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科瑞恩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變異型基因。


    這種基因,生而強大。他們天生是適合戰場的,強大的力量和對機甲控製的靈敏性幾乎讓他們戰無不勝。然而,變異型基因也是有缺陷的,這項缺陷記錄在帝國的高級機密檔案上,整個帝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甚至連瑪格麗特女士都不知道。他們擁有很長的狂躁期,這段時間他們的精神極易失控,專業的醫生多會建議他們進行適當的發泄,最好以喜好的方式,比如煙、酒精,或者性。但是不能過度,為了避免情緒的失控,同時還要服用藥物。


    狂躁期的度過是一個激素調節的過程,他們不得不服用那種藥物。那是一種激素類藥物,會對人的生殖產生影響,服藥這種藥物,基本上不可能有孩子。


    萊恩是個意外到來的孩子,他一直以為萊恩是個堅強孩子。但是他想不到,服用那種藥物對萊恩的影響居然這麽大。髒器功能性缺陷,他看著診斷書上的診斷結果與病征,小小的孩子,便要承受那麽大的痛苦……


    科瑞恩緩緩地走到了萊恩身邊。艾文和瑪格麗特之間的氣氛都異常嚴肅,小家夥也並非毫無所覺,他蹲在一旁,將搭好的積木拆掉,然後又搭起來,玩的有些心不在焉。見科瑞恩走過來,他抬起頭,湛藍的眼睛看著科瑞恩。


    被那雙眼睛看著,科瑞恩突然覺得心中抽了一下。他蹲下了身,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小家夥沒有躲開。這是他的孩子,血脈相連。


    “萊恩,對不起。”科瑞恩道。


    萊恩隻是好奇地盯著他。他不能理解科瑞恩的道歉。科瑞恩將萊恩抱進了懷裏,小家夥呆了一下,然後有些不自在,輕輕地想要掙脫。科瑞恩放開了他,萊恩突然站起身,跑到了艾文的身邊。艾文在萊恩臉上親了親,柔聲道:“寶寶去樓上玩積木吧。”小家夥撒嬌似的蹭了蹭艾文的腿,然後轉身小跑上了樓。


    科瑞恩站在了客廳的中央,挺直了腰背,臉上的表情認真而嚴肅。艾文和瑪格麗特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瑪格麗特在等著科瑞恩的解釋。艾文靠著牆壁站著,閉著眼睛,臉上卻沒有什麽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科瑞恩是個好戰士,當年在軍事學院的時候,保密學的老師就說過,帝國的高等機密,需要嚴格保密,非必須時候,不得泄露。所以過去的幾十年,他沒有說過一個字。


    眼前的兩個人是他最親密的人,科瑞恩遲疑了片刻,便將那些話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瑪格麗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而艾文卻無甚變化,他似乎聽得認真,又似乎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


    當科瑞恩說完的時候,艾文才睜開雙眼。他看了科瑞恩一眼,然後道:“我明白了。”艾文說完就往樓上走去,他將自己和萊恩的東西收拾了出來,科瑞恩一直站在門口,沉默地看著,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無論原因是什麽,無論他是否有意還是無意,但是萊恩的傷害已經造成,而他是罪魁禍首,這一切無從逃脫。


    艾文牽著萊恩的手往外走去。瑪格麗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是看著科瑞恩,還是忍住了。


    艾文打了一輛車回了原來的住處。科瑞恩的車子一直跟在他們的身後,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科瑞恩的車子停在艾文的公寓樓下,他看著艾文和萊恩下了車,搬著行李進了門,父子倆的背影消失了。科瑞恩一直沒有離去,他飄忽的眼神落在公寓樓上。直到軍部的電話打來,科瑞恩才離去。


    時間無法倒流,所以科瑞恩唯一能做的便是彌補。隨著手術期的臨近,萊恩需要做的身體檢查越來越頻繁,而科瑞恩,無論多忙,都會抽出時間陪著他和艾文去做檢查。科瑞恩利用了可憐的休息時間惡補了育兒知識,帝國的將軍開始變得婆婆媽媽,對於萊恩的衣著和吃穿都變得考究起來。


    艾文似乎變了,從上次的坦白之後。艾文整個人變得沉靜下來,沒有拒絕他的陪同,也沒有接受,隻是一直沉默著。這樣的艾文很不正常。


    艾文幾乎有些神經質。晚上睡到半夜的時候,他會突然爬起來然後將手放在萊恩的小胸膛上,直到感覺到萊恩平穩的心跳,他才會重新躺下。


    艾文沒有再去希比亞,他向奧德裏奇先生提交了休學的申請,然後選擇在家中進行自學。奧德裏奇很快同意了,並且提醒他一定要參加一個半月後的畢業考試。


    他幾乎天天陪在萊恩身邊,小家夥自己玩的時候,艾文則在一旁看書。在艾文的精神到達一個極限的時候,手術的日子終於到了。


    手術的那一天是一個大晴天,後來無數次回想起來,艾文都覺得那是個有些亮的發白的日子,所有的景致似乎都模糊了,他的記憶中一直有一扇門,那扇金屬材質的門將他的寶貝關在了裏麵。


    那天早上,艾文早早地起了床,出門的時候科瑞恩的車子便停在門口。多日來,他甚至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木然地麵對著科瑞恩。或許是因為他的壓力太大了,他怕自己堅持不住,所以沒有拒絕。


    蓋爾醫生是心髒學的專家,這位醫生手術成功率在所有同行裏麵是最高的。因此,在瑪格麗特知道萊恩的身份與病情後,這位醫生仍然擔任著萊恩的主治醫生。


    小家夥似乎有些害怕,他穿著白色寬大的病服,躺在小小的病床上,小手卻一直拉著艾文的袖子,沒有放開。陷在病床裏的小家夥看起來格外脆弱。


    “爸爸,會痛嗎?”小家夥可憐兮兮地問道。


    艾文將右手輕輕地貼在了萊恩的額頭上:“會,但是寶貝是個堅強的孩子,爸爸會在外麵等你。萊恩,閉上眼睛,等再睜開的時候,就可以看到爸爸了。”


    萊恩聽話的閉上了眼睛,抓著艾文衣袖的手也漸漸鬆開。然後,那扇門關上了,將他們隔在了兩個地方。


    艾文坐在手術室外,科瑞恩一直坐在他身邊,兩個人都緊緊地盯著那扇門。那門猶如一隻巨獸。蓋爾醫生說,心髒移植手術需要五個小時,這五個小時,艾文幾乎是度日如年。手術室外有空調,微風吹過,但是艾文還是熱出了汗。


    五個小時過去了,但是那扇門依舊沒有打開,艾文的臉色有些發白,他脫力般地靠在椅子上,眼神變得毫無焦距起來。


    “萊恩……”他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


    科瑞恩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艾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表上。腦子裏迅速的計算著,手術已經進行了六個小時十二分了,時間越久,說明手術存在的危險性越高。艾文終於崩潰,淚水開始落了下來。


    科瑞恩看著身邊的青年,艾文的臉色難看的厲害,整個人似乎都要縮成一團,眼淚從他的眼角滴落下來,他無聲的哭泣著。科瑞恩將艾文抱進了懷裏,艾文沒有拒絕。


    七個小時後,手術的門終於打開,蓋爾醫生滿臉疲憊地走了出來。他的臉色並不好看。艾文坐直了身體,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蓋爾醫生,萊恩怎麽樣了?”科瑞恩問道,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手術已經完成,但是病人還沒有醒過來,所以不能算完全成功。”蓋爾醫生麵無表情道,“等病人醒來的時候,手術就成功了。”


    “你的意思是不一定會醒來?”科瑞恩直直地盯著蓋爾醫生,那種眼光讓一直冷麵的醫生都有些不自在。蓋爾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這並非一個好消息,科瑞恩呆呆地坐在那裏,他幾乎不敢去看艾文的表情。對於艾文來說,萊恩是他的一切,隻有萊恩健健康康地活著,艾文才能活得開開心心。但是現在……


    萊恩從手術室裏被推了出來,然後進入病房中。艾文突然站了起來,那一刻,他的臉色雖然還有些白,但是剛剛那股萎靡突然不見了。與手術前的神經質相比,萊恩手術後,艾文的行為變得正常起來。


    小小的孩子陷在病床裏,仍然靠著呼吸器維持著生存。艾文每天都守在萊恩身邊,照顧著他。


    伯恩斯和詹姆斯來看他,這兩人的關係似乎好了很多。詹姆斯看著伯恩斯的時候,不再是嫌棄與憤怒,雖然對於伯恩斯的親近,詹姆斯依舊有些嫌棄,但是卻沒有拒絕。


    “艾文,壓力不要太大了,萊恩一定會沒事的。”詹姆斯擔憂地看著艾文,勸道。艾文太過於正常了,對於他們的到來,艾文的臉上還帶著笑,謝過了他們送來的禮物。


    看著小家夥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太過於揪心了。那麽可愛善良的孩子,卻不知道何時能醒來。詹姆斯有些氣悶,獨自走出了病房。一直多話的伯恩斯也安靜下來,他幽深的目光一直落在艾文身上,似乎要透過那溫和的外表去看透他的內心。


    “伯恩斯,原來科瑞恩不是故意吃藥的。”艾文突然道。這件事一直藏在他的心底,本來他一直以為萊恩會這樣,都是科瑞恩造成的。但是現在……


    “艾文,你不要把錯誤攬在自己身上。”伯恩斯一臉嚴肅道,“即使在懷孕期間,萊恩被查出了病症,你還會生下他嗎?答案是肯定的,因為那樣才有希望。人都是聰明的,他們會選擇希望更大的,他們也是堅強的,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會放棄。”


    伯恩斯的話讓艾文的眼睛亮了亮,他幾乎帶著肯定性的語氣道:“萊恩一定會醒過來的。”


    科瑞恩站在門外,幽藍的眼睛一直落在病房裏的兩個人身上。伯恩斯出來經過他的時候,還是冷哼了一聲,他覺得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是都造成了過錯,所以科瑞恩該為這一切買單。


    這位帝國的將軍,現在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除了白天上班的時間,晚上他都會呆在醫院裏。他從來是不信命運的,戰場上的勝利,靠得是實力。但是現在,他突然希望命運能讓萊恩快點醒過來。


    伯恩斯和詹姆斯離開後,艾文靠坐在病床邊的沙發上,他正在認真地看著書。黑色的頭發散落在額頭上,眼神認真,青年的身上帶著一種安靜的氣息。科瑞恩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艾文沒有抬頭看他,便這樣默不作聲地相處著。那種寧靜的氛圍在他們之間蔓延著,科瑞恩轉過頭,眼光描繪著艾文那幾乎有些清俊的眉眼。科瑞恩幾乎有些貪戀這種感覺。他忍著將艾文抱進懷裏的衝動,而是一寸一寸地靠近,直到兩人的腿挨在一起。


    萊恩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十天,小胸膛的起伏提示著生命的體征。科瑞恩帶來了一位小孩子。埃達似乎高了一些,也更黑了一些。這兩個小家夥即使分開了,也保持著日常的聯係。埃達知道萊恩要手術了,這個懂事的孩子第一次開始耍起了性子,一定要來奧斯城看萊恩。他媽媽本是不同意的,埃達沒有說話,但是食量卻一天天少了下去,整個人變得蔫蔫起來。他媽媽終於妥協了。


    埃達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然後趴在床沿,漆黑的目光一直盯著病床上的萊恩。其實萊恩也一直很想埃達,如果萊恩醒來,看著埃達就在他身邊,該會多麽開心呢?


    小家夥肯定會笑彎了眼睛,一邊嫌棄卻又一邊拉住埃達的手,帶著埃達與看他這段日子的成就。萊恩種的小花,萊恩畫的畫,萊恩編織的小籃子,毫無保留地放在埃達的麵前,小臉上帶著得意。但是小家夥一直閉著眼睛。


    埃達伸出手,然後將萊恩的小手包裹在其中。


    “萊恩,我來看你了。”埃達小聲道,“你說要是我來了,就要帶我去看你的玩具的。”躺在床上的萊恩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小氣鬼。”埃達悶聲道。


    科瑞恩忙的幾乎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了。帝國的形式越來越嚴峻,已經開始備戰。整個帝國開始挑選年輕厲害的機甲戰士,從各個地方集中到了奧斯城,隨時等待著出戰。


    作為統戰的科瑞恩,許多事需要親力親為。他需要事先了解好敵人的一切,然後決定好戰術。戰鬥並非是單純力量的比賽,需要考量的東西太多了。


    又是忙到深夜,科瑞恩倚靠在椅子上。電話的聲音便這樣突然響了起來,打破了房間的寧靜。科瑞恩累得有些過分了,他一直倚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將軍,您的電話。”卡奇出聲提醒道。


    科瑞恩終於動了動,接通了那一直響著的電話。


    “請問是科瑞恩先生嗎?您好,這裏是聖瑪利亞醫院,病人萊恩·溫斯頓已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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