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回來之後,林遠濤拿了二斤肥豬肉和三尺細布,托了李成家的給周瓦他阿姆送去。林遠濤的意思是,回門沒有按時回去,一個是有正經事要辦,再有就是之前的事周瓦心裏發堵,也是出口氣的意思。這回補了回門的禮,要是周家人有心,回個禮什麽的,就都有了走動的台階。結果李成家的帶過話去,周阿嬤又哭了一場,卻是再也沒有了動靜。


    李成家的和林遠濤說,周璋兩口子現在天天去李巧娘家,要跟他們合夥種地呢。林遠濤回去也沒告訴周瓦這事,省得他心裏難受。


    周瓦現在也沒工夫想別的,眼瞅著要到節氣,他忙還忙不過來呢。兩畝水田要育秧苗,還得早早把地整好了防水進去泡著。旱地好說,去年秋裏石家就種上小麥了,現在都見綠了,可是怎麽也得上一層肥啊。沒有積好的肥,周瓦隻能打算弄點兒草木灰揚一揚,好歹比沒有強。還有後院那麽大菜園子,後山上兩三畝山坡地,這不都是事嗎?


    好在林遠濤雖然沒有種過地,身上卻有一把好力氣,鐵鍁拿在手裏兩三天就上手了,翻個地,備個壟,省了周瓦不少的事。


    林遠濤和周瓦兩口子一塊兒進出下地幹活,漸漸地也被村裏人熟悉了。現在走在村裏也開始有人跟他們打招呼,對周瓦的稱呼也改成了“林家的”,或者“林遠濤家的”。


    這春天裏最累的活就是插秧了。秧苗育好之後,得赤腳站在泡好的地裏,手拿一把秧苗,後退著走。退一步,彎腰插一下,力氣得不大不小,勁兒使大了,傷了秧苗的根子,勁兒使小了,秧苗站不穩飄起來了。這真是個最費力氣又磨人的活了。


    好在林遠濤他們家水田隻有兩畝,饒是這樣,林遠濤插完秧還是差點兒腰都直不起來。


    周瓦一邊給他揉一邊說:“兩畝地我一個人也能弄完,你非得下地幹啥?現在腰累著了吧?”


    “那哪行?我當漢子的不下地讓你一個人下地,我以後還能有臉出門嘛?”林遠濤摸摸腰:“我這就是以前沒幹過,以後就好了。我這一身力氣不能浪費了。”


    “行,那你把後頭的山坡地也給我翻了吧,我這兩天就要把地瓜秧插了。”周瓦給林遠濤揉完了腰,拿衣裳給他蓋上。


    “不讓我彎腰就行。”林遠濤答應了。


    兩口子正說著話呢,外頭就有人喊:“林遠濤家的在嗎?”周瓦趕緊答應一聲,迎出去。原來是村裏李進家的,他家老母雞抱窩了,周瓦要養雞就和他定了雞崽,現在小雞出殼好幾天了,趁著今天有空就給送過來了。


    周瓦忙把他讓到堂屋坐,又從暖套子給倒了碗熱水。


    李進家的沒進過這宅子,一邊看一邊讚歎:“這宅子可真好,高高大大的,看著就結實。”


    周瓦就笑:“就是住著空了點兒,地方大,正好養點兒雞什麽的。”


    “對了,這是正經事。”李進家的把帶來的籃子拿過來,蒙的布揭開給周瓦看:“一共十七隻,都給你拿來了。現在還小,你得給拌點兒食,等長大了就好了,散開自己就會找食吃了。”


    周瓦趕緊進屋裏拿了錢,又把雞仔放進搭好的雞窩裏,才把李進家的送出門,又托他幫著打聽打聽那家有豬仔。


    家裏養了一群小雞崽,隻有兩個人住的大院子總算是熱鬧起來了。天天早上起來,周瓦喂雞,林遠濤喂馬,都有事幹。


    雞崽還小,周瓦得切碎菜葉子和著糠拌了給它們吃。李進家的都是挑的壯實雞崽送過來,能吃又活潑,周瓦看著喜歡的不得了。


    “這院子大是大,就是離村裏有點兒遠,連個鄰居都沒有,有點兒冷清。”周瓦看著雞崽吃食,跟林遠濤說。


    林遠濤就勸他:“地裏活忙差不多了,你沒事就出去走走,就在村裏頭,都是認識的人。”


    周瓦就不說話。林遠濤知道他的心病:林遠濤給周阿嬤補了回門的禮,周家卻沒有人吱一聲什麽的,就算是斷了走動了。他就不願意到村裏頭去,怕人說三道四,也怕遇見周家的人。


    最終周瓦還是在林遠濤的勸說下決定到村裏走走——現在他不算是家裏幹重活的勞力了,縫縫補補收拾個菜什麽的也得學起來了。周瓦沒有像別的小哥兒那樣,特地到村裏的河邊洗個衣服好和人搭個話什麽的,他直接就帶著針線籃子和要縫補的衣服去李進家了。李進是裏正的二兒子,成了親就分出來但過了,但是房子就蓋在裏正家旁邊,也就是隔一堵牆的事。


    李進家的是馮阿嬤的小哥兒,比周瓦大一點,倆人一起長大的。見周瓦上門,又是意外又是高興:“你可算是出門走動走動了,快進來坐著。”就把周瓦拉進屋裏說話。


    雖然周瓦比李進家的高了快一頭,李進家的還是把周瓦當弟弟一樣看,打量了半天:“胖了,臉上顏色也好了。看來你這日子過得不錯。對了,給你拿的雞崽怎麽樣了?”


    “挺好的,長得挺快。”周瓦把針線籃子放在一邊,“我還得謝謝你這雞崽,淨挑好的給我了。”


    “客氣啥,你又不是沒給錢。”李進家的道,“上回去你家正是忙的時候,也沒仔細看看就回來了。你也不出來走動,不是下地就是在家,都成了大家子的小哥兒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啥大家子小哥兒啊,我是啥樣人你還不知道嗎?我是怕出來遇上人煩心!”周瓦說。


    “你怕啥?你煩啥心?理虧地也不是你。因為一顆老鼠屎,還不過日子了怎麽地?”李進家的白了周瓦一眼,“你拿啥來的?針線籃子是不是?現在也不用你挑水砍柴下地一肩挑了,小哥兒的活你不趕緊學起來等著誰給你幹呢?不指望你繡花吧,縫個布丁做個鞋你總得會吧。”


    “我這不來了嗎?”周瓦把籃子裏的衣裳拿出來。


    李進家的一邊教他幹活一邊數落他:“平時挺能的,該硬氣時硬氣不起來。你好歹嫁得不錯也就算了,但是以後也不用讓著李巧,你就該一口啐他臉上,周璋怎麽娶了個這麽攪家的玩意兒!”


    “我能讓他欺負嗎?阿姆和我哥但凡說一句話,我也不能讓他。自己哥哥阿姆都嫌我礙事了,我還能說啥。”周瓦煩李巧,但是不恨他。讓他心涼的是周阿嬤和周璋兩個。


    李進家的放下針,歎一口氣,這事真是讓人沒話說,想勸都沒法開口。最後李進家的道:“這以前的事不說了。你以後該出來走動就出來走動,你家漢子後來的,還不得靠你把村裏的人家聯係聯係?你沒事就過來,跟我學學針線活,學著炒兩個拿得出手的菜,這是正經的。”


    從那日起,周瓦除了侍弄莊稼,做些家務,就會出來村裏走動走動。村裏人對新來的林遠濤總是好奇的,也就有不少小哥兒樂意跟周瓦來往,說說話什麽的。周瓦人實在,對小哥兒們精通的技藝不懂,差不多的都能在周瓦身上獲得為人師的自豪感,樂意和他來往的人就更多了。漸漸地,就有人找到林家門上來跟周瓦說話,一起做活——周瓦這堂屋裏亮堂,總有熱乎水喝,家裏有沒有什麽老人,年輕小哥兒們說起話來也不怕被人聽到教訓一頓。


    林遠濤看這樣,就把地裏的活分擔過去一些,沒事就下田去拔拔草什麽的,把地方讓給這群嘰嘰喳喳的小哥兒們。下地時間一長,就和村裏的漢子們熟悉了起來,一起蹲地頭喝口水,嘮嘮嗑的,感情好了不少。


    周瓦總算明白了為什麽人人都說沒了漢子的哥兒總是過得苦——以前他總是不以為然,像周家還不是靠自己一力撐起來的?周家這幾年就算是比不上村裏上等人家,也還算是中等,連腿腳有毛病的周璋也都娶了親。幹活累是累點兒,但是村裏人嘛,不都是這麽過?


    到了今年,他才真正知道家裏有個頂梁柱的好處:不必費心費力地計算手裏的錢夠不夠用,用不用去找些活填補一下,這心裏就輕鬆很多。再比如種菜,以前都需要自己翻地、備壟、播種,就連阿姆或者哥哥幫著澆個水,也是需要自己把水擔到地頭的。而今年,自己則隻需要跟在林遠濤後頭,把種子放進去,再蓋上土就行了。更別說田裏的活了,往年為了有個好收成,從種子入了土,他幾乎天天泡在地裏,草鏟了又鏟,土鬆了又鬆,臭烘烘的糞肥也是撒了又撒——有誰會不嫌糞肥氣味大?現如今他卻可以大多數時間呆在家裏,和村裏一眾小哥兒說說笑笑的做點針線,談論一下誰家養的雞下蛋多,哪家的豬長得快,暢想一下院子裏的菜蔬下來可以做點什麽菜給家裏人換換口味……雖然說周瓦的針線活現在還隻限於納個鞋底、打塊補丁,廚活也隻會給林遠濤打個下手,或者悶個飯、煮個粥什麽的,那些小哥兒也隻是笑話他一下,更多的還是羨慕——隻要自家漢子不嫌棄,手藝的好壞又能怎樣呢?


    當有一天周瓦突然驚覺自己這些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骨頭都快鬆掉了,躺在被窩裏跟林遠濤說了以上感想後,林遠濤反倒很高興,鼓勵他再接再厲,不必放太多心思在活計上,最主要是要把身體再養胖一些。


    “這是什麽話?再這麽下去我就成了村裏最懶的當家主君了。”周瓦嗔怪道,“明兒我跟你下地去,原本說好了家裏的地是要由我來種的。”


    “你也得留點兒事情給我做啊,全指著你幹活,我這個漢子不是要被人笑死?求你給我留點臉麵吧。”林遠濤笑嘻嘻地說,“你養好身體可是比什麽都重要——你不是一直嫌棄房子大住著空麽?咱們努力多生兩個就不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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