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鸞鬱悶得緊,忍不住抱怨起皇帝來:“明知道我們跟她不對付,怎麽還要將我們安排在一處?!這也太不會體諒人了!”又說:“她父親是個白身,憑什麽進宮?還要跟咱們在一處?!”


    陳氏這回反倒替皇帝說起好話來:“你別惱了,想來是皇上憐惜舅舅表妹清苦,才特地召他們進宮一起過年的。他素來就是個厚道的性子,有這麽一位君主在,你也當惜福才是。”


    明鸞不以為然:“表妹有什麽了不起的?我也是他表妹!他要是為表妹著想,怎麽就隻顧著沈昭容了?!”一時氣頭上,索性甩開手:“算了,我不進宮了,進了也沒好事,何必找氣受?!”


    陳氏啞然,知道女兒是在耍性子,隻得打發細竹下去,好言好語地勸說起明鸞來。隻是明鸞不樂意,一直不肯改變想法,直到章寂聽說了這件事,才叫了她母女二人過去相勸:“三丫頭在這時候鬧什麽別扭?皇上雖是個厚道性子,待沈家也寬仁,但大體上還不至於失了分寸。你大姐姐這消息也不知從何而來,更不知是否準確,你還沒弄清楚就生起氣來,若是到時候發現不是這麽一回事,豈不是白白氣壞了身體?依我說,你隻管進宮去,若瞧著她跟你在一處,隻不理她就是了。她如今名聲敗壞,正經姑娘家都不愛理她的。那一日進宮的還有你大姐姐和姑太太一家子,你盡管跟她們說話,難道還有人讓你理會沈家女不成?”


    明鸞聽得心情好過了些:“祖父說得有理,隻是母親不肯與我同去,我一個人進宮也沒意思,四嬸身上有誥命。偏又告了病,若不然,我跟四嬸同行,豈不是更好?”


    章寂聞言便轉向陳氏:“我知道你是個直性子,覺得因老三的追封得了誥命。是沾了他的光。這也沒什麽。等過了年,我便親自上書。請皇上收回成命。老三一輩子文不成武不就的,死也死得不光彩,如今知道他底細的人不多。皇上又不清楚內情。才會賞了他這個虛銜。萬一日後有知道他死因的人宣揚開來,我們章家幾輩子的老臉都要賠盡了,倒不如舍了這虛銜的好。隻是眼下要過年了,皇上皇後又是一片好意。沒必要在這時候潑他們冷水。你就當是為了我老頭子的臉麵著想,為了三丫頭的前程著想。暫且頂著這誥命的身份進宮一回吧!論理,你對我們章家是有大功勞的,就為了你這大功勞,讓你得了這誥命,也是應當應份,更何況隻是幾天功夫呢?”


    他這麽說,陳氏反倒過意不去了:“都是為了我,讓您老人家勞累了。三爺生前受了這許多苦,救皇上之事,他也是有份的,即便隻是微末之功,這從五品的虛銜也當得起。是我自己沒那福份,才不敢受這誥命,怎能因我之故,就讓三爺失了這難得的賞賜呢?”頓了頓,微歎一聲,“他這輩子都在盼著這份榮耀呢……”


    “那你就當是為了他生前的心願,委屈一回如何?”章寂眼中露出幾分乞求之色,“還有三丫頭,她日後是要嫁進宗室的,若叫人知道她父母離異,未免有些不好看。你既然已經願意留下來了,為何就不能真真正正將自己當成是章家媳婦呢?你做了章家媳婦該做的事,自然也就當得起章家媳婦該得的榮耀!”


    陳氏眼眶含淚,沉默不語。明鸞在旁卻聽得有些不對勁。她還一直打算說服陳氏改嫁呢,隻不過因為陳氏一直態度堅決,她又得不到旁人支持,加上近幾個月都有事要忙,才暫時將這件事丟開而已。原本她還想著,陳氏要守,就讓她守完三年孝期再說。到時候章家各項事務都上了軌道,兩個弟弟也長大了,林氏身體想必也好轉了,四叔說不定還能回家支撐大局,加上自己又嫁了人,陳氏沒有了牽掛,也許會改主意也說不定。可現在聽祖父的口風,似乎打算要正式留陳氏一輩子了?


    誥命什麽的,明鸞心裏不在乎,又因為這追封是給亡父章敞的,陳氏不過是順帶,將來改嫁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若因為誥命之事困住了陳氏,那可就大不妙了!


    明鸞正要插嘴,卻收到祖父章寂一個嚴厲的眼神,不由得愣了愣。章寂仿佛知道孫女想要說什麽似的,兩眼直盯著她,嘴裏卻在對陳氏說話:“無論如何,三丫頭的親事要緊。難得有個與她性情相投、彼此又知根知底的好孩子,這門婚事絕不能出什麽變故!皇上可還沒下旨賜婚呢,連外人也少有知道的。好媳婦,你即便有什麽想法,也等這事兒定下來再說。不會等太久的,我會盡量讓皇上給咱們家一個信物,或是當著宗室貴人們的麵說定此事。”


    明鸞迅速腦補:祖父這是打算在過年朝賀時請皇帝做一個非正式的允諾,定下她與朱翰之的婚事?省得她守孝兩年,朱翰之年紀漸大,會被人盯上了,卻又不好回絕。這樣也有道理,明鸞想了想,決定暫時不多嘴說些什麽。反正隻要她的婚事定了,陳氏也就少了一大顧慮。


    陳氏腦補的卻又是另一回事:她覺得公爹是在暗示自己,章敞有個官職在身,明鸞與懷安侯定親時要體麵些,而她這個母親也不能出什麽差錯,有個誥命夫人的身份,可以增添女兒的份量,一切都要等婚事當眾定下,再說其他,隻要婚事定了,即便她不要這誥命,影響也要輕得多。


    於是,陳氏盡管覺得心中有愧,但還是接受了章寂的請求,想著過年期間暫且為女兒充充場麵也沒什麽,於是便不再鬧別扭,而是將精力放到為女兒準備進宮所需要的衣裳首飾,以及大禮培訓上來,過年的事務倒有一半交給林氏分擔了去。幸好林氏身體有了好轉,老張又十分能幹,南鄉侯府上下被打理得井井有條,眾人也都精神不錯。喜氣洋洋地迎來了回京後的第一個新年。


    明鸞本來是高高興興帶著弟弟們迎新年的,無奈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規矩,大年三十晚上,她就要幫著母親嬸娘料理年夜飯諸事,給家下人等看賞。全府人的吃食、炭火都要用心照看。陳氏與林氏要忙著祭祖事宜。家中一些瑣務就顧不上了。如此忙到二更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她忙忙洗漱了,打算到榻上歪一歪,養養神。結果一下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外頭轟的一聲,她猛然驚醒了過來。細竹在屋外大呼小叫的,似乎是隔壁府第放焰火了。熱鬧得鄰居家裏都能看分明。萱草聽見屋裏的動靜,忙進屋來侍候:“姑娘醒了?方才三太太過來。瞧姑娘睡著了,讓我們不要吵醒姑娘,等將近子時再叫了您起來。雖說祭祖的事,一向隻由男丁參加,但如今家裏人口少,姑娘一並過去,在祠堂外頭拜一拜祖先,沾點香火也是好的。”


    明鸞在她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重新梳了頭發,瞧著時間不早了,忙忙往自家在府中設的小祠堂的方向去。到了小祠堂附近歇腳的院子,她看見袁氏與文龍、元鳳兄妹已經到了,正與林氏一起圍著章寂說笑,而陳氏則遠遠地在小祠堂前指派下人們做事。她看了陳氏兩眼,就進屋向章寂請安,又向堂兄姐問好。


    各人見過禮,章寂便笑問:“聽說你回屋睡著了?睡得可好?這幾日偏勞你了。難為你小小年紀,又是頭一回做這些事,竟也料理得妥妥當當的。你嬸娘直誇你呢,說她在你這年紀時,斷沒有這麽能幹的。我就跟她說,哪怕是你大姐姐,這幾年在外頭曆練過的,也沒這麽能幹呢!”


    明鸞看了看元鳳,見她臉上帶笑,不象是在意的模樣,才笑說:“我這是粗養慣了,做什麽事都大咧咧的,不懂得什麽是靦腆,讓人看起來好象很能幹似的,其實就算是鬧了笑話,別人也不敢指出來。而大姐姐則不同,她其實能幹得很,但她比較靦腆,遇事總不好意思跟人說她也會,才會讓祖父誤會罷了。”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笑了,元鳳更是忍不住挽住她的手臂笑道:“若是換了以往,或許我還聽不懂你這話的意思,今日總算明白了,三妹妹確實不知道靦腆兩個字是怎麽寫的!”


    “大姐姐瞎說!”明鸞露出不樂意的神色,“不信你就拿了紙筆來,我包管能把這兩字寫給你看,省得你說我不知道它們怎麽寫!”


    眾人又是一番大笑。


    這時老張來報:“侯爺,時辰差不多了。”陳氏也過來請章寂前去主持祭祖儀式,眾人忙斂了笑,整一整儀容,跟隨在章寂身後往小祠堂走去。


    這是章家回京後第一次祭祖,隻讓本支的人參加。族裏的人倒是提過想要一起祭,還說動了章敬來信幫口,但章寂不肯。當年南鄉侯一支風光時,對族人多有照應,但出事時族人卻不肯伸出援手,章寂一家大小流放南下,唯一能依靠的居然是向來關係平平的姻親陳家!而四兒媳林氏把侍婢青柳送回章氏族人處,本是打算讓她有個托庇之處的,沒想到她叫人折磨了幾年,又被始亂終棄,這都是章氏族人沒把章寂這一支放在眼裏之故。章寂如今一門雙侯,雖沒打算報複什麽,但心裏也不是沒有想法的。長子願意與族人來往,是長子的事,麵上功夫他也願意做一做,省得叫人說閑話,但若叫他繼續象從前那樣跟族人親近,那就萬萬不能了。


    因著本支人少,男丁又多在外地,儀式倒是簡單。章寂帶著大孫子在前頭祝禱,兩個小孫子跟著大人的指示下跪磕頭;至於林氏,則以媳婦的身份幫著上供給祖宗的牌位;陳氏自認為已非章家婦,隻肯在門檻外頭幫著傳遞菜肴等物;明鸞與元鳳都是女兒,依章家的族規,隻能在堂外叩首;袁氏是妾,連叩首的資格都沒有,就隻能遠遠在外頭瞧著。如此,還未等到明鸞覺得不耐煩,儀式就很順利就結束了。


    儀式結束了,並不代表事情就完了。章寂是長輩,自可以回院休息去;袁氏與文龍元鳳早說好了要在南鄉侯府過一晚上的,便也去了長房從前的院子各自歇下;兩個小的熬不得夜,林氏身體又弱,陳氏早早打發他們回房去了,剩下的就隻有她自己和女兒明鸞,還要看著下人們收拾東西,忙活到大半夜,連覺也顧不得睡,就得換衣裳梳頭,吃一盞醒神的茶湯,匆匆填上幾塊點心充饑,然後陪著早已穿戴好的章寂與元鳳,坐車進宮去了。


    前朝的大朝會是在清晨進行的,按照儀式,要到太陽升得老高才結束。而後宮的小朝會也是天剛亮就開始了,一排排宗室貴人、勳貴女眷與誥命夫人們在宮人的引領下向皇後正殿磕頭行禮——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麵見皇後的,哪怕是身份高的誥命們,也要分成一小隊一小隊地,輪流進殿朝賀,至於那些中等品級官員們的女眷,就隻有在殿外行禮的份了。還好,明鸞雖然是個五品官的千金,卻分屬勳貴女眷行列,與陳氏一同被排在前者的隊列中。


    由於人多,明鸞她們這一行人足足到天亮時分,才輪到了,但也就是進到殿內,遠遠向皇後行了禮而已。明鸞雖習過禮儀,知道此時不該抬頭去看,但覺得自己離得這麽遠,身邊又有這麽多人,忙亂間大概也沒人會注意自己,便迅速抬頭打量了皇後一眼——


    隻可惜,她離皇後寶座足有十來米呢,前頭幾排都是公侯人家的夫人,她能看見的就隻有一個穿著藍色華服的女子,衣服上滿是紅紅黃黃的點綴,不知是刺繡還是鑲的什麽,頭上戴的是大大的鳳冠,那叫一個珠光寶氣!此時由於才天亮不久,殿內光線還很昏暗,四處都點燃了燭火,照得那鳳冠閃閃發光,連人臉都看不清楚了。


    明鸞心裏有些失望,但也不敢看得太仔細了,匆匆隨著眾人一道行禮。


    她這一排都是勳貴人家的千金們,元鳳就在她左手邊,右邊是個陌生麵孔,前麵一排則是她們的女性長輩,陳氏就在她們姐妹前頭。朝賀完畢,眾人在宮人指引下依次退出,本來是該從旁邊的過道中轉出去的,卻忽然來了個女官,小聲對陳氏說了兩句話。陳氏腳下一頓,便回頭向明鸞與元鳳遞了個眼色,然後帶著她們隨那女官一同離開了隊列,往附近的偏殿方向去了。


    明鸞猜想這大概是皇後要召見她們,不由得猜想她這麽做的用意。正想著,抬頭一看,就看見前方偏殿中,影影綽綽已經坐了不少女子,有年紀大的貴婦,也有年輕的千金小姐。元鳳在旁小聲道:“呀,那不是姑太太麽?旁邊的居然是武陵侯世子夫人……”


    武陵侯世子夫人,正是元鳳未來的婆婆,明鸞含笑瞥了她一眼。元鳳臉一紅,便低下了頭。明鸞正打算打趣她兩句,猛地瞥見過道的另一頭,沈昭容正在宮人的指引下朝這邊走來,臉色不由得一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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