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算是寬闊的土道之上,錦染與辛末雙手空空,慢悠悠的往前走著,但麵上卻沒有絲毫的悠閑之色,反而都泛著說不出的麻木與無奈。


    就這般又行了一陣,道路之後滾滾行來了一輛獨輪小車,雖是由人力推動著速度絕對稱不上快,但還是沒耗多少功夫便輕而易舉的自後接近了錦染辛末兩人,幾個呼吸間的功夫,便瞬間超越而去,漸行漸遠,直至難尋蹤跡。


    吃著那獨輪小車揚起的灰塵,錦染終是忍不住的一個甩手,回身大步行到了前太子身前,一把扯住了係在小毛驢脖上的拴繩,大聲喝道:“不行了,錢泰!就算你要殺了我們兩個我也一定要說,我們這是在逃亡!別再陪著這隻小毛驢遛彎了成嗎!再這樣下去我下頓飯就殺了它吃一頓驢肉火燒!剩下的做成臘肉帶走!”


    錢泰是化名,本來是錦染失口叫出了“前太子,”但剛說出前兩個字立馬覺著不對便尷尬了停了口,本來錦染還挺不好意思的,誰知對方卻極其自己的回首答應了。於是之後錦染就這般繼續叫起了“錢公子,”雖未曾說明過是哪兩個字,但錦染心裏已經自動將這名字定義為了略顯俗氣的“錢泰。”


    估計是從來沒人對自己這麽著說過話,錢泰愣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回過了神,第一反應卻是立刻伸手按住了毛驢的腦袋,仿佛錦染下一刻就要拿著刀衝上來一樣:“稚子無辜!你怎能如此狠毒!”


    “恩……昂?”小毛驢呼扇著又黑又大的眼睛,拖著比成年驢子清亮許多的嗓子叫了長長的一聲,倒像是在附和一般。


    “稚什麽子!我下個月才及笄,這才叫稚子,就是真殺了它也就是小孩不懂事!哪裏和狠毒扯得上關係了?”錦染回得毫不遲疑,分外的理直氣壯。


    前太子便立刻顯得無措了起來,又了頓,才很不情願般的鬆開了手:“好吧,不過已經趕了一上午的路,讓小驢先歇歇,吃點東西再走吧!”


    錦染聞言扭頭看了看她們這一上午的路程,又在心裏對自己默念了兩遍“這是深不可測的前太子不能得罪、不能得罪這是扮豬吃虎的前太子”之後,終於能滿麵平靜的微笑應了一句:“好。”


    她們三個此時還未出鉤子鎮多遠,土道兩邊還能遙遙望見農戶們整日辛勤耕作的平整農田。因為並不打算停留多長時間,錦染也懶得再細找,隻是牽著毛驢幾步邁出道路,隨意停在了一個略高的土壟上,便拍了拍手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這樣的姿勢若錦染上輩子做來一定很是憊懶鬆散,但自到葉府之後,日日的小心注意再加上嬤嬤的嚴厲教導之下,近三年的時間也足夠一些東西多多少少的融進了習慣裏。便有如此刻的錦染,即便是坐在石頭上,脊背不自覺的便也自然挺立,下頜含蓄的微收,雙腿也合攏斜並著,雙手安靜的放於腿上,就算穿著的是分外尋常的深色粗布裙,整個人看起來也立刻矜持有禮了起來。


    而一旁的辛末則更不用說,身為太子替身,若是僅在代替太子出現時才開始注意站坐言行,是絕不可能萬無一失的。如果說錦染的禮儀是融於長久熏陶下保持的習慣,那麽辛末的禮儀便是在一次次觸及皮肉的傷痛裏融進了血液骨頭,對他而言,保持皇家的風範是自然而然本就如此的,相反,為下者本該有的謙卑惶恐,卻是他時刻警醒著,並在恰當的時刻小意偽裝表現出來的姿態。


    因此在此刻並未蓄意偽裝時,便隻是躬身從包裹裏取出烙餅遞過去這樣尋常的動作,辛末都能將它做的仿佛在祭壇之上對上蒼捧起的玉圭那般典雅端莊,再加上那副溫柔專注,滿眼裏都隻有你一人的神態,錦染瞬間竟莫名的有種接過王子求娶婚戒般的飄飄然。


    扭頭幹咳一聲,從這樣不靠譜的幻想中清醒過來後,錦染便又看到了一旁的前太子,相較之下,真正根正苗紅、血統高貴的錢泰,這會卻是一臉認真的折了條樹枝挑/逗著毛驢,滿麵興致的玩著“你看得見吃不著”的遊戲,將小毛驢急的昂昂直叫。


    錦染立刻便又將頭扭了回來,接過幹餅,同時給辛末遞上了裝在扁平的皮囊水壺裏的清水,仰頭說道:“喝點水吧。”


    “恩。”辛末低聲應著,彎腰接過,拔起瓶塞卻並不入口,又低頭自包裹中找出了在鉤子鎮時買來的木質水杯,倒了一杯出來又送到了錦染手裏,錦染變笑得越發燦爛。


    自從從鉤子鎮出來,堅持要親自牽著毛驢的前太子便已這麽矮小的小驢背不了這麽重的東西為名,將大多數瓶罐之類的重物轉移到了辛末的背上。剛開始時錦染對此還是敢怒不敢言的滿心意見,但上路之後錦染卻不止一次的慶幸過自己同意了這個要求。否則,要讓錦染看到連她自己都是猶豫良久才買下的蜂蜜,就和燒餅一般那麽被錢泰那樣硬塞到了毛驢嘴裏,她一定會忍不住做出一些容易後悔的舉動來的。


    剛剛想到錢泰,錢泰便真的在錦染身旁忽的冒了出來,口氣迷惑裏還莫名的有了絲幽怨:“真太子就在旁邊卻這麽凶神惡煞的,對個替身倒是滿臉的溫柔小意,真是個怪女人!”


    錦染麵上的笑意猛地一滯,有些羞惱的收回了放在辛末臉上的目光,抿嘴斜撇了一旁的錢泰一眼,在他那因為踮著腳尖折樹枝而顯得有些淩亂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故意說道:“那又怎樣,就算辛末是替身也看起來比真太子好多了!”


    錢泰一愣,接著卻是扯了嘴角隨意一笑,毫不在意的放了放自個卷起的袖子,就那般微敞著雙腿在錦染對麵坐了下來,迎著太陽眯了眼,並沒有特意的鄙視,話中隻是那麽自然而然、本該如此的平靜淡漠:“就因為是個卑賤的替身,所以才該看起來好啊,若他真是的就是太子,就該是他隨意如何不好,由旁人費勁的學著他代他好了。”


    這話有些繞,但錦染立即便也明白了這話的意思,更莫提辛末,彷佛被這話直戳內心,身子瞬間便僵硬了一下,接著卻是微微垂眸,麵上姿勢雖然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動容變化,但錦染卻莫名的覺著他就是一下子消沉黯淡了許多,本來挺拔的身形仿佛縮成小小的了一團,一直低到了塵埃裏。


    看著這樣的辛末,錦染心中也是忽的一沉,立即抬頭看向對麵的辛末,冷哼一聲,麵上是毫不掩飾的怒意:“我就是喜歡他,不管他是太子還是替身!那又怎樣?”


    錢泰其實說的不錯,但那又怎麽樣?她選擇了和辛末私奔,並不是因為他貴族般的禮儀姿態。事實上,她之所以那般抗拒進宮或者回到葉府,歸根到底,不本就是不願放棄了自己幾十年的觀念與教育,去違心的迎合如錢泰這般“正宗”的陶國人嗎?辛末很好,和身份無關。錦染心裏其實早已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哼!真是不知……”錢泰一挑眉,但接著不知為何,一個“知”字拖了長長的調子後,那後麵的話卻終是沒有說出來,反而怪異的一個停頓後,悻悻的又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倒是錦染,方才怒意之下說出了這樣的話後心頭一時卻跳得厲害,並不敢再去看辛末的反應,但就這麽靜默著似乎也怪尷尬,於是終於還是又主動對又去逗毛驢的錢泰開了口,不過話兒裏還是沒什麽好聲氣,倒似是質問一般:“你為什麽那麽喜歡那頭驢子?”


    錢泰聞言扭頭瞟了錦染一眼,毫不介意她剛才的冒犯般立即回道:“恩,你不覺的這毛驢的眼睛很像我弟弟嗎?”


    錦染:“……”


    “噢,我倒忘了,你沒見過他。”錢泰見她這反應,像是也想了起來,恍然的說了這麽一句,接著又很是期待的問了辛末:“你該見過?年宴祭禮什麽時候,禮讓那家夥老是病蔫蔫的,我也分不清每次出來的到底是誰,怎麽樣,是不是挺像的,都是細胳膊細腿的!”


    “遠遠見過一次,並不太熟。”辛末慢慢的開口說道,接著又適宜的側身對錦染解釋道:“是先帝幼子,安王殿下,現如今還在京城。”


    錦染聞言與辛末對視一眼,兩個人便都麵色一紅,約好了般又一起慌張的移開了目光。


    錢泰聞言則很是失望一般,又扭頭將毛驢往手邊拉了拉,喃喃念叨著:“哎,好久沒見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長到毛驢這麽大,讓叔父那笑麵虎關在京城裏肯定被嚇壞了,本來還想捅他兒子一刀嚇唬嚇唬他的,接過遇著一替身,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用,還能不能嚇著他……”


    暫且不理會錢泰非拿毛驢和自己親弟弟比的怪異感,錦染聽到這兒心中倒是真的對錢泰生了出些同情,太子位被奪,親弟弟又被篡位的叔父禁錮著生死未知,也難怪他壓力過大,看來都好像有點不正常了。


    尤其是聽到最後,錦染心中的感受便越發明顯了起身,甚至忍不住的出言問道:“你不覺得,刺殺太子說不準會讓當今聖上一怒之下,那個……”


    “害了我弟弟性命?”錦染不好把這句話說出來,錢泰倒是瞬間領悟了,不過麵上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冷哼一聲,口氣自信而猖狂:“隻要本宮未死,他不敢!”


    錦染被這充滿王霸之氣的話語驚的渾身一抖,一時倒是分不出自己是信他這話多些還是嗤之以鼻多些。


    而對麵的錢泰,則是在毛驢終於悠悠吃完了他手上樹枝的嫩葉後,起身站了起來,笑容爽朗的對錦染承諾道:“你這人不錯,放心,等出了關,我便包份大禮送你們上路!”


    但願真能如此順利。


    錦染隨之起身,挑挑眉,從身旁的辛末眼神裏讀出了一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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