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試城瓣冬天素來格外冷,白天有太陽的時候還好些,到傍晚太陽落山,那一股子寒意就猶如跗骨之蛆似的纏著人不放,使人離不開有火炕炭盆的屋子。哪怕是身在暖和的屋子裏,陳瀾也能聽到外頭那呼嘯的風聲,再掃一眼炕桌上那今冬黑煤柴炭和銀霜炭等等的用度huā費,她不禁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毛。


    家裏的火炕都是用煤,而廚房裏的灶台則是用柴炭,再加上取暖的熏籠火盆以及手爐中的上等銀霜炭,一整個冬天的用度就超過四百兩銀子。這還多虧了煤遠遠比炭便宜,否則這筆取暖費隻怕是更大。從這一點來說,也多虧了太祖和楚國公這兩位穿越仁兄一力提倡用煤,否則如同明清兩代延續下來,整個京城附近的山早就被砍伐一空了!


    “夫人,柳姑姑回來了。”


    聞聽此言,陳瀾立時把剛剛那一絲遐想丟到了一邊,點點頭就坐直了身子。不多時,柳姑姑就進了屋子來,屈膝行了矛眺說起了今天去護國寺的情形:“今年的天格外冷,入冬至今已經是好幾場雪了,其中有一回一下就是三天,壓塌了東城不少房子,所以護國寺臘月頭一天舍粥,竟走到中午就險些米不夠了。


    看智永大師的模樣,是希望咱們家也舍些香油錢,或者是幹脆就送些米過去………


    柳姑姑開始說話的時候,陳瀾就衝一旁的紅螺打了牟手勢,坐在腳踏上的她立時站起身,一聲不吭地放下手中的賬本就出了門去


    。這時候,陳瀾方才點了點頭:“雖說母親並不是居士,但這種事情,總應該多少表示表示。明日我會吩咐先送十石米過去,畢竟漕河一封,米價總得應聲而漲。若走過年前的祿米發下來”也不妨勻一些。另外的情形如何?”


    前麵這話本就隻是起個頭,因而柳姑姑立時上拚了兩步,緊挨著陳瀾彎下腰來:“幸虧夫人沒去,那位金公公好生糊塗!也不知道是吃了誰一句話驚恐萬分”竟是一言不合就要拿刀子往自己喉嚨上比劃,還說什麽以死明誌,“……,幸好奴婢見機得快,先用話安撫了他,隨即一巴掌打落了他那匕首,又訓斥了他一頓。據他所說,夏公公在禦用監的銀錢私帳,還有投獻等等”都是他經手保管,夏公公並未動過。我也隻是聽著,沒答應接手那些東西,囑咐他不要再對別人露口風,畢竟如何處置都沒個說法”不急在一時。”


    聽柳姑姑詳細解說了一應情由,陳瀾不禁麵露讚賞之色:“姑姑做得很不錯,他眼下若是死了,隻怕到時候事情會更大,保不準再牽扯出什麽。至於那些私帳,萬萬沒有我們經手的道理。事涉內宦,總得格外謹慎。這樣,明日姑姑代我進宮去向皇貴妃問安,到時候你借著我的口打聽打聽成公公如何,如此心裏也能有個數。”


    今天在護國寺經曆了那麽一場,柳姑姑當時舉重若輕,又是巴掌又是甜棗地下去,總算是震懾了那金太監,可回來的路上心裏不免七上八下。此時得了陳瀾讚許,又吩咐自己明日進宮去見皇貴妃,她一驚之後就生出了深深的感動,不免又要跪下,但這一次卻被陳瀾一把拽住”隨即不由自主地挨著炕沿坐了。


    “不要再說什麽恩德不恩德的話,你今天還不是給我消解了好大一個麻煩?”陳瀾誠懇地握著柳姑姑的手,隨即一字一句地說”“今日我請姑姑去做的事情凶險難知,姑姑卻一口應了”足可見真心。除此之外,前時你和雲姑姑對我一路提點扶助,那奉命而為的一檔子事早就足可抵消了,真正說起來,反而是我虧欠你們不少。我知道你們都是入宮多年,如今這所謂的自*由也有限得緊,若是家人親友處有什麽要我幫忙的,隻管直說就是。這話也勞姑姑帶給雲姑姑,今後的路還長得很,我還望你們能夠一如從前那般待我。”


    “矢人…“”


    皇後那最後大半個月,柳姑姑一直在身邊伺候,那時候就總覺得皇後和陳瀾站在一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


    。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這一抹感覺從何而來、這位年紀輕輕的侯門千金,就和曾經的皇後娘娘一樣,聰明機敏,寬容大度。嗯到這裏,她終究是掙脫了那手,不顧陳瀾攔阻,恭恭敬敬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及至柳姑姑出了屋子,陳瀾才長長籲了一口氣,靠在炕椅靠背上不想起來,手中也自然而然地抱上了那個四四方方的紅緞繡牡丹大引枕。把下巴磕在那柔軟的枕麵上,她的眼睛亮得懾人,直到門簾響動,她才抬起了眼瞼。大人,四少爺來了,正在老大太那兒。”


    如今鏡園上下統共就老少三個主人,再加上陳衍常來常往,下人。中的稱呼自然而然就少去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親近,久而久之不但省去了陽寧侯府四字,更是連舅字也給省了。


    陳衍登堂入室非但不用忌諱,江氏更是把其當成了半個兒子一般,常常有好吃的好玩的首先留下一份,就連陳瀾看著也常打趣說婆婆這心不是偏得一星半點。


    因這會兒是晚飯時分,陳瀾得信之後,也就罩上一件披風徑直去了惜福居。果然,那邊莊媽媽正在稟報廚房預備的晚飯菜色,見著她隻是微一屈膝就繼續自己的話:,““原本這四色菜之外,那邊說,野鴨子湯再等小半個時辰就能好,尚有一塊醃好的鹿肉能切成脯子送上來。再把暖房裏的韭黃擰成汁子拌肉做肉圓入湯,若還要添什麽,請老太太吩咐就是。”


    見江氏用征詢的目光看過來,陳瀾便瞄了一眼笑嘻嘻的陳衍,因笑道:“哪裏還要添什麽,他就是再大的肚子,這些東西下去也能填得差不多了。小四,你自己說說,從上個月到這個月,統共來蹭過多少頓飯?”


    “這不是鏡園的飯菜好吃嗎?”看到莊媽媽退了下去,陳衍便嘿嘿笑道,“再說伯母早說了我能隨時來,我又在長身體的時候,恨不得天天都過來蹭飯呢!姐姐你別瞪我,這眼神怪嚇人的,就是家裏老太太也許了我,說隻要派人稟報一聲,就是我天天在這兒用了晚飯回去都不打緊,這可是老太太親口說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對質!”


    陳瀾何嚐不知道小家夥這有恃無恐的模樣必然是得了朱氏首肯,可此時聞言仍不免氣結。江氏卻笑嗬嗬地招手吩咐陳衍過來挨著自己在軟榻上坐了,又看著陳瀾說道:“衍哥兒這是真性情,多一個人也多些熱鬧,更何況今晚上全哥不回來,有他陪著咱們也好


    。”


    “今晚上姐夫不回來?”陳衍還是剛知道這回事,見陳瀾輕輕點,頭,他不免歪著頭嘟囔道,“奇怪了,今晚上師兄也不見蹤影,原本還和韓先生約好要去那兒吃晚飯的,“隻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自打陳瀾知道楊進周和羅旭兩個在籌劃著什麽,對他們的事情就格外**,此時當著江氏麵上不露,吃飯的時候也一味笑容可掬地看著陳衍狼吞虎咽。可等到飯後江氏由著她帶陳衍出去時,她少不得直接把人帶到了那座荷塘的木橋上,一如上一回待張冰雲那般讓人堵住了木橋的兩邊。


    然而,那一次好歹是白天,天上還有太陽,這一回卻是隻有一輪新月的夜晚,手中的燈籠雖亮著,可能提供的暖意卻極其有限。因而,陳衍忍不住用腳輕輕跺著腳下的橋板,直到陳瀾漫不經心地說這座橋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他這才訕訕地站定不動了。


    “姐,什麽大事要到這地方吹著冷風說?”


    “你羅師兄最近可還有讓你跑腿?”


    “羅師兄?”陳衍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即搖搖頭說,“師兄說最近沒什麽事用得上我,隻讓我跟著韓先生和師傅好好學文學武,其他的都別管,…,還別說,他最近鬼鬼祟祟的……“……”


    這鬼鬼祟祟四個字自是引起了陳瀾的共鳴。又問了幾句,得知羅旭如今在文淵閣雖站穩了腳跟,三位閣老都頗敬重,但同僚們卻常常排擠他,她不禁在心裏暗歎了一聲。等到不露痕跡地問了些別的,她正要拉著陳衍往回走的時候,陳衍卻突然岔開了話題。


    “對了,姐,昨天二姐回來了。往日裏一套新衣都是隻穿一季,這一次卻顯然穿了一件去年樣式的衣裳,我依稀聽著一句,汝寧伯夫人………咳咳,就是她婆婆為了堵上家裏的那些窟窿,幾乎把家底都掏空了,又打上了她嫁妝的主意,二姐不肯鬆手,索性把那些上好的金線綢緞衣裳典當了不少,又說自己沒錢。二嬸聽說了氣得倒仰,苦苦在老太太麵前說是要讓二姐和二姐夫和離!”


    聽到和離這兩個字,陳瀾眼前一下子閃過了那時候陳冰拉著陳灩到自己麵前質問的情形隻是短短幾個月,當時的金龜婿就變成了如今唯恐甩不掉的牛皮糖了麽?


    “姐夫如今勢頭好,保不準二嬸求到你頭上,姐你可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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