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京大火||一莊嚴的忠王府禮堂,集體婚禮在隆重舉行——建在天京城內明瓦廊的忠王府一片喜氣洋洋,從大門外到王府裏,處處披紅掛綠、張燈結彩,往日繪著旭日東升、海波蕩漾的巨大照壁已被黃緞裱糊,正中那個大紅囍字,猶如火球般輻射著光芒,把出出進進的男女老少的臉蛋映得紅通通的。


    今天是忠王府的大喜日子。


    忠王次女忠二金金好下嫁英國軍官畢爾斯、忠王三女忠三金金妙下嫁慕天安譚紹光,兩姐妹的婚禮同時在王府禮堂舉行。


    還有兩對新人也在這個時刻向世人宣布自己的婚姻,他們是英國籍軍官呤唎和葡萄牙姑娘瑪麗、希臘籍軍官包西和安慶姑娘姚弱琴。


    四對新人同時舉行集體婚禮,這在金陵城裏是曠古未有的奇聞,何況還是王女下嫁,中外聯姻!直把小天堂裏的幾萬太平軍將士、幾十萬居民們的心撩撥得癢癢地、融融地,誰都想去親眼一睹盛況。


    怎奈王府警戒森嚴,大家都隻能在遠處張望,在街巷議論,禮堂裏正在舉行的婚禮,豈是一般人所能看得到的!寬敞的王府禮堂,平素是禮拜上帝的莊嚴場所,今天作了婚禮的會堂,平添了濃厚的喜慶氣氛。


    從屋頂懸下四十盞掛有彩色流蘇的八角玻璃燈裏紅燭高燒,一條條布滿各色小三角旗的繩索,把這些角燈與四壁牽連起來,正麵是一張特大條形茶幾,上麵燃著八根碩大的紅色龍鳳蠟燭。


    茶幾前,一字兒擺開十一張大桌,桌麵一律鋪著紅綢,上麵擺的是天京城內各王所贈的禮品。


    他們是幹王洪仁玕、侍王李世賢、輔王楊輔清、章王林紹璋、沃王張洛行、顧王吳如孝、信王洪仁發、勇王洪仁達及幼東王、幼南王、幼西王。


    這些禮品大多是被麵、枕頭、衣料、首飾等。


    正中一張桌上,天王洪秀全的禮品與眾不同,那是四本裝裱精美的《天王禦製詩》。


    環繞著這一排禮品桌的,是一盆盆盛開的鮮花。


    兩旁懸掛一副賀聯:中外結同心,萬裏長城護天國;華洋聯佳偶,百年美眷享太平。


    這是已升為楚天安爵號的康祿送的禮物。


    整個禮堂一派花團錦簇、珠光寶氣,隻有正中那幅耶蘇蒙難圖,給熱烈歡騰的氣氛增加了幾分莊嚴肅穆之感。


    左右兩邊已坐好了穿戴一新的男女貴賓。


    左邊坐的是男人,全部朝服朝冠。


    第一位坐的是王府主人李秀成。


    他作為主人,本不應該坐第一位,但因為他不僅是兩位公主的父親,又是四個新郎官的上司,且其他新人家都沒有長輩參加,忠王便作了這四對新人家長的代表,被眾人推上了第一把交椅。


    第二位坐的是洪仁玕,下麵各自依爵位高低坐下去。


    右邊的女賓一律插花戴朵,繡袍彩褲。


    坐在第一位的是兩位公主的生母宋王娘,接下去是幹王的正紀羅王娘,再下去是各位王媳和夫人,還有些女官。


    主持婚禮儀式的是幹王的朋友、英國倫敦傳教會收師亨卜洛。


    隻見亨卜洛牧師手捧《聖經》,滿臉含笑地走到茶幾中央,操著流利的中國話宣布:“忠二金金好與畢爾斯、忠三金金妙與譚紹光、呤唎與瑪麗、包西與姚弱琴結婚儀式現在開始。”


    大廳裏奏起雄壯的《東王得勝歌》,眾人簇擁著四對新人,如同眾星捧月似地合著樂曲的節拍,儀態萬方地走進禮堂。


    這時掌聲、歡呼聲響起,人們紛紛向他們拋出紅綠彩紙碎片。


    四位新娘都穿著潔白的拖地長綢裙,每人身後跟著身穿大紅短褂發插金花的女儐相。


    四個新郎都穿著太平軍高級將領服,每人身後一個身著戎裝的男儐相。


    四對新人緩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他們的臉上洋溢著青春的幸福的微笑。


    是的,這四對新人的婚姻都是嶄新的令人羨慕的,他們每一對都有一段永生不會忘記的幸福的回憶。


    走在最前麵的忠二金金好,既有母親一樣的婀娜美麗的長相,又有父親那種勇敢追求的氣質。


    她的夫婿畢爾斯,與呤唎一同從英國經香港來到天京投奔太平軍,因作戰英勇、性格坦誠,很快受到忠王的器重。


    後來包西也來了,三個洋兄弟結成莫逆之交,一起作為忠王的愛將,時常出入忠王府,儼如家人。


    畢爾斯英俊的風度、優雅的談吐,得到了二公主金好的愛慕。


    金好放下王女的尊貴,衝破禮教的藩籬,主動向畢爾斯表白了自己的愛情,使畢爾斯受寵若驚。


    當金好向母親說出自己心中的秘密時,卻遭到了母親的堅決反對。


    原來母親早已為女兒覓好了東床快婿,那便是留守蘇州的譚紹光。


    譚紹光跟著父親加入太平軍時,還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


    不久父親戰死,李秀成的夫人宋氏見譚紹光孤苦可憐,遂收留在身邊。


    譚紹光聰明懂事,對李秀成和宋氏很是尊敬,深得他們的喜愛。


    宋氏因為無子,更將紹光視同己出。


    紹光在戰火中長大,鍛煉成一條鋼鐵漢子,逐漸擔負起太平軍的領導重任。


    從那時起,宋氏便暗中起了一個心意,要將紹光招為女婿。


    宋氏三個女兒,大女早夭,她便把紅線的另一頭係在金好的腳上。


    誰知女兒竟瞞著父母自己找了男人,還居然是個洋人!宋氏好說歹說,怎奈金好對畢爾斯的愛情忠貞不渝,母女倆僵持著。


    畢爾斯將此事告訴呤唎及其未婚妻瑪麗。


    瑪麗是個剛強的葡萄牙姑娘,很小時便跟著父母來到香港。


    父親是個富商,在香港辦了一個修船廠。


    十六歲那年母親去世,父親強迫她嫁一個有錢的智利人。


    瑪麗不願意,一個人躲在一條小汽船上不出來。


    恰遇呤唎也到了這條船上。


    姑娘的不幸引起呤唎的深切同情,呤唎協助她逃出香港,一同來到中國內地。


    在顛波的旅途中,兩人相愛了。


    瑪麗給他們出了個主意:私奔去杭州,爭取正在圍攻杭州的忠王的支持,相信胸懷寬廣,既愛女兒又愛部將的忠王會成全這樁好事。


    金好、畢爾斯欣然采納。


    瑪麗這個主意不僅對金好有利,也對自己有利。


    原來,瑪麗一到天京,便因她出眾的美麗引起了幼讚王蒙時雍的愛慕,曾兩次想在半途將瑪麗擄去,幸而她機靈地躲開了。


    呤唎和瑪麗不願意因此事使天王降罪蒙時雍,也欲借此離開天京一段時期。


    和他們一起去杭州的,另外還有一男一女。


    男的便是包西,女的便是姚弱琴。


    說起這對戀人的結合,更富有戲劇性。


    去年,英王陳玉成在安慶失利,天京派出大軍赴援,包西率馬隊從征。


    在安慶城外姚家村,包西的先頭馬隊遭到了鮑超霆字營的襲擊。


    包西手臂受傷,又累又餓,來到姚家村一個大宅院裏。


    這家宅院隻有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和一個女兒、一個婢女。


    包西說明來意,老頭命婢女立即燒茶做飯,又給包西包紮傷口。


    包西很感激這個老人,拿出錢來給他。


    老人不收錢,反而求包西保護他的家庭和宅院。


    包西一口答應,寫了一張字條貼在老人家的大門上,不準別人闖進來。


    包西告辭老人走到半路,想起後隊裏有不少清軍投降過來的人,那些人過去作惡慣了,本性難改,決不會因他的字條而放過兩個年輕的女子。


    包西急忙轉身趕回。


    一到村口,果然見後隊的人在大肆搶掠燒殺,老人宅院門口也有幾個士兵圍著一個女子在調笑。


    包西氣憤已極,喝令住手,一看正是給他包紮傷口的婢女。


    他衝進大門,迎麵碰上兩個兵士拖著老人的女兒出來。


    包西飛起一腳,將一個兵士踢倒在地,另一個嚇得跑了,他扶起小姐。


    小姐哭哭啼啼地告訴包西,父親已被殺。


    包西急忙進入內室,見老頭倒在地下,身旁一灘血。


    包西將老人抱到**。


    老人慢慢回過氣來,指指身旁的女兒,又指指窗外的棗樹,以極弱極細的聲音對包西說:“棗樹下有我埋下的六十根金條,都送給你,你要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弱琴。”


    說罷斷了氣。


    包西埋葬了老人,從棗樹下挖出了金條,將姚弱琴安置好,打完仗後便將她帶到了天京。


    當金好和畢爾斯一行來到杭州時,正碰上太平軍克複杭州,李秀成十分高興地在原浙江巡撫衙門裏見到自己的女兒和這幾個英姿勃勃的洋兄弟。


    金好向父親陳述了自己的心願,果然得到父親的理解。


    不久,李秀成帶著他們一起回到天京,說服了宋王娘,並決定將三女金妙許給譚紹光。


    “現在,由新郎新娘向天父上帝祈禱。”


    亨卜洛宣布了婚禮的第一項程序。


    畢爾斯挽著金好,向著耶蘇蒙難圖跪下,念道:“小女金好、小子畢爾斯跪在地上,禱告天父皇上帝:今有小女小子迎親嫁娶事,虔具牲饌茶飯,敬奉天父皇上帝,懇求天父皇上帝祝福小女金好、小子畢爾斯夫妻和睦,家道吉慶,萬事如意。


    托救世主天兄耶蘇贖罪功勞,轉求天父皇上帝,在天聖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


    俯準所求,心誠所願。”


    接著金妙與譚紹光、呤唎與瑪麗、包西與姚弱琴都照以上格式,對著天兄耶蘇祈禱了一番。


    “現在,由忠王向新郎新娘賜結婚戒指。”


    在各位男賓的朝服朝冠麵前,忠王華麗舒適的王便服顯得分外引人注目:長袍由黃緞製成,下半部繡一隻棕色雄獅,上罩一件大紅短襖;頭巾由棗紅綢子製成,上麵是忠王自行設計的獨特裝飾——中間一塊異常明亮的祖母綠大寶石,寶石左右各排著四塊橢圓形金牌,金牌上刻著刀、槍、劍、戟、爪、鎚、弓、斧八件兵器的圖案。


    忠王今年剛四十歲,就已居王位,且成為中外兩員虎將的嶽丈,事業的勝利,家庭的美滿,給他的雙頰布滿了喜悅的笑容。


    他向八位新人每人送了一個鑲寶石純金大戒指,笑咪咪地看著他們互為對方將戒指戴上。


    按照太平天國通常的婚禮儀式,到此主要內容已完成,牧師開始給他們發龍鳳合揮——當時的結婚證書。


    但遵循忠王的命令,還要按照起義前滕縣,也是全國的老規矩行三拜大禮。


    亨卜洛高喊:“一拜天地。”


    四對新人對著禮堂頂拜了一拜。


    “二拜父母。”


    李秀成和宋王娘代表新人的家長,接受了他們的跪拜。


    “夫妻對拜。”


    四對新人互相作了一揖。


    禮堂裏年長的賓朋們,很久沒有見到這種儀式了,今日在忠王府裏再見,都感到很親切。


    拜完後,亨卜洛莊重地將四張龍鳳合揮發給他們,並慈愛地祝福他們互敬互愛,比翼齊飛。


    “幼讚王到!”禮堂裏突然響起門衛的大聲報告,除李秀成、洪仁玕外,全體人員都起立迎接。


    這四對新人,尤其是呤唎與瑪麗的心一下子急跳起來,他們不知如何來應付這突發的後果難以預料的衝突。


    十九歲的幼讚王蒙時雍身著王服,神情沮喪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大群隨員。


    李秀成站起,笑著對蒙時雍說:“請幼讚王入座!”蒙時雍點了點頭,徑直向瑪麗走去。


    呤唎緊握拳頭,瑪麗臉色慘白,禮堂裏其他人不知底細,都興高采烈地望著。


    蒙時雍在瑪麗的麵前停下來,緊緊地盯著她。


    瑪麗先是緊張已極,後來看到幼讚王的眼神越來越黯淡,越來越模糊,終於滾下兩顆晶瑩的淚珠來,這才放心了。


    呤唎等人也放心了。


    “瑪麗小姐。”


    蒙時雍帶著哭腔說,“你是我所遇到的最美麗的女子,你曾經把我的魂魄都勾去了。


    你沒有成為我的王妃,我心肝已碎,本不想來此親眼看到這個使我痛苦的場麵,但我還是忍不住來了。”


    在深宮婦人中長大的幼讚王不能控製自己的感情,淚如雨下。


    他轉過臉去,擦了一把淚水,喊道:“把禮物送來!”兩個隨員走上來。


    前麵的捧著一個大木盤,盤上罩著一大塊綠綢。


    幼讚王揭開綠綢,露出盤上放著的兩樣東西:一頂滿是珠花的鳳冠,一件繡著牡丹的霞帔。


    燭光下,鳳冠霞帔熠熠發光,美豔耀眼。


    “瑪麗小姐,這兩件禮品,原是暗中為你製的,希望有朝一日看到你在讚王府裏穿戴。


    今天當著呤唎的麵送給你,我祝你們幸福!”幼讚王說到這裏,眼淚又嘩嘩地流了下來。


    “謝謝幼讚王。”


    瑪麗聲音顫顫地。


    隔了一會,蒙時雍又揭開第二個木盤上的綠綢子,露出三隻玉鐲、四把短劍。


    他將三隻玉鐲分別送給金好、金妙、姚弱琴,又將三把短劍分別送給畢爾斯、譚紹光、包西。


    最後,他拿起剩下的那把短劍,走到呤唎麵前,將短劍遞過去。


    呤唎接過劍,正要說聲“謝謝”,卻看見蒙時雍在狠狠地盯著他,壓低聲音罵道:“我恨不得殺了你!”說完,扭頭匆匆離開了禮堂!“現在,請忠王代表新人們的父母,向各位來賓講話。”


    亨卜洛充滿喜慶色彩的聲調又響起。


    忠王再次離開座位走到茶幾前,紅光滿麵地對大家說:“畢爾斯、呤唎等人的父母或遠在異國他鄉,或已去世,我今天代表他們向各位兄弟姐妹們說幾句話。


    第一謝謝各位光臨,使他們的婚禮能有如此隆重熱烈的場麵。


    第二祝福他們琴瑟和諧,白頭到老。


    第三,我要借此機會講講如何建設天國,保衛天國的事。


    盡管安慶已陷於清妖之手,天京失去一個重要屏障,但我天國仍有廣闊的幅員和眾多的子民,我們的力量是強大的。


    兩年來,蘇福省的人民安居樂業,百廢俱興。


    許多人問我蘇福省是如何繁榮起來的,我可以告訴大家,蘇福省的治理采取的正是今天婚禮的形式。”


    禮堂裏的全體來賓都被這句話所吸引,為什麽治理蘇福省和婚禮是一樣的形式呢?大家興趣盎然地聽下去。


    “今天的婚禮,我們采取了天國製度和古製相結合的形式。


    治理蘇輻省,也是用天國製和古製相結合的辦法。


    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有田種,有飯吃,這是天國製;施仁愛、寬刑罰、講禮儀,這是古製。


    天國製和古製相結合,蘇福省就治理好了。”


    幹王洪仁玕坐在那裏,聽了李秀成的這番議論,心裏大為不安。


    忠王這種天國製和古製相結合的辦法,既違背了天王的方針,也與他在資政新篇裏提出的建國大綱相去甚遠。


    他為天國最高層的嚴重分歧而擔憂。


    “要建設好天國,首先要保衛好天國,現在曾妖頭在安慶派出好幾路人馬向我天京進犯,李妖頭依靠洋人的力量在上海蠢蠢欲動,左妖頭也在浙江竄擾,我天國的形勢仍是嚴峻的。”


    一個衛兵進來對忠王耳語幾句,忠王的麵孔立刻沉下來。


    “各位兄弟姐妹們,剛才得到情報,清妖曾國荃的前鋒已到聚寶門外雨花台。”


    禮堂裏開始嘩然,人們議論紛紛,無不感到大出意外。


    自從江南大營徹底打垮到現在整整兩年了,天京城外再也看不到一個清妖。


    盡管前線天天炮火不息,天京城裏卻是一片升平安定的景象。


    現在又要打大仗了,怎不令人緊張!尤其是右邊女賓席上,更是嘈嘈切切亂成一團,婚禮顯然不能繼續下去了。


    忠王環顧四周,鎮定地宣布:“婚禮結束,全體將領隨我到花廳議事!”曾國藩第二部——野焚二孤軍獨進,瘟疫大作,曾國荃陷入困境——曾國荃領了主攻金陵的任務後,便和曾貞幹一起率領吉字營、貞字營雄心勃勃地向東開拔,一路斬將奪關,從蕪湖、太平府打過秣陵關、方山,來到金陵城南門外雨花台,將老營設在報恩寺塔廢墟邊。


    這座建於南宋的寶塔高達十三層,頗為壯觀。


    鹹豐六年天京事變時,北王韋昌輝害怕翼王石達開回師攻天京時憑籍此塔攻城,於是這座曆時七百餘年的寶塔便被韋昌輝拆毀了。


    曾國荃和他的心腹大將李臣典、蕭孚泗、劉連捷、彭毓橘、朱洪章等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座江南名城。


    他要韋俊帶著他和部將們遠遠地從南門附近走到太平門邊,一路細看漫議,費去了整整一天。


    韋俊告訴他,金陵圍牆三成隻走了一成。


    曾國荃等人大吃一驚,心裏想:吉字營、貞字營合起來隻有兩萬多人,要想像過去圍吉安圍安慶一樣包圍天京,豈非夢囈!一向倔強自負、蠻橫不計後果的曾國荃,雖有點後悔不該輕率進兵,但事已至此,也隻有硬著頭皮挺下去了。


    曾國荃命令全體將士在雨花台一帶深溝高壘,建築堅固的工事,作長期圍下去的準備,一麵盼望其他各路人馬早點來到金陵城下。


    哪知進軍金陵的其他幾路各有各的難處。


    北路主帥、安徽巡撫李續宜剛準備出師,忽接父喪凶信,匆匆回家奔喪,部將唐訓方率部受阻於壽州,不能南下。


    鮑超則被阻於寧國,也欲進不能。


    多隆阿剛啟程幾天,朝廷便命他為欽差大臣開赴陝西,西路也因此沒有了。


    水師因要修補戰船,等待從廣東運來的洋炮,也暫在池州至銅陵一段江麵上逡巡不前。


    五路人馬,其餘四路都不能按期抵達,曾國荃在雨花台氣得暴戾失常,曾國藩在安慶也急得日夜不安。


    每天晚上臨睡前,曾國藩都要到三樓的小房間裏去一趟。


    那間房子裏放著一個舊蒲墊,曾國藩跪在蒲墊上默默地對天禱告,求老天保祐各路軍事順利,早點拿下金陵。


    曾國藩的禱告不但沒有為湘軍求來福祉,一場瘟疫反而突然在金陵城外蔓延,給雨花台畔的湘軍帶來巨大的災難。


    僅僅隻有幾天時間,湘軍就死去三百多人。


    一個營房裏,隻要有一人得了病,便會立即擴散開去,早上看著還是好好地,晚上便僵臥不起了。


    連夜派出十人抬屍出去掩埋,回來清點人數,就隻剩下五人;打著燈籠火把去找時,沿途看到的則是五具倒在路邊的僵屍。


    曾國荃惶恐不安,四處延醫尋藥,附近的藥買光了,又派人遠到安徽、湖北等地去買,藥未買來,人又死了一千多。


    李秀成趁此機會大舉向雨花台進攻,曾國荃不得不率領病贏士卒抵抗,弄得焦頭爛額,痛苦萬狀。


    李秀成進攻了幾次,部卒也染上瘟疫,嚇得他不敢再與湘軍接觸,才使得吉字營從瀕於全軍覆沒的邊境上得以解救。


    正當曾國荃稍稍喘口氣的時候,貞字營統帥曾貞幹忽染瘟疫死去了。


    貞字營被合並到吉字營中。


    噩耗傳到安慶,曾國藩聞之傷悼不已。


    曾國荃孤處雨花台,連遭不幸,使曾國藩日夜為之心神不安。


    他希望老九暫時撤離雨花台,與鮑超的霆字營合兵一處,但老九不同意。


    於是曾國藩寫信給在家守製的李續宜,請他墨絰視師,速帶北路軍南下,卻不料李續宜自己已病入膏盲,不能應命。


    曾國藩又命李鴻章將程學啟的開字營二千將士開赴雨花台,但程學啟打仗勇猛,李鴻章正依靠著他,不願放出,隻同意調吳長慶前去。


    曾國藩知吳長慶的慶字營多為未經訓練的新勇,幹脆不要了。


    他在安慶為滿弟舉行完吊唁儀式,親將靈柩送上西行的大船後,便立即乘船東下,他要去查看吉字大營在雨花台畔的駐紮情況。


    臨行時,曾國藩又把當年王世全送的那把王氏祖傳寶劍帶上,心裏作了決定:先盡力說服老九暫時撤兵,如果他堅決不撤,則以此劍相贈,鼓勵他早日達到目的。


    太平軍水師自田家鎮之役大敗後,便一蹶不振,以後周國虞兄弟相繼戰死,水師也便基本瓦解了。


    千裏長江江麵上,全是湘軍水師的戰船,隻是緊靠天京一段江麵上,太平軍陸軍在幾個重要關口上建築了堡壘,加強防守,使得湘軍水師不敢闖進來。


    這幾個重要關口,由西向東依次為:大勝上關、鳳林洲、永定洲、三汊河、九洑洲、老江口、草鞋峽、七裏洲、燕子磯。


    曾國藩的座船在離大勝上關二十裏路遠的落星寺停了下來,坐進了早已在此等候的綠呢大轎,在彭毓橘指揮的三百名湘勇的保護下來到雨花台。


    一連幾天,曾國荃陪著大哥查看金陵城外的地形以及吉字大營二萬多人馬的分布情況。


    這時瘟疫已經過去,軍營剛剛恢複元氣。


    曾國藩見九弟的營盤紮得牢實,堡壘堅固,壕溝挖得又深又寬,很是滿意,邊看邊稱讚,使沮喪了大半年的曾國荃心情舒坦起來。


    “沅甫,盡管如此,吉字營還是要暫時先撤下,等北路到達江北,霆字營進入溧陽後,再三路並進包圍金陵。”


    在曾國荃的老營,當屋子裏隻剩下他們兩兄弟的時候,曾國藩又一次勸說九弟。


    “大哥,屯兵金陵城下,飲馬秦淮河邊,從出山到長沙辦湘勇的那一天起,你就立定了這個誌向,盼望十年之久的這一天終於到了。


    現在瘟疫已經過去,軍營恢複了生氣,正宜一心一意在這裏作攻城的準備,豈能言退兵?”曾國荃雖沒染上時疫,人卻比在安慶時要黑瘦多了,不過說起話來,仍和過去一樣的虎虎有生氣。


    “不全部撤也可以,還有一個方案你考慮一下。”


    曾國藩深知九弟的脾氣,他不願意幹的事,任何人也難說動他。


    “金陵城裏有長毛七八萬,蘇州、常州一帶有長毛十餘萬,吉字營二萬多人全部屯在這裏,萬一哪天長毛調集十萬人馬將你們團團包圍,要突圍出去亦是難事。


    軍事上最忌呆兵,二萬人長期聚在一起便成了呆兵,不如騰出彭毓橘、劉連捷兩支人馬出來遊弋在外,作活兵。”


    “有兩支活兵在外固然好,但分兵勢必單,長毛來圍便更為難。”


    曾國荃仍堅持他的意見。


    “我不能眼看吉字營處於困境而不顧,沅甫,功要立,名要爭,但自古以來成大事者,半由人力,半由天命,你盡管好強有能力,但目前天命不順呀!”曾國藩見九弟高低不聽,不免焦慮起來,“瘟疫大作,全軍死了二千多人,軍心大受挫折,這是天命不順的第一點。


    五路大軍開赴金陵,其他四路都不能順利進軍,這是天命不順的第二點。


    貞幹驟然去世,這是天命不順的第三點。


    有此三點,吉字營暫時必須撤。”


    “大哥此話固然有理,但大哥平時也常對我們說,功可強成,名可強立,在人之努力耳。


    又說天下事有所逼有所激而成者居其半,眼下盡管時機不太利,這正是困知勉行的時候,要在逼和激中去做成事。


    我準備過幾天要杏南回湘鄉去再招三萬精壯勇丁來金陵,湘鄉沒有這麽多,就到寶慶府去招。


    有五萬人,我保證拿下金陵!”曾國荃這番話,正是曾國藩過去所奉行的信條:越是艱難越要奮鬥。


    難道說,是自己年過半百、官居一品而滋生了官場暮氣嗎?或者是讓一時的困難嚇倒了嗎?曾國藩心裏很是讚賞九弟這種迎難而進的鬥誌,一時語塞,竟然不知用什麽話來回答才好。


    “大哥,我還有許多話沒有對你說,你先聽我講講好嗎?”曾國荃給大哥泡了一碗清亮的碧羅春,雙手遞上來。


    “我到金陵來,一是看看你的布置,二是來聽聽你的意見。


    你有什麽話,全部給大哥倒出來吧!”曾國藩喝了一口茶,催九弟說下去。


    “大哥,依弟之見,我吉字大營隻要在雨花台穩紮下來,今後進入金陵的第一人,就必定是我而不是別人。”


    曾國荃如此自信的態度,如此肯定的語言,使得曾國藩對他的話格外重視起來。


    “好哇!大哥巴不得如此。


    你且說說必定是你而不是別人的理由。”


    “大哥,我是這樣看的。”


    曾國荃不慌不忙地將胸中的想法亮了出來,“長毛的實力不在金陵而在江蘇南部,即長毛所謂的蘇福省,以及浙江省。


    在這兩個地方和長毛周旋的李少荃和左季高,都是當今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二人都極為好強,又有洋人的支持,相信他們就在這一年半載之間,便會將蘇南和浙江的局麵控製下來。


    如此,則金陵後院起火,糧餉不能接濟,援兵不能前來,城內必然混亂,金陵作為一座孤城,攻下隻在早晚了。


    我長期屯兵在此,誰敢再擅自兵臨城下,搶我的功勞?倘若我這時一撤兵,難保少荃或季高不乘虛派兵進來。


    對他們兩個人,大哥你都得存一點戒心。”


    曾國荃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笑著說:“看來仗把你打得越來越精了。”


    得到大哥的表揚,曾國荃的興頭更足了:“大哥,我還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曾國荃的眼中流露出詭譎的神色,“這兩個月來,我派了一百多個聰明能幹的弟兄打進了金陵城內,1/7|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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