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後的第三日清晨, 剛至卯時, 諸貢士即身穿公服,戴三枝九葉頂冠,立於太和殿前, 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東西班次之後。鴻臚寺官員設黃案於太和殿東側,禮部尚書將黃榜置於案上, 待一切準備妥當,便派人奏請皇帝到太和殿升座。


    稍後, 皇帝頭戴冕冠, 身著玄衣,緩緩走到大殿之上,俯視眾臣良久, 才坐回寶座, 朝著身旁的殿頭官使了個眼色,那殿頭官馬上點頭, 轉頭平視前方, 拖長著聲音喊道:“鳴鞭,樂起。”


    一聲令下,鑾儀衛校尉在殿外揮靜鞭三響,簷下兩旁的樂部和聲署開始奏樂,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禮, 高呼三聲萬歲。


    皇帝神情肅穆,看著跪在底下的眾臣,抬了抬手道:“眾愛卿平身。”


    眾臣齊聲:“謝陛下。”


    殿頭官靜靜地待眾人起身站好後, 又扯著嗓子拖長聲音喝道:“宣製,傳臚。”


    鴻臚寺官員出列,展開黃榜開始宣製:“熙和三年三月六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宣製畢,鴻臚寺官停頓片刻,又接著唱了起來:“第一甲第一名,秦環。”


    秦環聽到自己的名字,頓時長舒一口氣,立即出班上前,向皇帝拱手行禮,毫不畏懼地抬頭仰視天顏,見皇帝也直直地盯著自己,秦環展顏一笑,默默地立於座前。


    皇帝在秦環出列的一刹那已經認出,此人正是殿試那日自己特別關注過的那個貢士,沒想到自己最鍾意的那篇策問果然是出自此人之手,也不枉為他惦記了這幾日,驚喜之餘,皇帝不覺盯著秦環看了許久。


    秦環出眾的容貌與落落大方的舉止著實令人賞心悅目,皇帝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壓製住心中的興奮,盡量語氣和緩地說道:“授秦狀元翰林院修撰,協助翰林院學士粟銘處理事宜。”


    秦環拱手回道:“微臣謝陛下賞識,微臣願以畢生之所學為陛下分憂解難。”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秦環低頭退後幾步,就禦道左跪。


    鴻臚寺官接著唱起了第二與第三的名字,皇帝也即刻授予二人翰林院編修一職。那原本擬定為狀元的程錦成了探花郎,他若得知其中的部分緣由,不知會不會要氣得吐血。


    其後鴻臚寺官隻唱第二甲第一名姓名等若幹人,且不引出班,第三甲亦然。


    唱畢,又奏樂,諸進士再行三跪九叩之禮。


    皇帝今日心情大好,居然格外賞賜了一甲三名進士一人一套文房四寶,禦賜之物,可謂無價之寶,三人感激不盡,連忙謝恩。


    傳臚結束,禮部尚書捧榜,先行出殿去東長安門外張掛,而後殿頭官宣布退朝,皇帝回宮。


    此時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秦環一人身上,眾人紛紛打量著這位年紀輕輕,才貌俱佳的狀元郎,相互打聽著此人是何方人氏,有何家世背景。


    秦環沒有理會旁人,隨著鼓樂禦仗出了太和殿,往午門外走去,他的身後跟著諸位進士及文武百官,陣勢非凡。


    一行人出了東長安門,到了臨時搭建的龍棚內看榜,秦環對此倒是興致缺缺,他也尚未習慣星月未散便要進宮上朝,悄悄捂著嘴打著哈欠,隻想趕快回府補眠。


    怎料順天府府尹早就在此等候多時,一眼瞅見秦環,便笑嗬嗬地迎了上來,向秦環打了聲招呼:“恭喜秦狀元。”


    秦環站直了身子,拱手笑道:“多謝府尹大人。”


    “不必多禮,這是我分內的事。”說罷,府尹從身後小廝端著的盤子上取下一襲紅袍,親自為秦環披上,又拿了兩束羅花分別簪於玉冠兩側,略一端詳,不由歎道:“秦狀元才貌雙全,氣質脫俗,令老夫傾佩不已,不知秦狀元可有家室?”


    秦環一愣,隨即明白了府尹的心思,於是婉拒道:“晚生還未娶妻,不過已有心悅之人。”


    一陣馬蹄聲傳來,秦環借機回頭一看,隻見一個高大黝黑的馬夫牽著一匹紅鬃馬朝此處走來,正好止步在自己身旁。


    “是老夫唐突了,秦狀元莫怪。”府尹大人訕笑了一下,指著馬匹道,“還請秦狀元上馬。”


    “無妨,多謝府尹大人關心。”秦環點了點頭,飛快地踩上馬鐙,翻過馬背,跨坐在金鞍之上,手裏緊握著韁繩,動作嫻熟自然,引得圍觀者紛紛拍手稱讚。


    諸進士也都騎馬跟在秦環身後,沿著長安大街一直往西城而去,前有儀仗開路,後有鑼鼓喧天,還有十餘位朝廷官員陪同其後,陣仗不可謂不龐大壯觀。


    今科進士簪花遊街的盛況怎容錯過,此刻的十裏長街兩旁早已擠滿了圍觀的百姓,就連一些世家小姐也偷偷坐著馬車溜出了家,隻為一睹那狀元郎的風采。


    秦環披著絳紅袍,騎著紅鬃馬,豐神俊逸,秀美絕倫,輕而易舉便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榜眼和探花陪襯在他的身旁隻能自歎不如,黯然失色。


    人群之中最激動地莫過於那些正值懷春的少女們,她們拚命地擠在人群前沿,羞紅著臉傻傻地看向秦環,一些膽子大的甚至摘了滿籃的鮮花,一朵朵往秦環的身上拋去。


    秦環走了一路,這花雨也落了一路。朝陽之下,這個眉目如畫,溫潤如玉的翩翩狀元郎,不知俘獲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京畿最負盛名的酒樓一品軒正處於狀元簪花遊街的必經之地,臨街的雅座早就預訂一空。二樓的一間雅室裏,三個年方二八的姑娘圍成一桌正在喝茶聊天,她們衣著華貴,談吐不凡,一見便知出身王公貴族之家。聽到遠處傳來的敲鑼打鼓的喧鬧聲,三人迫不及待地起身趴到窗口觀望。


    站在中間的一個年紀稍長的姑娘指著前方道:“你們瞧,那個便是狀元郎了,他長得好生俊秀!”


    右側的姑娘伸長脖子看了一會兒,眨了眨眼睛,輕聲歎道:“唉,是真好看。”


    “皇兄昨日來給母後請安時,提到這位秦狀元便讚不絕口,當時我還不信世上哪有這般完美的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位說話的年長姑娘正是今上的妹妹,太後所出的柔儀公主。


    右側那位是柔儀公主的表妹賈盈,她低著頭自言自語般嘟囔著,“我早就見過秦狀元一麵,他……”


    左側的那位姑娘,自走到窗邊,就一直癡癡地盯著那個鮮衣怒馬的狀元郎,看著看著不覺麵色緋紅,心跳加快,竟把旁人丟到了一邊,提起裙裾就要往外跑。


    賈盈反應較快,連忙拉住了這姑娘的胳膊:“靈兒,你要去哪兒?”


    這姑娘一愣,頓時回過神來,小臉通紅,又急又羞道:“我……我要去找他……”


    “找誰?”那兩人異口同聲道。


    “自然是那位狀元郎咯,”被喚作靈兒的這姑娘說道:“我方才第一眼見到他,便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我覺得……跟他似曾相識……”


    “瞧你那花癡樣兒,”柔儀公主打趣道,“你爹是狀元,難不成你也要找個狀元郎作夫婿?”


    原來這姑娘便是前朝狀元,本朝忠義侯阮渝的女兒阮靈。


    “哎呀,我是說真的,何苦取笑我!”阮靈一跺腳,“不跟你們說了,我這就去找他!”


    “不行,”公主蹙起眉,擋在阮靈麵前,“現在外麵人山人海的,別說你不可能跟那秦狀元說上話,你鑽到人堆裏,我們都不知道去哪兒尋你。想見秦狀元還不容易嗎,日後你大可跟侯爺說說,把秦狀元請到侯府來,讓你看個仔細。”


    阮靈年方及笄,在三人中年紀最小,天真爛漫,稚氣未脫。她從小被忠義侯嬌生慣養,不免有些刁蠻任性,此時被兩位姐姐違了她的心願,她便使起小性子來,悶悶不樂地坐回桌前,拿起盤裏的點心一口一個地往嘴裏塞。


    公主與賈盈對視一眼,各自搖了搖頭,還真是拿這位小郡主沒辦法。


    且說秦環悠閑地騎在馬上,也暫且忘卻了心底的痛苦,盡情享受著這一時的恣意暢快。正所謂“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朝看盡長安花”。正值陽春三月,長安大街這一路的花草仿佛都有感於今日的盛況,而競相綻放。


    其中最惹眼的莫過於西街那一長排千瓣紅桃,桃花灼灼,枝葉蓁蓁,樹下騎馬而過的郎君靡顏膩理,霞姿月韻,其人其景宛如一幅栩栩如生的妙筆丹青,洵美且異,亦真亦幻。


    此行已至盡頭,眾人各自散去。秦環又騎馬來到皇帝賜予狀元的宅院前,獨自一人駐足良久,直到身後傳來一聲怯怯的呼喚——


    “秦郎。”


    秦環轉身一看,隻見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後,微微蹲身道了個萬福,柔聲道:“恭喜秦郎高中狀元,奴家這廂有禮了。”


    “不必多禮,叫你受累了。”秦環溫柔一笑,連忙上前幾步將女子扶起,“都怪我考慮不周,這段時日事務繁忙,也未得空去看你。”


    “秦郎切莫這樣說,”紫菀急切道,“秦郎不必顧慮紫菀,紫菀心中惦著秦郎便可。”


    “你總是這般善解人意,”秦環輕歎一聲,轉而笑道:“今日隻是專為來看簪花遊街的嗎?”


    “秦郎中狀元的風采當然不容錯過,本來隻想遠遠地看看,可是……”紫菀眼神漸漸黯淡下來,猶豫了會兒,終於打開手中攥著的包袱,拿出了一封信箋,“這是丁公子托人捎給我的,他有些話……我認為茲事體大,您也該過目。”


    秦環點了點頭,接過信箋放入袖中:“我回去再看,你安心吧。”


    紫菀又向秦環福了一福,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秦環目送紫菀上了遠處的一輛馬車,待馬車發動,消失在轉角,這才上馬離去。


    誰也沒注意到,離這座嶄新的府邸約十數丈遠的街道一隅,在來來往往的路人中,有一人騎在馬上,已經遙望著秦府佇立了許久,直至紫菀與秦環先後離去,還遲遲不願挪動分毫。那人頭戴梁冠,身著青色官服,劍眉星目,相貌英俊,神情中透著些許寂寥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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