篡改戶部的賬目,陛下大發雷霆,馬上革職查辦,聽說李太傅氣得在家裏抄起拐棍打了他一頓。”


    “這叫做自作自受,那李會怨不得旁人。”賈誠隨口說道。


    賈盈掩飾不住眼中的得意之色,幸災樂禍地笑道:“那李會不求上進不學無術,隻會搞這種歪門邪道的事情,還想娶柔儀公主為妻,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這位賈姑娘可謂真性情,一回到家中馬上把心裏的怨氣一吐而快,那爽朗清脆的笑聲,在秦環耳中聽來感覺無比悅耳,雖然她說的不過是些宮闈之事,但也叫秦環不得不對這位聰慧機穎的姑娘頓生好感。


    賈誠見妹妹越說來越起勁,且光顧著說話,一口飯菜都沒吃,便沉著臉厲聲道:“好了,食不言寢不語,不要再說了。”說完,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太過嚴厲,又放緩了語氣,“你還不快吃,飯菜都涼了,吃了涼東西呆會兒又要腹痛了。”


    賈盈隨即翻了個大白眼,哼了一聲,終於端著碗筷,安安靜靜地吃起飯來。


    秦環默默地邊吃邊看,心想賈氏兄妹表麵上吵吵鬧鬧,其實關係非常融洽和睦,賈誠看似冷淡,實際上對妹妹關愛有加,這人外冷裏熱,還真是個表裏不一的人。


    賈盈飛快地用完膳,然後就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對麵的秦環,看著他超凡脫俗的容貌,文質彬彬的舉止,隻覺得說不出的賞心悅目。接著她又把目光轉移到賈誠身上,越看越覺得這兩人配在一起實在是無比順眼。


    “二哥,我今兒剛回來,才知道父親帶著昕兒已經回老家了,他什麽時候走的?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賈盈突然想起要緊事,忙開口問道。


    賈誠身形一滯,抬頭看了一眼賈盈,許久才答道:“那段時間太後鳳體欠安,我怎麽好叫你回來,父親近來身體不大好,想回老家休養,我們順著他的心意便是。”


    賈盈聽出了賈誠語氣中的冷淡,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因為大哥從小就是那麽優秀,父親從來眼裏心裏隻有大哥,二哥本來就性格孤僻,不得父親歡心也不知奉承討好,父親也就越發冷落了他。大哥英年早逝之後,父親悲痛欲絕,還好大哥留下了個昕兒,有懂事乖巧的昕兒承歡膝下,父親才總算熬過了那一關,之後父親便把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孫子身上了。唉,二哥就算做得再多再好又有什麽用,父親根本就不聞不問,父親看得見的,隻有二哥的不好。


    賈盈自顧自地琢磨著心事,秦環察覺出了兩兄妹異樣的神情,聯想起賈家的情況,也明白了個大概。


    半晌,賈盈猛然站起身,向賈誠眨眨眼:“我先回房休息,不打擾二哥了。”又轉身衝著秦環一笑,“秦郎君,有你陪著二哥我就放心了,其實,我二哥他……人不壞,跟他相處時間長了你就會明白的。”說罷,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賈誠輕咳一聲,故作鎮定地向秦環解釋:“你別介意,這丫頭總是口無遮攔地說些瘋話。”


    秦環擺擺手:“無妨,令妹其實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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