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染覺著上天和她開了一個不怎麽愉快的玩笑。


    亡國滅族,背負血海深仇的皇族太子什麽的,她雖沒見過,但兩輩子以來從曆史到戲文卻也聽說過不少,自暴自棄、醉心美人美酒詩詞的有,忍辱負重、臥薪嚐膽一心複國的也很正常,就是像金大大筆下慕容複一般機關算盡太聰明,反成了瘋子那樣,也勉強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但像眼前這位一般,簡單粗暴到擄起袖子自己上去搞刺殺的……


    錦染還真的是隻聽說過這麽一位,先帝不是子嗣頗豐兒子眾多來著麽?按理說能在這麽多個皇子裏脫穎而出登上太子之位的,怎麽說也應有些能力智慧不是?那為什麽會做出這麽……常人難以理解的舉動。更重要的是,還偏偏就那般巧的,還恰好在說其他的時候,就出現在了自己與辛末眼前?


    就在錦染有些言語不能時,對麵的前太子殿下卻還在看著辛末與錦染的臉,毫無自覺的喃喃自語著:“這本事果然不錯,若不是恰好聽見了你們說話便是打了照麵恐怕也看不出來……”


    雖說是自語,但那音量,不說耳清目明的辛末了,但是錦染也都隱約聽出來了個大概,一時間因為身份被發現,本來就沒多少的驚慌越發一絲不剩,隻是有些無奈的出言問道:“太……咳,殿下,您找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麽?”


    前太子一頓,直起了身,從草帽之下看著兩人嚴肅問道:“你們要去哪?”


    嚴肅起來的前太子其實還是頗有幾分上位者的威勢的,不過卻不知為何,總像是有幾分蓄意的感覺。而無論是錦染還是辛末,都算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並沒有受這故意為之的氣勢影響。辛末還好,隻是沉默的立在了原處,而一旁的錦染看向前太子的目光裏,就已帶了滿滿的“我們憑什麽要告訴你?”的意味了。


    但前太子在這樣的目光下絲毫不為所動,依舊以那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吩咐道:“無論原先如何打算,你們二人立即改道送本宮去常城關外,等得他日本宮大事得成,逆賊得誅,本宮自會記得今日之事賜你一個出身!”


    這話一出,便不止是錦染,連一向忠誠內斂的辛末都已一種看瘋子的眼神在看著他了。偏偏對麵那人還毫無自覺,說完之後便雙手一負、昂首而立,簡直像是在等著辛末錦染跪地謝恩一般的樣子。


    三個人這般目光怪異的對望一陣,終是錦染看不下去對麵這位自我感覺良好的前太子了,輕咳一聲,很是委婉的出言問道:“前太子殿下,您是憑著什麽認定我們一定會聽你吩咐呢?您不覺得我們不理會你這麽個大麻煩,就這麽自個遠走高飛了,才是最好的選擇嗎?”


    前太子明顯一愣,驚詫之下連草帽都掀起了一半:“榮華富貴你們不想要嗎?”


    就是想要你這個過氣了的太子也給不了啊!不被連累到送命就不錯了……錦染心中暗道,但麵上卻很是厚道的並沒有說出來,隻是間接幹脆的回道:“不想!”


    “哎呀,我倒忘了,放著好好的太子妃不幹跟個替身私逃,還真是個不求富貴的。”前太子似想到了什麽般低聲說著,接著頓了頓,便有些不情願般,又勉強說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得不用些旁的法子了……”


    錦染暗自偷笑著,心裏倒是絲毫不覺著這似乎有些二缺的前太子能有什麽了不起的法子,幾乎是抱著幾分看笑話般的心態在等待著。


    但這次的前太子卻忽的便像是變了一個人般,微微抬頭,聲音冷厲:“不為我所用,便為我所誅,你們要走本宮自不會勉強,本宮天潢貴胄,便是失勢,誅盡區區葉府與一介替身倒也並不為難。”


    這一次和上一回完全不同,就算沒有被直接點名的錦染,但在對方那隔著草帽也能感受到的陰鷙目光下,錦染卻禁不住的心頭一抖,緊緊握住了身前辛末的衣袖,他一定會這麽做,而且一定能做到的!錦染的心在這麽警告著她。


    “如何?可決定了?”並沒有給二人太多的思考時間,前太子又緊接著沉聲開了口,語句簡短,但其中的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辛末手下溫和的撫了撫錦染手背,接著對著前太子俯身拱手,麵無表情的說道:“小人遵命。”


    “還算曉事。”前太子話中帶著些微嘲諷,接著便又溫和了口氣:“本宮也並非言而無信之人,你二人今日所為,本宮日後皆會記在心裏。”


    記在心裏,卻並未說記著的是什麽,這話怕還是警告的意味居多。錦染暗暗抿唇,心中警醒。威逼利誘,恩威並施,前太子這套上位者的手段還真是嫻熟得很,這會還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之前二缺樣子,到底哪一個是假的?


    而說完這話後見辛末再次答應了,前太子便又立刻變回了之前一般,口氣輕快了起來:“你看,早這樣不就沒事了?你們還要去哪?”


    錦染盡可能簡略的謹慎回道:“買毛驢。”


    “哦!我知道那地方!”前太子立刻點點頭,高興說道:“你們先去,我先去留個暗語,一會再去尋你。”


    說罷也不理會兩人反應,坦然告知了自己要去留暗號之後,前太子便立刻轉身捂著草帽匆匆消失在了人流之中,那簡直像是匆匆而逃的架勢,莫說方才的逼人氣勢了,便是一個尋常的書生子弟都要比他強的多。


    看這樣前太子這樣的背影,錦染便又不禁滿心的違和,扭頭看向辛末有些不甘的問道:“我們真的要聽這個,人的嗎?”


    辛末也皺緊了眉頭,看向錦染的目光裏帶著歉意:“恐怕是得如此。”


    “可是……”錦染頓頓,又小聲的開口問出了心中的懷疑:“這個前太子真的有那麽大本事不答應就殺了你我嗎?會不會隻是隨口說來嚇唬我們的。”


    辛末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先帝成年的皇子共有十一位。便是今上未奪位時,先後三次廢立太子,最後也隻活了五個,其中還有三個一直在禁足,可最終登上太子之位的卻是這位不起眼的,一直駐守關外的四皇子,僅剩的那個還是他同母的親弟弟。”


    錦染一愣,她雖知道先帝的兒子挺多,但久居後宅之下卻並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麽多秘聞,但也依然迷惑為什麽能在這樣鬥爭中勝利的人物會有那般不知世事的表現。


    “就是王爺……也就是如今的聖上奪位時,也是小心選了前太子出關犒軍的時候,對他很是防備。這樣的人物,若要殺我們,想必也的確是有法子的。”


    聽到辛末這麽說,錦染也放棄了最後一絲期待前太子是在嚇唬他們的念頭,隻是心內到底還是有幾分不平的憤憤:“這麽厲害又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讓叔叔把皇位騙去了嗎,還不如現在的太子呢,就算渾身是病隻是因為有個好爹太子不照樣是人家的,推都推不走呢!”


    辛末沉默一陣,話中又帶了自責:“其實如今的太子殿下自幼多病倒真是純善的很,若你真的進了宮,也不會和現在這樣……”


    “呸!”錦染立刻打斷了他:“哪來那麽多如果,沒聽前太子說麽,要真的進了宮,他一個不小心過去了我還得殉葬呢!現在好歹還活著不是?”


    辛末聞言便也閉了口,又堅定說道:“染妹說得對,天下之大,這一路上也未必沒有逃脫的時機,若真遇危急,我便是拚了性命也定會送你脫身。”


    錦染便又呸了一次,善於調整心態的她見真的勢不可違了倒也接受的很快,當下也又開口玩笑般的說道也不一定就有危險,你一定不能死,否則我就逃不過守活寡的命了雲雲。


    本就走到了近前,這般沒幾句話的功夫,兩人便也到了鉤子鎮出售騾馬牲畜的地方,規模並不大,且主要還是出售的還是雞鴨羊豬這一類的幼崽,驢子隻有兩頭,一大一小,大的是頭母的,老板還想指著它生崽並不怎麽樂意賣,開的價挺高,小的那頭倒是開的爽快,隻不過年紀還小,還載不了重物,看樣子隻能拉點行李,馱人都很勉強。


    不過因為並沒有別的選擇,也懶得再回當鋪的錦染便也隻得以一個挺實惠的價格買下了這頭灰色皮毛的小驢,正牽著它慢悠悠的往外走時,那帶著碩大草帽的前太子,便又腳步匆匆的迎麵而來。


    照麵之後,前太子細細的打量了他們一陣,出口第一句卻是先問起了他們身後的毛驢,簡直如同好奇寶寶般的口吻:“這隻,毛驢?為何如此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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