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有弱點。


    孩子的問題是科瑞恩一直不敢碰觸的傷口。他怕艾文愛上其他人,他怕艾文將對自己的好全部給了另外一個人。


    每天清晨,艾文會笑著將一個人送到門口,目送他去上班;每天晚上,艾文會做好飯,等著一個人歸來;生日的時候,艾文會親手為一個人準備一個蛋糕,小心而充滿耐心。但是那個人不是他,那份溫暖也不再屬於他。光是這樣想著,科瑞恩便覺心髒一陣陣地抽疼,難過得幾乎要窒息。所以,即使傷口久了會腐爛,他寧願忍受著那種痛,也不敢去問。


    但是剛剛,他問了,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奧德裏奇先生說,這孩子長得像他。金發藍眼,多可愛的小孩兒,如果真的是他和艾文的孩子……人生總是存在奇跡的,所以他想,萬一萊恩是個奇跡呢?


    艾文緊緊地抱著萊恩,在那一刻,他似乎化作了一座雕像,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處。也許隻在一瞬間,艾文的腦海中便閃過了無數個畫麵,然後他做了一個決定。任何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正如當年他選擇義無反顧的和科瑞恩結婚一般,到現在,他也選擇了不會回頭。如果科瑞恩知道了萊恩是他的孩子,那麽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他們複婚,另一個則是萊恩改姓格裏斯,而他孤身一人離開。無論哪一個,都並非艾文想要的。


    艾文花了五分鍾的時間來編造一個謊言,賭的便是科瑞恩的自傲與自傲衍生而出的信任。科瑞恩太驕傲了,驕傲到不會輕易去懷疑自己信任的人。科瑞恩是變異型基因,但是他不是,艾文不知道那85%是如何達成的。或許那剩下的15%就決定了,科瑞恩是戰鬥天才,而他,也隻比尋常人稍微多了一些優勢。


    艾文將萊恩放在了地上,溫和地笑道:“寶貝,奧德裏奇先生生氣了,幫我哄哄他。”


    萊恩向來聰明的可怕,他察覺到了艾文和科瑞恩之間的怪異,所以乖巧地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小別墅。


    艾文在院子裏的木凳上坐下,正是中午,陽光正好,艾文的臉也似蒙上了一層光亮。科瑞恩對著光站著,偏頭看去,艾文的臉也有些模糊。如同無數次夢裏見到的一般,科瑞恩感到了不安。


    科瑞恩在艾文身邊坐下,他微微仰起了頭,英俊的臉上露出了些許迷茫。


    艾文微微眯起眼睛,似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五年前,我以為你對我是有感情的,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過下去,陌生人一般的相處模式,但是卻誰也離不開誰。然而變故來的太快,先是那份離婚書,然後是……哈利。那些我早已計劃好的突然打亂了,那些期待也變成了一個笑話。”


    艾文語氣很淡,仿佛在講另一個人的故事。科瑞恩閉上了眼睛,眉毛皺成了一團。那是心痛的感覺,一陣一陣的,似乎有什麽東西撕扯著。


    “我離開了奧斯城,想要開始新的生活。但是感情是不能被計劃的。那段日子,我很難受,我隻要閉上眼睛就會想到你,失眠,煩躁,然後開始自我催眠。我突然發現酒精是個好東西。酒精,夜店,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我穿梭其中,就像一個不良少年。”說到這裏,艾文突然笑出了聲,說了一個自以為是笑話的笑話,“三十多歲的不良少年……我的青春期似乎特別長。”


    科瑞恩沒有笑,艾文的話如同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切割著他的心髒。他知道他錯了,但是沒有想到錯的這麽離譜,傷他竟傷的那麽深。他一直覺得艾文是愛他的,但是他忘記了艾文也會受傷,也會心痛。他將艾文對他的愛一點一點耗盡了。


    自作自受。多麽可笑。


    “然後,我遇到了他。”艾文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是同一種人。心有所愛,但是卻求而不得,可憐又活該。如同黑暗中孤獨行走的兩個人,在一起汲取熱量。”


    艾文沒有再說下去。後麵的話也不必說了。


    科瑞恩腰板挺得很值,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整個人都似繃緊了一般。如果艾文轉頭,就會看到男人的雙眼有些發紅,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魔。


    艾文沒有轉頭,而是站起身,往小別墅裏走去。科瑞恩突然伸出手拉住了艾文,聲音沙啞地可怕:“……那你愛他嗎?”


    艾文的目光落在園子裏的唯一一棵鬆樹上,夏日下,鬆樹的枝葉十分繁茂,一點一點,藏住了陽光。


    “我已經快忘了愛的感覺。”艾文說完就抽出了手。


    艾文走進了別墅,五子棋,十分幼稚的遊戲,小家夥和奧德裏奇玩的十分開心。艾文走了過去,奧德裏奇猛地落下了一子,用力地‘哼’了一聲,然後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艾文彎下了腰,捧著萊恩的臉,萊恩碧藍的眼睛正望著他。艾文在萊恩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寶貝,爸爸愛你。”


    萊恩也用力在艾文臉上親了一下:“爸爸,寶寶也愛你。”


    兩父子牽著手走出了別墅,往遠處走去。科瑞恩依舊坐在木椅上,等著陽光漸弱,等著日落西山。


    奧德裏奇是個固執的小老頭,而且十分愛記仇。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除非工作需要,他都不在理會艾文。不和他說話,假裝沒有看到他,抑或是故意將他當作空氣。


    這樣的情況連阿瑟也發現了。


    “艾文,你怎麽得罪了老家夥?”阿瑟十分好奇,“老家夥記性差,生氣居然可以生這麽長時間。”


    艾文認真地看著手中的課本,根本沒有心思去解決阿瑟的好奇心。


    “哼!”一聲重重的冷哼聲,奧德裏奇先生從他們身後走過。阿瑟默默地縮回了腦袋。


    艾文無奈地放下了課本,跟在奧德裏奇的身後,走進了辦公室。


    奧德裏奇故意趁著艾文走到門口的時候關上了門。看著麵前重重關上的門,艾文摸了摸鼻子,轉身靠在牆上。


    就在這時,艾文的手機突然響起。艾文拿出手機,上麵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艾文接起了電話。


    “請問是艾文溫斯頓先生嗎?”柔和的女聲透過無線電傳了過來,十分陌生。


    “是的,請問你是?”艾文遲疑道。


    “您好,我是安吉拉,職業是心理谘詢師,冒昧打擾,如果您有空,我想和您見一麵。”


    “抱歉,我沒有心理疾病。”艾文笑著道。


    電話那邊突然輕笑出聲:“溫斯頓先生,您真幽默。我隻是想和您討論一些問題。”


    艾文去見了安吉拉,他們約在一家咖啡廳。安吉拉是個漂亮的女士,看第二眼的時候,艾文便認出了這位正是與科瑞恩約會的那位女士。艾文不得不惡意揣測了這位女士的意圖。


    艾文臉上帶著微笑,看著對麵的女士道:“安吉拉小姐,您好。”


    安吉拉穿著大紅色的連衣裙,如同一朵豔麗的花朵,吸引了無數的眼球。


    “溫斯頓先生,我是科瑞恩先生的心理谘詢師。”安吉拉笑著道。


    艾文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溫斯頓先生,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那日所見,實在是工作所需。”安吉拉笑道,毫不介意。


    五年前,當他差點精神崩潰的時候,他也去找過心理谘詢師。隻是為何,科瑞恩也需要心理谘詢師?這就像一個奇怪的循環。


    安吉拉的雙眼突然緊緊盯著艾文,艾文一直微笑地看著他。安吉拉收回了目光,輕抿了一口咖啡:“溫斯頓先生,您和科瑞恩先生其實是一樣的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艾文淡淡道。


    “你們同樣固執,同樣在意過去,將自己的心困在原地,所以永遠也走不出。”安吉拉尖銳道。


    艾文臉上的笑漸漸消失:“安吉拉小姐,您是心理谘詢師,但是並非意味著可以隨意揣測別人的心思。您剛剛說的,我並不認同。”


    安吉拉突然撐著下巴靠近,低聲而緩慢道:“真正走出來的人,再回頭看去,便隻有自己留下的腳印。不會在意那個人,即使對方在你麵前,你也不會想要逃避。”


    艾文猛地站起了身:“抱歉,我沒有付給你報酬,所以也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再見。”


    艾文匆匆離去,竟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安吉拉看著艾文的身影消失,然後拿出了手機,撥出了那個電話。


    他不是逃避,他已經放下了,已經做到冷漠以對了。但是後來,科瑞恩就如同一根刺,刺在他心中,讓他厭倦了和他處在一個空間中。科瑞恩總有法子讓他變得更加討厭他。


    艾文匆匆回了家中,萊恩正和伯恩斯正玩著醫生和病人的遊戲。艾文站在門口處,看著他們玩著。


    伯恩斯正扮演著一個重病的病人,躺在床上。萊恩整個身體壓在伯恩斯身上,正在替他做心髒複蘇。萊恩做了好久,見伯恩斯還不醒來,就拿手指去戳伯恩斯的臉。


    “詹姆斯……”艾文出聲道。


    伯恩斯猛地睜開眼睛,抱著萊恩,讓他從自己身上滑了下來,然後拿出鏡子照了起來。


    “沒來。”艾文說完了後麵的話,換來伯恩斯一個怒瞪。


    艾文將萊恩抱了起來,回了自己家。


    “爸爸,我們也來玩遊戲吧。”萊恩眼睛閃著亮光道。


    “寶寶想玩什麽?”艾文問道。


    “那爸爸想玩什麽呢?爸爸說玩什麽,寶寶就玩什麽。”萊恩道。


    “大人要讓著小孩。”


    “但是爸爸不開心。”


    艾文將萊恩抱了起來:“其實爸爸看著寶貝,就開心了。”


    第二天的課比較少,奧德裏奇先生依舊不理會艾文。下課後,科瑞恩來找他。


    艾文想到了安吉拉的話,他說科瑞恩走不出過去,但是科瑞恩的過去是什麽呢?科瑞恩的過去,又是否有過他?為何現在偏偏找上他?


    “艾文,我們好好談談。”科瑞恩冷靜道,臉上帶著孤傲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科瑞恩。


    艾文點了點頭。兩人挑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


    科瑞恩的臉上有淡淡的疲憊。這幾天他想了許多。對於艾文的話,他沒有懷疑。孩子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這般驕傲的人,怎麽能忍受自己喜歡的人有了別人的孩子?但是科瑞恩別無選擇,要麽妥協,要麽放棄。


    科瑞恩選擇了妥協,盡管這是一個很難以接受的選擇,但是比起放棄,卻好了許多。


    “艾文,我今天來找你,並非為了私事。之前我並沒有說謊,我需要一個助理,而奧德裏奇教授推薦了你。他很看重你,覺得你適合這份工作。”


    “關於這個安排,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你也不要多想。”


    “一萬奧斯幣一個月的薪酬,並且可以學到更加實用的知識,艾文,無論從哪方麵看,這份兼職都十分適合你。艾文,希望你能認真地考慮一下。”科瑞恩認真道。


    科瑞恩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如果是之前的態度,艾文會覺得厭煩,但是現在,艾文開始認真考慮起來。


    艾文的腦海中浮現出安吉拉的話。


    “我會考慮,兩天後給你答複。”艾文道。


    科瑞恩站起身來:“好的,你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那就先這樣,再見。”


    科瑞恩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奧德裏奇教授的漫無盡頭的生氣階段,安吉拉的話,還有科瑞恩的坦然。這一切都讓他遲疑了。


    艾文將利弊全部列了出來。好處便是不薄的薪資,豐厚的經驗,奧德裏奇不再生氣,而他也沒有逃避。這樣下去,顯得隻有他一個人還陷在過去裏。壞處則是要和科瑞恩相處。


    艾文認真地權衡了一番,最終接受了這份兼職。


    艾文向奧德裏奇先生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前一刻還假裝沒有看到他的小老頭立刻走到了他身邊,從懷裏掏出一個蘋果遞給了他。


    “艾文,你怎麽在這裏?來,吃蘋果。“小老頭雙眼眯成了縫,做出一臉驚奇的表情。


    艾文無語地接過了蘋果。不過奧德裏奇終於理他了,艾文覺得自己的天空瞬間晴朗了。被導師完全無視的感覺,即使艾文忍耐力再強,也快受不了了。


    科瑞恩說要他搬到員工宿舍。軍部任職的員工都有屬於自己的單身公寓,那棟公寓建在軍部旁邊,守衛森嚴,出門購物都有專車接送。這也是一項福利。


    周六,科瑞恩親自開車過來接他們。艾文的行李並不多,兩個人加起來,也就兩三個行李箱。萊恩自己拖著一個小型行李箱,裏麵裝著他的衣服和寶貝玩具。


    伯恩斯抱臂站在門口處,臉色的表情並不好看。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以對科瑞恩的好感度是零,知道艾文要去做他的助理,臉色更加難看了。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則是,他又要吃回醫院食堂的飯了……


    “伯恩斯,謝謝你。”艾文認真道。


    伯恩斯擺了擺手:“親愛的,我們多少年朋友了,這些客氣話便不用說了,以後有空記得回來給我做做飯。”伯恩斯的目光落在萊恩身上,“萊恩,我送你的那本書要好好保管,說不定我哪天就想要回來了。”伯恩斯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典藏版的,不能想了,不然我會忍不住要回來的!”


    萊恩瞪大了眼睛,然後放下了小行李箱,跑進了房間,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本書,偷偷摸摸地放進了行李箱。


    伯恩斯:“……”


    他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科瑞恩便到了。科瑞恩穿著一套白色西裝,頭發認真打理過,整個人都顯得十分精神。伯恩斯看著科瑞恩,冷哼一聲就轉身回了家。


    科瑞恩幫艾文一起將行李箱放進了車後座,然後將萊恩手裏的行李箱提了起來。


    “科瑞恩叔叔!”萊恩禮貌叫道。


    科瑞恩看了萊恩一眼,隻是點了點頭。


    科瑞恩拉開了車後座的門,讓兩個人坐了進去,然後進了車,往軍部開去。


    “因為你帶著孩子,所以我申請了兩室一廳的公寓,裏麵的家具齊全。如果你想要出去購物,可以通知守衛,會有人專門送你出去。上班地點在八樓815室。具體的工作安排,我明天告訴你。”科瑞恩道。


    這樣的公事公辦的相處模式讓艾文自在了許多。


    “好的,謝謝。”艾文道。


    科瑞恩沒有說話。高速懸浮車迅速開過繁鬧的市區,進入西郊,開進森林中。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偶爾聽得見鳥叫聲。萊恩對於這陌生的環境充滿了好奇,趴在窗戶上,伸著手指在窗戶上戳著。


    新公寓在第五層,三個人乘著電梯上去,打開公寓的門,裏麵很幹淨,窗戶外便是一片森林,環境幽靜,空氣清晰。艾文喜歡安靜的地方,所以對於這處公寓,他十分滿意。


    科瑞恩站在門口處,看著艾文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往外看去,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眼眸突然變得晦暗莫深起來。


    “爸爸,外麵有吱吱鳥。”萊恩也趴在窗戶前,開心道。


    科瑞恩的眼睛突然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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