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章寂與朱翰之的反應這麽大,明鸞遲疑了一下:“這個……我也是猜的……”


    章寂沉了臉,低聲斥道:“這種事也是能瞎猜的?!若你說不出個道理來,我就要罰你了!別以為素日祖父總是寵著你,你就能無法無天地胡說八道!”


    明鸞縮了縮脖子,覺得有些委屈。她都有好幾年沒受過章寂如此嚴厲的斥責了,可她又不是隨口亂說的,曆史上的燕王朱棣做了皇帝後,不就遷過都嗎?雖然現在的燕王是他兒子,但處境、做法都挺象的,未必就沒這種念頭。她是為了章家日後的利益著想,才大著膽子說出這件事來,想著無論如何,章寂與朱翰之都是她最信任的人,不會有什麽危險,沒想到她還沒把話說清楚,就先挨了罵,祖父也不聽聽她這麽說的用意就罵人了……


    朱翰之見明鸞挨了罵,也顧不得保密,連忙插嘴道:“姨祖父別生氣,這事兒……三表妹也不是胡說的,從前在北平時,燕王府裏的幕僚就提過,燕王叔也頗有幾分意動,隻是遷都事關重大,因此就沒在外頭提起。”


    章寂臉色發白地瞪著朱翰之,什麽話也沒說。雖然朱翰之的語氣輕描淡寫,但他心裏卻清楚。如果燕王對皇位果真有圖謀,那皇帝是絕對抵擋不住的,皇位遲早要換人做。既然燕王早有心遷都,他對這件事兒就絕不會隻是幾分意動而已,不定什麽時候就成了現實。


    章寂抿了抿嘴,沒去看朱翰之,隻盯著孫女的雙眼:“你說,若不是有人告訴你遷都的事,你又是如何猜出來的?!你有什麽依據?!”


    明鸞不服氣地道:“依據自然是有的。首先,燕王大軍奉了皇上的命令打入京城時,皇宮起火,雖然不知道是誰放的,但大軍入宮後可沒怎麽熱心救火。以至於皇宮損毀嚴重。皇帝登基前,都隻能住在小偏殿裏。現在他都登基幾個月了。又立了皇後,封了妃子,還隻修繕了幾個宮殿。那麽多人擠在一處。如果是要繼續以南京為都城。為什麽連皇宮也不修呢?想必是覺得遲早要遷都的,沒必要費那冤枉錢了吧?”


    章寂板著臉道:“你知道什麽?皇上說了,他初登基,朝中百廢待興。有銀子也該用在更要緊的地方,他在宮中並不是沒有地方住。住得也還算舒適,也就不必大興土木了。這是皇上仁德愛民之處,怎能說他是想著要遷都呢?”


    “好吧,那咱們就說別的。”明鸞道,“這皇宮當年建的時候,花了多少時間?現在燒了大半,要原址重建,就得先把廢墟清理了,再蓋新的,又要花多少時間?多少銀錢?若是……”她頗有深意地看了祖父一眼,“若是皇上在位期間,風平浪靜,國庫也漸漸富裕起來,讓人慢慢修宮殿,確實遲早有修完的一天,可是……如果中途發生什麽意外呢?跟原址重建皇宮相比,另找地方修一座全新的,要省事得多,當然如果原本就有大片建築群做底子的話,修起來就更輕鬆了。”


    章寂臉色一變,他明白孫女的意思了。如果在未來幾年內,燕王取皇帝而代之,坐上了皇位,與其勞民傷財地重修南京皇宮,倒不如在北平燕王府那一大片地的基礎上修建新宮殿,更別說燕王府本身就是元代時的皇宮所在,位置、風水,都是正合適的。而且北平正是燕王的地盤,他定都在那裏,做事遠比在南京時更得心應手。


    明鸞瞧著祖父的神色,知道他已有幾分信了,忙又問朱翰之:“我聽說燕王、舅公和大伯父他們帶兵把蒙古人打回去了,那蒙古人還會再打回來嗎?”


    朱翰之馬上就理解了她的用意,笑道:“十年之內,他們是休想恢複元氣了,但十年後卻難說。雖然大軍進襲是不可能的,但小打小鬧卻保不齊。北方邊境大城不多,有些小城小鎮或是小村子遇上蒙古人,半點抵抗之力都沒有,每年總要叫蒙古人搶走不少糧食財物,也要死上許多人。我在燕王府時就聽人提過,因為燕王鎮藩在外,離京城遠,朝中又時常有人猜忌於他,讓他行事多有不便,即使有意鏟除這些害民之匪,也是有心無力,生怕朝中大臣會參他妄動兵事,因此多年來都苦惱不已。”


    明鸞忙道:“就算朝中無人猜忌他,他要出兵打蒙古人,也要先問過皇上的意思吧?記得從前在德慶時,你就跟我提過,他要趁著發兵南下之前先趕緊把蒙古人收拾了,斷了後顧之憂,但擔心建文帝和馮家一夥人會用這個理由發難,所以就耍了點花招,讓奏折多耽擱些日子才到建文帝手裏。雖然建文帝一向看他不順眼,但這想必也是規矩了,藩王在外要動刀兵,肯定要先得到皇命允許才行。萬一蒙古人發兵南下,從北平到南京,兩千多裏地,起碼要隔幾天朝廷才能收到消息,哪裏還來得及?若是定都在北平,別的不說,消息也能靈通些,蒙古人想要搞事,就沒那麽容易了,朝廷隨時都能發兵滅了他丫的!”


    朱翰之抿嘴掩住笑意,點頭道:“確實是這個道理。不過南京是祖宗定下來的都城,也有它的好處,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遷走的。”


    “這個我知道。”明鸞道,“就算要遷都,也不是一年半載能解決的,大不了兩邊都是都城,皇帝視具體情況而決定在哪邊住好了。這邊離鳳陽近,要祭祖什麽的,自然還是回來南京方便,夏天熱的時候就去北平避暑,冬天北平冷了,就回南京避寒,衙門也可以兩邊都設,公文檔案什麽的統統一式兩份。我記得不是有個京杭大運河嗎?重新修一下,兩邊來往就更方便了。”


    “胡說八道!”章寂再斥孫女,“事情哪有這麽容易?無論是修建新皇宮、遷都還是修運河,都是勞師動眾的大事,你以為象你兩片嘴皮子一碰說句話這麽簡單麽?!”斥完了,他心下細細一想。心情更失落了。不提孫女說的理由,樣樣都有道理,隻看朱翰之的態度,就知道燕王一但登基,遷都之事至少有六成的可能會發生。既如此。他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明鸞見他的臉色不好。不由得生出些不安:“祖父,您別生氣。我……我並不是有意說這些讓您難過的,隻是想著……咱們家被抄家後,雖然皇上把莊子財物賜還了。但那隻是一部分。還有許多東西都沒了下落,咱們家是大不如前了。若是真的會遷都,那提前做些準備,也是為了家中子孫日後的生活。退一萬步說,就算遷都這事兒是子虛烏有。咱們也不虧什麽,地還在那裏呢,總是能用的……”


    章寂抬頭看著孫女,勉強笑了笑:“看來你最近跟你母親學管家,還真學到了不少東西,才這點年紀,就已經懂得操心家裏以後的生計了。你說得有理,咱們家的財物產業,賜還的不過是明麵上的一部分,別說明麵上有一小半是得不回來了,還有那台麵下的產業呢。如今我們家也不過就是節儉度日罷了,眼下還沒什麽,等你兩個弟弟長大了,要讀書科舉,為官作宦,娶妻生子,還有你幾個叔伯們在朝中為官經營,要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屆時即便不是寅吃卯糧,也必然會相形見絀的。你懂得為日後著想,這很好。”


    話雖如此,但章寂的心情卻顯然不大好。明鸞看著有些害怕,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了。朱翰之隻得再安撫老人幾句,章寂卻直接開口送客:“今日我老頭子精神不佳,怠慢侯爺了。你若是近日就打算離京,離開前可千萬要再來一趟。”


    朱翰之忙答應了,又瞥了明鸞一眼。明鸞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便自告奮勇去送客。


    出了正院,朱翰之就歎了口氣:“三表妹,你方才要是沒說出那件事就好了。”


    明鸞卻道:“就是要趁你在這裏,才把這件事說出來。祖父心裏早就知道了,卻隻是裝作不知,又放不下那一位,這樣糾結著,有什麽好處?我就算有心要勸他躲開,他也未必會答應。可他要是不答應,難道我還能逼了他走?你那叔叔太厲害了,手裏又有人有權,我就怕祖父一時糊塗,得罪了他,要連累全家人。流放幾年,我可是吃夠苦了,絕對不想再嚐一次!也許祖父一時間接受不了,但他遲早會想明白的。”


    朱翰之默默聽著,最後微微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也發現了。姨祖父早知道那件事,卻猶豫不決,萬一他哪天跑進宮對皇上說點什麽,那樂子可鬧大發了。你今日行事雖有些魯莽,但細細一想,也未嚐不是個好法子。”


    明鸞眼巴巴地看著他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狠心?老實說,就算你點頭我也認了。”


    朱翰之卻笑了:“胡說什麽?若你這樣也叫狠心,我又算什麽?我可是連親哥哥都……”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明鸞笑道:“這樣看來,你我都是能狠下心的,這樣也好,起碼沒那麽容易吃虧。”


    朱翰之聽得眉開眼笑,又道:“其實你若真的有置地的想法,也可以跟我說的。我橫豎要去北平住上幾年,悄悄兒替你辦了,誰也不驚動,豈不更好?今日姨祖父心亂了,日後便是真的能讓你說動,也未必願意花費錢財在北平置產,隻怕心裏還存了一份期望呢。”


    明鸞卻說:“我先前叫你去買溫泉地,就已經是讓你置產的意思了。我勸祖父趁早買地,是為了章家打算,這裏頭的差別可大了!你難道……”瞥了他一眼,“你難道就不明白?”


    朱翰之明白了,再也掩不住喜意:“明白明白,三表妹想得周到,就這麽辦!”又問:“什麽時候量尺寸?是在這裏量麽?還是回你屋去?”


    明鸞啐了他一口,引他到原先等候的花廳去,又叫個婆子取了量身的布尺來,替他量了,自己卻袖手在旁坐著圍觀。朱翰之失望地耷拉著個臉,卻又不敢抱怨,等那婆子報了數字,明鸞拿筆記了下來,把人打發走了,他才道:“你以為是你替你量的……”


    明鸞咬牙道:“你搞清楚,我今年才幾歲?你要占便宜也別太禽獸了!事情辦完了就給我滾吧,我還有事要忙呢!”卻把那記著他身量尺寸的紙片仔細折好,放進袖子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朱翰之摸了摸下巴,得意地笑了兩聲,忙又收拾心情,離開了南鄉侯府。接下來兩日,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呢。


    且不說明鸞在家如何安撫祖父,如何趕製棉襖,朱翰之回府後收拾行李,又向燕王那邊打了聲招呼,通知他們自己要去北平的事。燕王心中有數,覺得這個侄兒倒是乖覺,若不是行事太滑溜了,又有個朱文至做擋箭牌,他直接跟朱翰之對上,可沒那麽容易將人打發了,又有些慶幸。既然朱翰之有意示好,燕王也樂得給他一個安心,直接寫信給自己北平王府中的長史,命對方幫著懷安侯置辦房舍、處理瑣事等等,無論懷安侯是要錢還是要人,都盡可能滿足他。


    朱翰之得了燕王的保證,心滿意足,又見自己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將打算離京的消息透露了些許給宮裏。朱文至聽說後大驚失色,立時召了弟弟進宮去:“這是做什麽?若我說錯了話,你惱了,你隻管告訴我,我向弟弟賠不是,怎能輕易離我而去呢?!”連“朕”都顧不上說了。


    朱翰之便道:“皇上,你讓我知道了那件秘事,叫我如何安身?日後若有什麽不好,隻怕你都要猜疑到我身上。我不願意讓你猜疑我,倒不如自個兒先避開了。隻是我有一句要勸皇上,萬事想開些,先把身體養好了,別動不動就向旁人求助。您是做皇上的,若事事都靠別人,日後無人可靠時,又該怎麽辦呢?”


    朱文至眼淚直接掉下來了:“往日都是我不好,弟弟就原諒我吧,千萬別離我而去。”


    朱翰之歎道:“隻聽您這話,我就知道您還沒明白我的意思,罷了,您本就是仁厚之人,若強叫您改了性情,反而不好。隻是我還是要勸您,您的母族親人為人如何,您心裏清楚,別因為您如今大權在握了,就隨他們予取予求,您做的是朱家天子,是為祖宗守住基業的,若是繼續縱容他們,將來隻怕連自個兒的名聲都要搭進去。您細想想,建文帝的名聲是怎麽壞的?如今朝臣們還不知會怎麽看待您呢,請您慎重些吧!”


    朱翰之說罷,鄭重下跪向兄長磕了頭,便告退而去。朱文至攔不住,隻能一邊目送他遠離,一邊淚流不止。不知幾時,皇後李氏來到他身後,輕聲勸他:“皇上別再傷心了,懷安侯隻是一時氣頭上,遲早會明白皇上的一番真心,重新回來的。”


    朱文至心中自苦,哽咽道:“是朕害了他,隻要他能回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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